卫景朝没说话,被子掩盖下的手,缓缓覆在她微凉的身子上。
从细嫩的颈项往下,越过高高的山峦与汩汩的溪流,落在她娇嫩如梨花的脚趾上,缓缓揉了揉。
沈柔咬住他的肩膀,间隙时哑声问:“这里,有没有人会听见?”
卫景朝微微用了力,随着沈柔压抑不住溢出的声音,语气极其不负责任道:“我也是头一次住,怎么会知道?”
沈柔便不敢出声,咬紧的牙齿,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中。
疼痛却刺激了他,让他越发的嚣张。
等夜色更深时,室内终于没了声音。
沈柔一头乌发却更加潮湿,汗液混着水渍沾湿了床单,榻上一片狼藉。
沈柔躺在衾被中间昏昏欲睡。
卫景朝这次,倒不嫌湿了。
——————————————————
翌日清晨,沈柔醒来时,卫景朝又坐在床头看书。
这次的书,沈柔看懂了。
书皮写着偌大的《论语》二字,内容却仍是凉州官员的名册,却多了他们的籍贯和家世,以及各自依附的党羽。
不知道,这样隐秘的东西,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沈柔嗓子干哑的难受,蹭了蹭他盖在被子里的腿,奄奄一息道:“我想喝水。”
卫景朝这才注意到她醒来,见她这幅模样,不由探了探她的额头。
沈柔只--------------栀子整理能拿一双眼睛瞪着他。
卫景朝抬眼,喊人,“水。”
侍女端水进来,奉给他。
卫景朝接过来,直接递到沈柔唇边,喂给她喝。
沈柔咕嘟咕嘟喝了一盏水,才觉自己活了过来,懒洋洋靠着他,等侍女下去后,跟他一起看了几页,忍不住问:“这是怎么打听出来的?”
卫景朝语气没有多少异常,漫不经心的,说出的话却惊世骇俗:“我的探子,遍布各地。”
沈柔不由瞠目结舌,许久才道:“那你,好厉害。”
卫景朝敲敲她的脑袋,“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跟我说话。”
听着,像极了嘲讽。
沈柔缩了缩脑袋,没吭声。
卫景朝却将书撕开,递给她后几页,“看看,记住这几页的人。”
沈柔随意翻看着,问:“我记着有什么用处?”
卫景朝道:“这几个人,是以往与你父亲不合的。”
沈柔骤然正色,认真地盯着那几张纸,几乎要盯出洞来,只恨卫景朝没能查出对方的祖宗十八辈。
过了一会儿,卫景朝翻完手中所有,将书扔进不远处的火炉里,又从沈柔手中夺过剩余的几页纸,也跟着一同扔进去。
沈柔诧异看他。
费了这样大的功夫搜集的信息,居然全都烧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卫景朝淡声解释:“消息,只有记在心里的东西才是消息,否则都是炸药”
随时能将他炸个尸骨无存。
沈柔心一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册子上记得东西,谁都有可能得到,谁都有可能利用。若是被敌人利用了,那就是杀死自己的武器。
所以唯有记在心里的东西才属于自己,不会伤害自己。
卫景朝垂眸看她:“起床吧,随我去见几个人。”
沈柔乖乖点头。
但是她没想到,他所说的“几个人”,竟然是全凉州城的官员。
卫景朝至凉州三日,最初那日不肯接受拜见,随后,便整整晾了这群官员两天两夜,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他们死活。
昨日,他去城郊接回前平南侯夫人的消息,已在凉州城不胫而走。
他有功夫去接自己的准丈母娘。
却舔着脸说没有安顿好,没有休息好,不能召见诸位大人,请大家稍候几日,在家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一时间,满城的官员都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这两天两夜,凉州官员,除却周太守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睡过好觉。毕竟,人人都在担心,这位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的侯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来头?
他晾着所有人,到底有什么想法?
今日一早,卫景朝派人去太守府传话,召见凉州官员。
很,都护府的前院会客厅内,已站满了人,以周太守为首,全都老老实实等着接见。
卫景朝从小院里出来后,领着沈柔入了前院,走到会客厅外。
沈柔脚步一顿,战战兢兢询问:“这……这是几个人?”
卫景朝笑了一声,随手数了一下,“一、二、三、四、五,超过三个,可以用几做数量单位。”
沈柔没有咬文嚼字的功夫,瞪他一眼,“我见他们做什么?”
卫景朝拍拍她的脑袋,漫不经心道:“你既活着,就该出来见人。”
卫景朝径直走向主座,坐下后,笑吟吟环顾四周,语气随和温润,“周太守,这便是凉州城所有官员吗?”
周太守笑:“回侯爷,凉州城官员加北境驻军将领,共计四十七人,都在此处,还请侯爷示下。”
卫景朝问道:“你们以前,将平南侯也是喊做侯爷的吗?”
周太守仍是笑着,不紧不慢糊弄他:“最初是的。”
卫景朝抬眼,“最初?”
他往椅背上靠着,神态倏然冷淡下来,犹如冬日寒霜。一双眼睛更是锐利至极,刮着周太守的皮肉。
他骤然笑道,眼底却无温度:“周太守莫非是以为,我不认识平南侯?”
明明是平平淡淡一句话,周太守的背上,却倏忽出了一层薄汗。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一桩军中传言,长陵侯曾与平南侯之女定亲,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了平南侯家的女儿,不惜与弘亲王撕破脸。
他最初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像其他的官兵那样觉得长陵侯有情有义。
只觉,这果然是京城富贵乡里养育出来的娇花纨绔,为了一个女人,竟跟陛下的亲弟弟闹的这样难看,着实是足够愚蠢,足够鲁莽。
他从未忌惮过卫景朝。
哪怕当时卫景朝就已是他的上官,哪怕他年纪轻轻,便位列正一品,手握大权。
直到今日,他看着卫景朝深不见底的眼睛,望着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容,听着他平淡无波的质问,惊觉他并非蠢人。
若他不是个蠢人……
那原先种种,定是有所谋求。
想起军营里对他的赞誉,周太守生生又是一层冷汗。
莫非,这位侯爷,从一早就惦记起北疆的军权了?
若是如此,他这心机手段,绝非寻常。
周太守缓了缓呼吸,慢慢向他解释,“平南侯最初至凉州,下官等亦是喊其侯爷。只平南侯性格疏朗,不拘小节,命下官等乎其将军,下官等便从善如流。”
所以,他们一直喊的是,将军。
卫景朝笑道:“既如此,以后也喊我将军,侯爷二字,不必再提。”
侯爷这二字,听起来自是尊贵无匹,位高权重,若在京都,自然是不可能有人唤他其余的称呼。
可这里是凉州城,是北疆驻军所在。
若是不喊一句“将军”,如何能够让军官们信服,他是他们的将领,是他们的长官。
一个尊贵的称呼,倒显得他是温柔富贵乡里出来的纨绔子弟。
如何及得上,将军二字。
卫景朝看了眼沈柔,道:“以后在家里,也喊我将军,知道吗?”
沈柔点头。
众人早就注意到了沈柔,见他前来议事带着这个绝色少女,个个抓心挠肝,想知道这姑娘的来头。
卫景朝不咸不淡地告诉他们:“这位沈姑娘有过目不忘之才,是我的谋士。”
沈柔的心,蓦然一颤。
第45章
沈柔瞪圆双眼,震惊地望向卫景朝。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果然,话音刚落,便引发轩然大波。
周太守嘴唇翕动,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摇摇头,却一言不发。
周太守身后的人先怒道:“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将军以她为谋士,是看不起我们吗?”
卫景朝漫不经心端起手边的茶,抬眼瞥他:“你是?”
对方憋屈不已:“下官凉州别驾魏延。”
“魏延,哪两个字?”
魏延道:“魏蜀吴的魏,杯酒相延,今夕不应慳的延。”
他特意拽了句诗文,以为卫景朝这样的纨绔子弟,不会知道。
可卫景朝只是点了点头,毫无疑问的样子,只是道:“若我没有记错,魏大人是建安十年的进士,怎么十五年过去,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从四品别驾?”
他满眼纳闷,似乎是真的好奇,“莫非是魏大人过于能干,惹了上头嫉恨,是以仕途不顺?”
魏延一时无言,纠结许久,最终只得道:“下官的仕途,并无不顺。”
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十五年,从一个不显眼的进士,步步高升,成为一地副职,已经算是升的快了。
与卫景朝这样的皇亲国戚,高门子弟,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卫景朝就笑了,“那看来,便是能力敌不过翰林院林如安学士。林学士是建安二十二年的榜眼,如今已是翰林院从四品侍读学士,不过三年,便与魏大人同级同品。”
魏延低头道:“林学士高才,堪称惊才绝艳,下官自愧不如。”
卫景朝倒不这样觉得,淡声道:“林如安也不过只是过目不忘罢了,并没有比沈姑娘强在何处,哪里称得上惊才绝艳。”
“至于魏大人,既没他们这样的本事,便将你诋毁的话咽回肚子里,若是再让我听见半句,便别怪我不给面子。”
说到最后,卫景朝脸色一沉,眼底带几分冷意,“魏大人且记着,我不仅是正一品镇北大将军,超品国侯,更是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你口中惊才绝艳的林学士,不过是我手下败将。我的眼光,何时轮得到旁人置喙!”
魏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低头不敢言语。
卫景朝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盏扔在桌子上,语气又冷又不悦:“周太守,我让你给我介绍人,你站在那儿不动,脚下是生根还是发芽了?怎么,等着我一个个问吗?”
他这样的身份,终究不同凡响。
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他大了不止一级。
周太守不敢再装死,只得上前一步,态度恭敬道:“下官这就给将军介绍。”
“这位是骠骑将军贺新城,卫将军孟一如,凉州别驾魏延……”
他一一按照官职高低,介绍了一遍。
卫景朝扫视一圈,漫不经心道:“贺骠骑看着倒是年轻。”
贺新城年不过二十六岁,玉面修身,貌若好女。
沈柔看见他,脚尖往后缩了缩,低下头不敢吭声,神态有一丝不自然。
贺新城面无异色:“不及将军。”
卫景朝听他口音,微微蹙眉,问:“贺骠骑是京都人?”
贺新城的目光掠到沈柔身上,又飞快地转过来,语气平静至极,“下官是直隶人,家母出自京都。”
卫景朝轻笑:“原来如此。只是我原先在京城中,倒是从未听说过贺骠骑的功绩,怎么年纪轻轻,就做了骠骑将军?”
他抬眼时,眼底尽是疑惑,似乎只是好奇,并无羞辱的意思。
整个凉州城内,除却正一品镇北大将军外,另设都督一职,位正二品,副将二人,位正三品。
紧接着,便是正四品的骠骑将军和凉州太守。
如周太守这个岁数,到凉州要塞做长官,是正常的事情。但贺新城小小年纪便能做骠骑将军,偏偏京城中鲜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字,倒是非常之奇怪。
贺新城并不避讳,含笑道:“下官昔日曾带三千骑兵,急袭匈奴大营,替大将军的军队,烧了匈奴人的粮草和兵器库。是以,功劳虽小,却得将军重用,忝居骠骑之位。”
“如此,倒也不算功劳小。”卫景朝笑了笑,似乎真的是好奇,对方给他解了惑,便轻拿轻放,又去问下一个人。
可是,沈柔却知道,这满屋子的官员,身家籍贯,早就被他查了个清清楚楚。贺新城这样年轻,更是他尤其注意过的人物。
这个人,装模作样起来,越发天衣无缝。
只是,沈柔默默捏紧拳头,垂首不语。
这场接见,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待到他挨个问完所有官员时,午膳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经过这一遭,满城官员都对卫景朝充满警惕。
无他,只因这位新来的将军,对他们未免太了解,太熟悉了。
就如同魏延,他听见对方名字,就轻而易举说出对方是建安十年的状元。
就如同其他人,他要么能说出对方的来历,要么能说出对方的家世,甚至于对方的履历。
一个可能是巧合,两个可能是特别关注了。
人人都是如此清楚,难免让人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们在卫景朝跟前,竟像是透明的一般,只要他想,就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结束时,卫景朝仍是含着温润的笑意,道:“今日与诸位一谈,受益匪浅。天色已不早,我就不留诸位用膳了,待明日去了军营,再好好请诸位喝一杯。”
谈事情到这个时辰,却连饭都不肯留。
这样的长官,也算是独树一帜,。
众人心下正畏惧,此刻也不敢说什么,纷纷道:“下官告退。”
至于来时所想的,问一问他为何将沈夫人接到府内居住的话,也全都咽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敢提。
卫景朝含笑,将人送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