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承流
时间:2022-06-25 07:06:26

  毕竟,那把八十斤的大刀,单从上自下的重力,就能将人拍扁。
  一声兵器相撞的巨响后,众人缓缓回过头,看演武场上情形。
  卫景朝站着,手中的刀不知是怎么运作的,将他那八十斤的大刀直接别到一旁,砸在地上。他自己的刀,则直直的,横在刘校尉肩头。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但凡力气重一分,刘校尉的肩膀,就要废了。
  卫景朝收回道,含笑道:“刘校尉,承让了。”
  刘校尉站在原地,怔然半天,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忽然拱手,单膝跪地,垂首道:“大将军武功盖世,下官愿为差遣。”
  卫景朝云淡风轻道:“都是保家卫国罢了,什么差遣不差遣的。刘校尉请起,以后我们各司其职,打走匈奴人。”
  刘校尉虎目含泪,道:“将军高义。”
  卫景朝微微一笑,将刀放回原处,往回走。
  沈柔的嗓音轻柔且坚定,“刘校尉是骁勇善战,大将军却是盖世无双的大英雄。”
  她的目光,落在卫景朝身上,如同坠入无数星辰,弯唇笑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他永远不会输,所以我不必担心。”
  “贺骠骑。”沈柔的声音倏然冷淡下来,“大将军说的没错,您的话这样多,合该入京陪在陛下身边,做个御史倒是极好。”
  “毕竟,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贺新城盯着她,漆黑眼眸微微颤动,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忍住,只道:“沈姑娘言之有理,下官受教。”
  沈柔转过头,提着裙摆快速往下走,迫不及待去接往这边走来的卫景朝。
  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卫景朝就笑问:“急什么?英武吗?”
  沈柔用力点头,忍住去抱他的想法,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昂首挺胸道:“很厉害,大家都觉得你很厉害。”
  卫景朝偏头看去身后的士兵们。
  身后骤然有人带头喊:“大将军!”
  随即,其他人亦跟着喊,很快形成山呼海啸之势。
  所以说,一个人想要征服军队,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打赢他们。武力值,永远是最有说服力的东西。
  卫景朝含笑,一身沉稳气度,却极温和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如此,更引发了一波热潮。
  沈柔双眸灿灿,宛若繁星。
  卫景朝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从她怀里把外衫抽出来,自己拎着。
  转头对陈副将道:“待会儿派人去附近买一千只羊,杀了请大家吃肉,钱从我这里出。”
  陈副将点头:“是。”
  那位司务将军脸色一僵,道:“这点小事,是下官的职责范围,就不劳烦陈副将了。”
  陈副将寸步不让:“既是走大将军私账,便不算是高司务的职责,而是大将军的私事。大将军将私事交给我办,高司务也有意见吗?”
  高司务脸色不悦,却只得道:“下官不敢。”
  可是,虽说是走卫景朝私账,不算军务。
  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凡插手了军队的衣食住行之事,那这司务上的事儿,早晚会被他分一杯羹。
  毕竟,他本身级别就高于高司务。
  卫景朝笑了声,“陈副将,这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件事,可别办砸了。”
  他冲着那些个校尉道:“以后若是我不在,你们有事便找陈副将处理,若是无法决断的,就去找我。”
  校尉们敬服他,便随之敬服他信任的人,闻言纷纷道:“下官遵命。”
  可是,一旁被忽略的几个将领,脸色都不大好看。
  陈副将却笑道:“下官一定办好。”
  卫景朝点头,领着沈柔,径直回家去,没有留下与兵同乐。
  他这样的身份,若是真坐在士兵中间,反而叫人家不自在,不如花了钱买东西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快活自己的。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沈柔趴在他腿上,格外的温柔乖巧。
  卫景朝揉揉她的脑袋,温声问:“干什么?”
  沈柔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你今天好厉害啊,那个刘校尉那么大的块头,你居然也赢了。”
  卫景朝解释道:“他虽然块头很大,但并不比我高,只是比我健壮,所以打架时,其实优势不大。这刀自上而下砍,高度不够,力度自然也不够。若是他再高些,我肯定不能赢的这样轻松。”
  沈柔不懂武力上的事情,听他说了,亦是一知半解,只笑眼弯弯地望着他。
  卫景朝被她的心尖发软,捏捏她的脸颊,忍不住夸赞:“柔儿今日也很厉害,我让你说马槊,没想到你能把贺新城说的哑口无言。”
  她说时,卫景朝都颇觉惊讶。
  真真是条理清晰,一字一句,将贺新城挖的所有坑,埋的所有雷,都给反驳了个清清楚楚。
  贺新城说,骑兵会不适应,她说跟枪和矛大体相似。
  贺新城说,不一定真的好,她就说,槊锋刃更长,适合发力,还有破甲棱,能够刺破盔甲,肯定比以前的好。
  总而言之,没有半句废话。
  一字一句,都答在点子上。
  沈柔皱皱眉,不悦至极:“他这个人,心眼不对,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别的暂且不说,我爹以前对马槊也是极为赞赏的,曾经还说回去要在北疆也用上,我不相信他会从没有听说过。”
  “而且如今我们看,这里压根毫无马槊的身影。我想来想去,这军中能说服我爹打消念头的人,除却巧言令色的贺新城,不作他想。”
  提起正事,沈柔娇嫩温柔的小脸,顿时变得正经起来,“他为什么不愿意用马槊?明明是这样好的东西,所以我不信他没有私心。”
  卫景朝微微点头,手指拢着她的长发,绕在指尖打卷,慢慢道:“先让陆黎派人去查,明日我再行试探。”
  沈柔点了点头,并不替他操心此事。
  她打了个哈欠,双手握拳,揉了揉眼睛,告诉卫景朝:“我知道要写什么了。”
  卫景朝低头看她。
  沈柔眯了眯眼,水透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笑意,慢慢道:“写一个话本,从前有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士兵,阴差阳错到了大将军身边侍奉,跟大将军产生了一段不容于世俗的感情。”
  卫景朝眼神一凝,手指慢慢松开她的头发,顺着脊背下滑,慢慢道:“沈柔,话里有话?”
  他长指微屈,在她腰窝处蹭了蹭。
  沈柔笑着缩进他怀里,软声求饶:“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你松开我。”
  卫景朝松开手。
  不容于世俗的爱情。
  大将军,士兵。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柔不敢再跟他胡说八道,语速飞快道:“这位姑娘在大将军身边,陪着大将军经历了很多事情,最终和将军一同取得胜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爱情,最后成婚生子,一切圆满。”
  “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她楚楚可怜地望着卫景朝,软软询问,“我想写,可以吧?”
  卫景朝略一思索,道:“可以。”
  用一个看似普通的爱情故事,将这些人丑态串联起来,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如此,既生动有趣,又格外有意思,还能暗指某些人。
  沈柔暗示道:“一般来说,如果军队斗争严重,那么肯定会有一个昏庸的君王,在上头搅风弄雨,为难将军和士兵。”
  卫景朝又点头。
  沈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趴在他腿上,笑弯了眼睛。
  卫景朝将她拎起来,抱在腿上,搂进怀中,低声问:“笑什么?”
  沈柔眨巴着眼睛,道:“没……没什么啊。我根本没笑,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卫景朝低头,望着她的眼,忽然明白过来。
  他低头,亲亲她柔软的唇,自己的心亦软得一塌糊涂,轻声道:“写吧。”
  “不论你想写什么,都可以。”
  替父从军的女兵和大将军,共同经历许多事情,最后圆圆满满在一起。
  若非实在太明显,她恐怕是想要写,前任大将军的女儿和现在的大将军,一同经历风雨,最终圆圆满满在一起。
  她的心思,他岂会看不懂。
  她那样说,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几乎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一句话。
  卫景朝,我想要写,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最后你和我在一起了,可以吗?
  我会和那个士兵一样勇敢,哪怕不容于世俗,哪怕要经历很多挫折和困难,但无所畏惧。
  他哪里舍得拒绝她。
  他不想拒绝她。
  他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卫景朝将她揉进怀里,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缓缓闭上。
  沈柔,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姑娘,让人彻彻底底,变了个模样。
  沈柔听到他近乎是允诺的话,眼泪不期而至,聚在眼眶中,汇成水珠,沾湿他的衣襟。
  她心里酸酸涩涩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攥紧他的衣袖,在他怀中蹭了蹭脑袋。
 
 
第53章 
  卫景朝的心,顿时又酸又软,抬起她的脸,大拇指拭去她的眼泪,无奈道:“你最近越发爱哭了。”
  以前没觉得她这样爱掉眼泪。
  那时候不管他说话多难听,她全都当做没听见,丝毫不放在心上。别说是掉眼泪,恐怕连伤心都有限。
  哪儿像现在,三天两头哭一场,闹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柔软绵绵道:“嗯。”
  竟是毫不扭捏地承认下来。
  卫景朝哑然失笑。
  他一向是不喜欢看人哭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但凡哭起来,总是哀哀怨怨,涕泗横流,不忍直视。
  可唯独,她哭起来不叫他厌烦,反而觉得心疼。
  或许,是因为她过人的美丽,哪怕掉眼泪,都像是荷花盛露。
  马车走到都护府门前,骤然勒马停下。
  卫景朝蹙眉,“怎么了?”
  陆黎策马近前,道:“将军,有人堵在门前。”
  “何人?”
  “瞧着像是贺骠骑。”
  卫景朝撩帘子的手,复又放下,眉眼冷淡道:“请贺骠骑去会客厅。”
  陆黎策马上前,片刻后又回来,低声道:“将军,贺骠骑说,他不是求见您的,是来见沈夫人的。”
  卫景朝转了转手中扳指,忽然笑道:“那就带他去。”
  沈柔皱眉,拉了拉他的衣袖,略有些不满。
  卫景朝按住她的手,压住她的抗议,语气平静:“让人去听听,这位贺骠骑,要跟他的姑母说什么,回来一字不漏的禀告。”
  贺新城去见沈夫人,两个人在院子里待了仅仅不到一刻钟。
  没多久,去探听的两个侍卫便到卫景朝跟前禀告。事涉母亲,沈柔非要跟着,卫景朝只能随便她。
  这两个侍卫,大约是学过口技,将贺新城与沈夫人的对话,学的惟妙惟肖。
  “侄儿拜见姑母,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托福,甚好。贺骠骑如今尊贵,到我这小地方做什么?”
  “姑母莫怪,昔日不曾登门,非侄儿不肯,实在是有苦衷,我身份尴尬,若来见姑母,怕再连累姑母。”
  “呵呵。”
  “姑母,侄儿今日前来,是有事相商。”
  “我与贺骠骑,没什么可商量的。贺骠骑另请高明吧,恕不远送。”
  “姑母别急,我只问一句话,跟在大将军身边的那位沈姑娘,莫不是柔儿表妹吧?”
  卫景朝脸色骤然一沉,声音又冷又硬,寒意森森:“继续。”
  “我记得昔日进平南侯府时,表妹与姑母是何等金尊玉贵,养尊处优,将我娼妓出身的母亲,衬托的上不了台面。”
  “没想到,时过境迁,姑母和表妹,竟也落得这样下场。”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昔日姑母与贺家一同,将我的母亲贬斥的一无是处,言必称娼妓低贱,配不上你家门第高贵。如今你的女儿也是娼妓,你猜她这样的身份,能否配得上长陵侯府的门第?”
  “你、你胡说八道!我女儿跟你的母亲岂能一样!”
  “自然不一样,我母亲再怎么卑贱,也不是逆贼。长陵侯乃是皇家血脉,长公主殿下更是尊贵无匹,他们能容得下一个逆臣之女吗?”
  “够了。”卫景朝冷冷打断侍卫的演绎,道,“先退下。”
  沈柔脸色惨白。
  卫景朝握住她的手,轻声唤她:“柔儿。”
  沈柔哑声道:“我没事。”
  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难过于,贺新城那样难听的话,都是实话。她这样的身份,自然配不上长陵侯府高高在上的门第。
  她方才求的一切圆满,皆大欢喜,纵得了他的承诺,也不过是异想天开。异想天开的事情,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可能实现。
  她该谢谢贺新城。
  打醒了她糊涂的脑子,让她从情爱编织的美梦里醒来,不再抱着幻想过活。
  大梦初醒。
  甚至无法理直气壮的难过。
  她的心被攥紧了。
  心口越疼,大脑越清醒,甚至还有余力去分析,“贺新城不安好心,他是故意来激怒我母亲的。”
  卫景朝握住她的手腕,触到她飞快跳动的脉搏,怒道:“我管他干什么!沈柔,你心里难受就说出来!我不需要你给我当军师!”
  沈柔垂眸,缓缓道:“我是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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