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突然笑了,流着泪。
“长公主放心吧,我卑微懦弱,是个没用的废物。”沈柔一字一顿,“但我要脸。”
长公主气急败坏地辱骂她,“你若是要脸,就该滚蛋。”
沈柔毫无反应,只对她说:“你送我回去。”
滚蛋吗?她会的。
但是她总归不甘心,想要问一问为什么。
选择娶洛神公主,抛下她,这怨不得他。天底下所有男人都会这样选择。
可是,为什么要骗她呢?
一边昭告天下和公主的婚礼。
一边甜言蜜语告诉她,过了国丧就和她成亲。
骗她很好玩吗?
还是看她愚蠢的模样,格外有意思?
还是戏弄人的滋味儿,真的很有趣?
长公主也不敢杀了她,只能冷着脸,让人送她回鹿鸣苑。
这一夜,卫景朝没有回来。
沈柔一整夜没睡。
她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是最后看见的一幕,洛神公主抽出卫景朝的腰带,吻上他的下颌。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
啃上脖子,宽衣解带,接下来该做什么,她一清二楚。
或许这个漫长的春夜,卫景朝正压着洛神公主大汗淋漓。
又或许他正搂着她温情脉脉。
也有可能,是洛神公主按住了他。
总归一男一女在一处,又是如此沉闷潮湿的春夜,总不能真的是对烛坐谈。
她怕睡着了,梦见这个场景。
沈柔想,若是真的亲眼见了,她可能会疯掉。
天色越来越亮,雨后的日色更加清明。
沈柔的心便越来越凉,空空荡荡的,日光一照,纤毫毕现。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茫然无措。
再见到卫景朝,是晚上。
二月二十六日晚,过了这一夜,他就要变成洛神公主的皇夫。
沈柔隔着窗子,看他大步走进来,心底冷冷地想,新婚前夜来找外室,他就不怕公主生气吗?
卫景朝走进门,瞧见她的身影,脸上自然而然带了笑意,凑近搂住她的腰,将下颌放在她肩上,“忙了一天,柔儿想我没有?”
沈柔眼睛忽然酸的厉害。
她忽然抬不起头去看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心底涩涩的难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平静地撒谎?
卫景朝没得到她的话,侧目亲亲她的脸,笑声低哑:“我昨天没回来,生气了?”
沈柔撇过头,避开他的亲吻,轻声问:“你昨天去干什么了?”
卫景朝追着去吻她,漫不经心道:“去军营了,有人闹事,处理到半夜,就在那边歇了。”
他的气息拂在脸上。
沈柔顿时想起昨夜洛神公主亲在他下颌上的唇,心底蓦然泛起一阵恶心,猛地推开了他。
卫景朝一愣,倒没生气,只是诧异道:“这么大气性?怎么了?”
沈柔定了定心神,轻声问:“你真的去军营了?”
她仔细地逡巡着他俊美的脸庞。
一根毛孔都不曾落下,想要从这张她朝思暮想的,爱到无法自拔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
他这张脸一如既往完美无瑕,表情温和,眼神温柔,唇角无奈的笑像是工笔书画。
从这张脸上,她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心虚,看不到诧异,看不到撒谎时的情绪波动。
他平静极了,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若非她昨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肯定会相信,他是在军营中忙了一夜。
沈柔觉得,好像有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堵住她所有的问题。
她不由自主地去想,以往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他对她说的,都是实话吗?
凉州城内那些个晚归的夜晚,他真的是在处理公务吗?
他说只有她一个,是真的吗?
他真的爱她吗?他对她有几分真心?
眼前的人,和她想象中的卫景朝是同一个吗?
她爱的是卫景朝,还是想象中那个完美无缺的爱人?
沈柔蓦然想起君意楼初见的那个夜晚。
他进了门,斯文又矜贵,傲慢地询问刘妈妈,“你们说的绝色美人在何处?”
他本就是个喜好渔猎美色的男人。
所以,这样的谎言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和她想象中的爱人,截然不同。
是她被蒙蔽了双眼,信了他信口开河的话。
若是早些反省过来,也不至于沦陷至此。
沈柔怔然看着他,慢慢道:“卫景朝,你……”
她顿了顿,所有的质问都说不出口,最终只垂眸道:“你真的会娶我吗?”
卫景朝失笑,抬手去摸她的脑袋,“今儿是怎么回事?总问些奇怪的话?我不在,你自己做噩梦了?”
沈柔定定看着他:“你好好回答我,不要骗我,你会娶我吗?”
不要骗我。
算我求你。
对我说一次实话。
卫景朝,我求你。
她心底疯狂地呐喊着,期盼着。
若是此时此刻,他对她说一句实话,或许往后余生,她还能去欺骗自己,那些甜蜜的日日夜夜,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他精心营造的谎言。
卫景朝笑了声,回答道:“会,我已经选好日子了。”
沈柔的心,遽然碎裂。
第79章
沈柔的心,遽然碎裂。
望着卫景朝漆黑深邃的眼眸,忽得茫然起来。
为什么要骗我?
明明、明明可以说实话啊。
我这样的身份,不会阻拦你的。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骗我很好玩吗?
你心里在想什么?
是在冷漠看笑话,还是毫无波澜,没有当真?
你有感情吗?
你喜欢我吗?
你爱我吗?
你对我说过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你……
无数的问题塞在脑子里,她的脑袋几乎要爆炸,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还有什么可问的?
沈柔,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还能有假?假的就是假的,问一千遍一万遍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再挣扎下去,再自欺欺人,你不觉自己像是个笑话吗?
自欺欺人一整年,美梦做了一整年,该醒了。
否则你还想怎么样呢?让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一个被愚弄的、不甘的、可笑的怨妇吗?
沈柔,醒醒吧。
他不会跟你说实话的,纵然忍着羞耻问出口,得到的也不过是满嘴谎言,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该这样愚蠢。
清醒过来,好好审视一下,你到底有多么可笑。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卫景朝心下骤然一跳,以为是那个不长眼的在她眼前说了婚事,轻声慢慢试探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说了不好听的?”
沈柔敏锐地意识到,他口中“不好听的”,便是他与洛神公主的婚事。
不得不说,不愧是昔年的状元郎,用词就是精准。
于她而言,是够不好听的。
沈柔冷冷地想。
她的心裂成了两半。
一半痛不欲生,一半冷静得可怕。
两半心脏都迟钝地被刀磨着,生疼生疼的,让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于是,一张脸越发惨淡。
卫景朝低头,微微蹙眉。
房门被敲响三下,陆黎犹豫迟疑的嗓音响起,“侯爷,军中又有急事,需要您亲自处理。”
卫景朝脸色微沉,深深吸了口气。
外头陆黎催得着急,“侯爷,那边事态非常紧急。”
卫景朝没时间再与沈柔说话,低头往沈柔额上亲了一口。
他温声道:“我先去一趟,你早些休息。”
迈开腿走了两步,他又转头回来,揉揉沈柔的脑袋,轻声道:“乖,别多想。”
临走之前,他心想,到了明天,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不管沈柔是否因为此事不开心,过了明天,他总能哄她高兴,让她开心。
沈柔默默看着他远走的背影,眼底骤然掉下泪来。
他到底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别多想?
原来,竟还怨她多想了吗?
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原来,人生情路短,转瞬便到头。
她不过刚动了心,转眼间就被碾了稀碎。
她的心和她的爱,原来如此廉价,不值一提。
沈柔缓缓滑落到地上,抱住膝盖,脸埋在双膝之间。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回忆起这一年来种种。
君意楼里,她给他下了药,春风一度时,她心底充满了茫然不知所措。
可是第二天,他嘴巴那么坏,却还是将她接来鹿鸣苑,没有真的放着她不管,任由她去死。
鹿鸣苑里,她用拙劣的手段勾引他,他也只是淡淡嘲讽,没有真的伤害她折辱她。
后来,他又为她得罪了孟允章,那样坚定地护住了她,让她逃过魔掌,能够安然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写《燕燕于飞》时,他时不时流露温情和愧疚,对她越来越好,甚至答应帮她照顾母亲,于是,她渐渐动了心,爱上他。
小城里粗糙的花灯照着他俊美的脸庞,他一声“夫人”,迷了她的情窍,让她渐渐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凉州城,他替她照顾母亲。
带她去军营,让她在所有人跟前露面,让所有人都随着他尊敬她。
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将她放在心上。
《关山折柳》,他应下她的暗示,许给她一生圆满。
后来那个简陋的婚礼,伤了她的心,却也让她看到他的情,看到他的承诺。
她越来越爱他。
于是抵不过相思,越过几千里的黄沙,到茫茫大漠中去见他。手牵手走在雪地里时,她是真的期盼着,路短情长,雪落白首。
听着匈奴王庭呼啸的风,她是真的相信,能够和他一生一世,长相厮守。
从凉州回京后,他赠予的鸳鸯双鱼佩,让她以为,她可以重新得到失去的一切。
这一年光阴,鸳鸯双鱼玉佩,白玉印鉴,荷花灯和燕子灯。
他赠予的东西,都被她放在掌心里妥善珍藏。
就如同珍藏他给予的每一分情爱。
可到头来回望,却发现一切都是笑话。
鸳鸯玉佩是别人不要的。
白玉印鉴他更是更未用过,想必并没有那样重要。
可笑,他拿这两样没用的东西,换来她的真心。
换得她死心塌地,愚蠢却热烈的爱。
或许他还觉得亏了吧。
毕竟,她的情爱这样不值钱。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珍惜。
可是,她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上次痛到没有知觉,还是父兄的死讯传到诏狱中。
后来就算是被人送进君意楼,生死未知的时候,都不曾这样难受。
真的好痛好痛。
沈柔的眼泪,逐渐洇湿了裙子。
不知何时。
她跟前,无声多了个人影。
直到半晌后,那人迟疑开口:“柔、儿……”
沈柔愕然抬头,看见来人的脸庞,呆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沈元谦俊美粲然的脸庞,在烛火下不减半分姿色。
他看着沈柔红肿的眼圈,按住生疼的心口,蹲下身,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哑声道:“柔儿,别哭了,哥哥带你走。”
他千娇百宠的妹妹,此刻为了一个负心男人,蹲在地上哭得如此狼狈。
他天真可爱的妹妹,娇气的不得了,此刻却连哭都只能小声抽噎,甚至不能大声。
沈元谦心如刀割,哄道:“乖,别哭了,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
沈柔蓦地抬手去摸他的脸,入手触感温热,眼前人真的是哥哥,不是灵魂,不是她痛到极致的幻想。
他真的还活着。
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
沈柔张了张嘴,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泪珠子刷一下从眸中掉下来。
沈元谦见状难受的不行,不停给她拭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能哑声哄:“柔儿,别哭……”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沈柔,从来游刃有余的人,对上亲妹妹,顿时心酸难忍。
只能呆愣愣地哄。
沈柔终于找回声音,嗓子干哑:“哥哥……”
她扑进兄长怀中,死死揪着对方的衣领,不停地抽噎,又哭了声,“哥哥……”
沈元谦给她顺气,看了看钟漏,语速飞快道:“乖,有话明天再说,哥哥不能等太久。明天卫景朝和洛神公主成婚,中午迎亲时,她身边亲卫随行,鹿鸣苑防守薄弱,到时我接你出去。”
沈柔下意识点头。
沈元谦松开她,低头强调道:“明天哪里也不要去,等哥哥来接你。”
沈柔又点头。
沈元谦松了口气,道:“你不要哭,有哥哥在,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你。”
沈柔看着沈元谦高大的身影,好像回到了以前,她性子柔弱,小时候有个泼辣的表姐欺负她,是哥哥挡在她跟前,说,“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我妹妹。”
一晃过了这么多年,最终会不求回报保护她的人,还是哥哥。
只有哥哥。
其他人只会欺负她,只有哥哥会保护她。
她早就该认识到。
沈柔想着想着,晶莹的泪花又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