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承流
时间:2022-06-25 07:06:26

  沈柔拽他衣角,哭道:“你让我阿娘走。”“不行。”卫景朝揉揉她的脸,大拇指拭去她的泪珠子,无奈道,“柔儿,我们马上要和匈奴人作战,你母亲一人住在外头,不安全。”
  他一派清正,淡淡道:“再说,她昨日来今日走,是打我的脸,还是想陷我于不义?”
  卫景朝瞥了沈夫人一眼,眉眼冷淡,“总归,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沈柔顿了顿,很快抓住重点,“要跟匈奴打仗?”
  卫景朝点头,随意弯了弯唇,“早就该打一场了。如今沈夫人若执意出去,被匈奴人抓走做了战俘,可别让我赎你。”
  他太知道,该怎么让一个人屈服,随意瞥沈夫人一眼,只淡淡嘲讽道:“到那一日,希望夫人能自觉些,自尽殉国,别丢了你们沈家跟贺家的风骨气节。”
  这话一说出口,便是明摆着告诉沈夫人,她的住所,有人监视。
  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知道。
  可是这对于沈夫人来说,已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夫人的手微微一颤。
  风骨,气节。
  这两个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不显得奇怪。从他嘴里说出来,多一种嘲讽的意味,让沈夫人顿时清醒过来,如同一盆冰水,雪天兜头扣下。
  她骤然看向沈柔。
  她的女儿,站在那里,单单薄薄的一个人,可怜的叫人心酸。
  她不由想起,沈柔的经历。
  风骨,气节。
  这两个词,听到柔儿耳中,该是何等的锥心之痛?
  而她居然没有想到,反而毫不犹豫说出口,狠狠地往沈柔心口插了一刀。
  连卫景朝都能想到的事情,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没有想到。
  沈夫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喃喃道:“柔儿……阿娘、阿娘不是那个意思……”
  沈柔还未说话,卫景朝冷冷打断她,“你的意思,并不重要。”
  他把沈柔按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眼神冷漠地看向沈夫人,“夫人,回去吧,别再雪上加霜了。”
  沈夫人心如刀绞,再不敢提那四个字,带着无尽的愧疚,一步一回头,望着沈柔的身影,缓步走回去。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后悔过。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对于柔儿来说,有多难听。
  “柔儿,做人要有气节,不能随便折腰。若是受了这样的羞辱,还若无其事,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几乎是逼人去死了。
  若是沈柔脆弱些,敏感些,说不定,早被她伤的活不下去了。
  她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无尽的愧疚与悔恨,几乎淹没了她。
  其他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埋。
  此时此刻,她只是在想,柔儿会不会恨她?
  会不会,觉得连她的阿娘,都看不起她?
  她心里,该有多苦?
  可是,作为她的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如何去安慰她?
  身后,卫景朝拍拍沈柔的背,低声细语哄她:“乖,别哭了,你阿娘不走了。”
  沈柔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抽噎道:“你派人监视我。”
  卫景朝道:“是保护,不是监视。”
  沈柔轻哼一声。
  卫景朝看着她泪眼蒙蒙的眼睛,叹口气,揉揉沈柔的头发,低声道:“我们柔儿,是最勇敢最坚强的人,不用听别人的话。那些懦弱的人,自己没有用,就要求别人和他们一样。他们说的话,都是放屁。”
  “若是都听他们的大道理,像我这样的人,早该一死了之。”卫景朝轻嗤,嘲讽之意十足,“我既不忠君,又不正直,还不孝顺。可以说,仁义礼智信,除了一个智慧,其余一个不占。”
  “我都活的好好的,怎么旁人就得死?”
  沈柔闻言,没有说话,眼神微微一动。
  卫景朝又道:“我亦不晓得,你阿娘在贺家到底学了什么,怎么能说出那种鬼话来……”
  沈柔漂亮的眼睛瞪着他,不许他再说。
  只是,眼底倒没有怨恨与生气。
  他有些无奈,单手将她抱在手臂上。骤然而来的失重感,沈柔搂住他的脖子,推了推他的胸膛:“你做什么。”
  卫景朝心底松了口气,轻笑,哑声问:“不生我的气了?早上我说话那么难听,也不生气?”
  沈柔没说话。
  当时听他说话那么难听,她当然是生气的。
  但因为知道卫景朝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实话,生气起来也没有底气,更觉没有必要。
  而且……
  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有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有血脉相连的父母,有不远不近的亲朋。
  可只有一个卫景朝,能够明白她的情绪,看透她的苦。
  只有他,会告诉她,沈柔,你并没有错。
  别人骂你,是他们懦弱愚蠢,见不得你好。
  你本就不该死。
  你比我更好。
  你是世上最勇敢坚强的人。
  她怎么可能生他的气?
  她怎么舍得?
  沈柔抱住他,蹭蹭他的脖子,闷闷道:“你不要这么对我阿娘,不喜欢她,不要见面就好了。”
  卫景朝淡淡“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他不曾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以往,他连自己亲生母亲的面子都不给。如今却为了沈柔,什么都肯答应。
  美人乡,英雄冢。
  这六个字,真是血与泪的教训。
  他一路将沈柔抱回院子内。
  沈柔屡次要求让他放下她,他没理会,惹得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将脸埋在他脖子上,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
  卫景朝忍不住笑了笑。
  拍拍她挺翘的臀,忍着笑意道:“你再这样,有人要笑话你的。”
  沈柔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一口,闷声道:“都怨你。”
  卫景朝又笑,抱着她进了屋,放在榻上,摸摸柔软的发丝,问:“要不要沐浴?”
  沈柔抬手,做出要抱的姿势,撒娇道:“你抱我去,我不想动。”
  卫景朝点点她的脑袋。
  沈柔仰头看他,娇声问:“去不去嘛?”
  “去去去。”卫景朝重又抱起他,无奈道,“你就是我的克星。”
  进了浴池,沈柔俯在他肩上,温软的唇亲了亲他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卫景朝嗤笑,“不怕了?”
  沈柔点头,贴近他的身体,慢吞吞道:“你不会淹死我的。”
  卫景朝心软的一塌糊涂。
  揉揉她的后脑勺,叹息道:“你啊。”
 
 
第50章 
  沈柔说,你不会淹死我的。
  这话听着极为可笑,毕竟,谁会真的淹死自己的枕边人。
  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人心里发酸发软。
  大约是因为,他能从中听出,她给予的信任。
  信任他会保护她,不会伤害她。
  所以哪怕是曾经最害怕的水中,也变得没那么可怕。
  卫景朝一颗心像被泡在蜜糖里,又软又黏,低头亲亲她,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道:“改天吧。”
  沈柔精巧的眉毛微蹙,不解问:“为什么呀?”
  卫景朝无奈道:“傻子!”
  沈柔不满地皱皱鼻子。
  卫景朝道:“你吃那药,对身子不好。若是刚吃完便同房,该肚子疼了。”
  否则,温香软玉在怀,主动搂着他,他是疯了才非要做柳下惠。
  沈柔脸上泛起一丝羞意,趴在他怀里没再动作,小声辩解:“那我又不知道。”
  卫景朝大手掐住她的细腰,哑声道:“两天就好,明儿再来,先别急。”
  沈柔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羞恼道:“谁急了?”
  卫景朝轻笑一声,将人搂紧了。
  沈柔向来会得寸进尺,不知想到什么,便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会疼?”
  便是女人,恐怕也不太清楚。
  他一个男人,懂得倒是多。
  卫景朝随口回答:“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沈柔撇嘴,不满他的敷衍,往他胸膛上咬一口,却又不舍得用力,只是拿牙齿磨了磨。
  卫景朝被她牙齿磨的胸口痒痒,无奈笑了,推开她的脑袋,道:“好了,我自己吃那药时,虽找了大夫,但终究不可靠,就自己看了医书,书上说的。”
  他眉眼含笑,“我虽不像你过目不忘,但记性大约还行,看过的东西,记个七七八八还是有的。”
  沈柔被推开,歪头看着卫景朝精致的下颌,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但她又有了别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吃药?”
  这个问题,也不是突然出现的。
  刚听他说时,她便想问,可惜卫景朝没给机会。
  他又不会怀孕。
  京都那么多贵族子弟,没有哪个人会自己吃药避子。还有些男人,任由妻妾无数次怀孕小产,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提起此事,卫景朝眼神骤然一冷。
  他也不瞒着沈柔,咬牙道:“我是怕被人算计。万一什么时候被人下了药,结果不知道哪天,从哪儿冒出来个女人,抱着个孩子说是我的,恐怕有嘴也说不清楚。”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前年我去益州,你应当知道。”
  沈柔点头。
  益州之行,他剿匪数千,勘破益州太守与匪徒官匪勾结之事,立了大功,一跃成了正三品大理寺卿。
  可是细节,她却不知道。
  “益州太守怕我剿匪之后,转头查他官匪勾结之事,便给我下了药,在我房中放了八个瘦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催情香。”提及此事,卫景朝不由得揉揉眉心,仍是心有余悸,“整整八个,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可怕。”
  这显然是奔着他这条命去的。
  再强悍的男人,吃了药夜御八女,不死也得残废。若是他为嫖。妓,死在女人床上,长公主殿下便是再强势,恐怕也没脸去找人麻烦。
  这才真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不仅要杀了他,还要给他头上泼一盆脏水。
  卫景朝人生中,头一次见这么肮脏的手段。
  从益州回来,他对此心有余悸,便找人开了药,又自己研读医书,改善了药方。
  不夸张的说,他如今也算是半个大夫。
  沈柔默了默,忽然问道:“那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八个千娇百媚的瘦马,加上药物的作用。
  他就算是个神仙,也忍不住吧。
  没死在益州,当真是福大命大。
  卫景朝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丝尴尬,“那酒,被陆黎误饮了。”
  沈柔一顿,想起在路上听到的消息:“陆黎跟踏歌?”
  卫景朝点头,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道:“从那以后,我出门便不带侍女,怕遭人暗算。”
  一个踏歌,好歹与陆黎算是两情相悦。
  若是别的侍女遭了暗算,又该如何?
  这一次,算是为了沈柔,又破了例。
  沈柔好奇心极重,仰脸问:“那他们为什么不成亲?”
  “我不知道。”卫景朝睁眼说瞎话,将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上次就跟你说了,可能是陆黎不行,踏歌看不上他。”
  沈柔轻轻笑出声。
  卫景朝低头看着她明亮的双眸,亦是笑了一声。
  这个夜晚,凉州城的月格外柔和清亮,照入房中,化成一束一束的花,开在心尖上。
  翌日,阳光晴好。
  沈柔揉了揉眼,从床上醒过来,卫景朝又不在身边。
  她看向身旁等候的侍女,问:“将军呢?”
  侍女指了指门口,“在外头练剑。”
  沈柔下意识往外看,却被门窗遮住了外头的情形,什么都看不见。
  她心里极是纳闷。
  卫景朝学过武艺,这个不容置喙,人尽皆知。毕竟,他也算是个武将。
  但是在鹿鸣苑住了半年,他几乎从未拿起过刀剑,一贯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温润如君子。
  听得侍女说,他在门外练剑,沈柔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她掀开被子下床,踩着鞋走到窗边,透过窗子往外看。
  窗外,卫景朝手持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身姿矫捷,如飞龙,如闪电,剑刃寒如秋霜,剑势宛若游龙。
  剑法如何,她不大懂,但论起气势,的确是无比恢宏磅礴。
  沈柔在室内望着。
  她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将杀人的事儿,做的如此正气凛然。
  以前哥哥也是练剑的,但哥哥的动作向来干净利落,不似文人,更像是侠客。
  可卫景朝既不像武将,更不像侠士,一身的气度,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像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存在,叫人不敢逼视。
  她望着卫景朝的身影。
  看他一举一动,一颗心,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的跳。跳得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呼吸不畅,飞快地憋红了脸颊。
  沈柔抚着胸口,平静片刻后回身,坐在梳妆台前,示意侍女为她更衣梳头。
  不久后,她推门走出去,在离着卫景朝三步远的距离停下。
  仰着小脸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束?”
  卫景朝侧目,“这就结束。”
  他收起剑,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往花厅去,道:“吃过早饭,你随我去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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