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闷疼,不由捂住胸口,冲旁边吐起来。
沈元谦脸色一变,替她拍着背,轻声道:“乖乖,别伤心了。世上男人多的是,离了京城,哥哥给你找一百个,好不好。”
沈柔眼泪汪汪地点头。
却克制不住反胃的反应,又偏头吐了口酸水。
沈元谦蹙眉,扯着她的手,三指按上她的手腕。
他的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沉,眼底聚起风暴和怒火。
沈柔呆呆喊:“哥哥?”
沈元谦闭了闭眼,哑声道:“柔儿,你没有喝过避子汤吗?”
沈柔道:“他……他说吃了药,不用我喝。”
沈元谦死死咬着牙,一拳砸在旁边的地板上,不顾拳头上的血迹,恶狠狠道:“卫景朝!卫景朝!”
看着他这个反应,沈柔心底逐渐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她颤声问:“哥哥,我怎么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期待着,沈元谦给出和猜测中不同的答案。
沈元谦定定看着沈柔,半晌移开目光,嗓音闷闷的,“你有孕,一月出头。”
沈柔脸色一白。
有孕,一月出头。
这几个字,她全都认识,全都明白。
可合在一处,却很难理解。
她怎么可能怀孕?
卫景朝明明说他吃了药……
沈柔的心,倏然一沉。
是了,他这样的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呢?
半分也没有。
大约说的他自己吃了药,也是骗她的。
总归怀孕的不是他,生育的不是他,小产的也不是他。
他尽可以信口雌黄。
只要没有良心,就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沈柔的手,缓缓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眼底浮上一丝怅然。
为什么是现在呢?
若是早两日,让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或许她还会开心地期待一二。
可是现在,他的到来,是父母不期待的。
沈元谦闭了闭眼,“罢了,等我们离开京城,就把这个孩子打掉。”
“这样无情无义,无信无德的男人,不值得你给他生孩子。”
沈柔不知道在想什么,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80章
廊下的烛火微微晃动。
沈元谦走后,沈柔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她的手,轻轻放在平坦到无一丝赘肉的小腹上。
她从没想过怀孕生子。自打进了君意楼,入了贱籍,生孩子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若是嫁给卫景朝,脱了籍,倒是可以生。
可是,这个孩子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到来。
卫景朝刚与洛神公主成婚,定然不会愿意要一个外室子。
所以,这个孩子是肯定留不下来的。
想到此处,她心里一阵酸涩。
或许是母亲和孩子之间天生的关联作祟,她忽然想吐。
沈柔揉了揉作祟的肚子,向后靠在柱子上,忍住吐意。
沈柔呆呆望着天花板,半晌之后,忽然转身进了内室。
她静静望着床帐上挂着的花灯。
粉的荷花,黑的燕子,紧紧依偎在一起,燕子的翅膀穿过荷花的花瓣,两盏灯宛如相依相偎,如斯亲密。
从凉州城回来时,她特意带回来,一路珍惜,最终挂到此处。
那时,卫景朝笑着调侃她,“两盏破灯当成个宝贝。”
毕竟,都护府那样多的金银珠宝,她一样都不看在眼前,只抱着这两盏灯,的确是蠢的厉害。
她缓缓踮脚,从小银钩上取下两盏灯,发狠地用力撕碎上面覆盖的牛油纸,将碎烂的纸张狠狠扔在地上。
最后,两盏灯都只剩下竹骨架。
她定定看着,眼泪滑下脸庞。
想笑,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在意的哪里是花灯?
是他,是情分。
所以才更像是个笑话。
毕竟,他虚伪的感情还不如这花灯值钱。
她转身拿起静静发着烛光的宫灯,掀开盖子,将里面的蜡烛,扔进一旁空荡荡没有水的盆里。
牛油纸燃得很旺,飞快烧成一团灰烬,那灰也是稀碎的,化成了粉墨。
竹骨架也很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烧成灰后,还挺拔着,留着最初的模样。
沈柔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从腰间拽出个荷包,盯着上头的鸳鸯看了片刻,一同扔进盆中。
丝绸绣线碰上火星子,很快被吞噬,烧成碳灰。
沈柔看着看着,忽然闭上眼,抹去眼角的泪滴。
没有人。
全都没有了。
所有的情爱和羁绊,都随着这一盆火光,化作飞灰,撮不起,捡不尽。
她的心,也化作齑粉,碎裂到再也粘合不起。
沈柔最后将那枚玉佩跟白玉印鉴放在一起,搁在了床榻边的桌案上。
那桌案上还有她写的字,是准备塞进荷包里,一同赠给他的情诗。
青梅绕竹马,山盟托锦书。
双燕阴山飞,孤城黄昏度。
比目欲白首,鸳鸯栖碧梧。
明月望千嶂,与君同辛苦。
这是他们曾经历过的种种。
少年订婚,立下鸳盟锦书。
凉州城双宿双飞,无数次她看着黄昏的太阳,度过漫长时光,等他回家。
那时候,她想与他比目成双,鸳鸯白首。
若是可以,那往后余生,她愿意和那夜山坡上看明月一个,宁可冻死,也不松开他的手。
这诗写时,带着满心的欢喜,字里行间都是柔情。
如今落在眼中,只余下刺目。
沈柔的手缓缓移到旁边,将那张纸拿起来,揉成团,扔进一旁的纸篓中。
就如同那日,在他书房中看到的聘礼单子。
卫景朝,若是你有机会看见这张纸,会不会生出一丝愧疚?哪怕是一点?
或许不会吧。
毕竟,他另有娇妻在怀。
洛神公主美貌不逊色于她,妩媚多姿,勾魂摄魄。卫景朝大约根本想不起来,身边还有个生死不知的外室。
沈柔呆呆望着天边静静无光的月牙,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法子去想。
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天亮。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边终于出现一抹鱼肚白,晨曦的微光照入房中,落在沈柔眼皮上。
沈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缓缓走到床帐边,躺了下去,闭上眼。
今天还要跟哥哥离开,不睡觉不行。
不能拖累哥哥。
她钝钝地想。
她的确是疲惫了,心口疼得发颤,还是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地极为混乱。
大口喘息着醒来后,沈柔忽然蜷缩起身体。
她做了个梦。
梦里,缩小版的她哭着拽她的裙子,问她:“娘亲,你为什么不要宝宝?”
那么小,那么软,她捂着小腹,心口涩涩的疼。
再醒来时,身边只有两个小丫鬟,常年陪在身侧的踏歌不见踪影,其他人也都没有踪迹。
沈柔便想起来,踏歌是卫景朝身边最信任的侍女,成婚这样的大事,确实用得上她。
所以,真的如同长公主所说,世上每一个都知道卫景朝要和洛神公主成婚,单只瞒着她。
只有她,是个被一直蒙在鼓里的蠢货。
这鹿鸣苑里头,人人都尊敬地喊她一句“姑娘”,可到了最后,哪怕是最亲密的踏歌,还是不曾向她透露一星半点。
到底是她强求了。
区区一年的相处,如何及得上数年的主仆之情。
沈柔让小丫鬟们退下,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件素色的衣衫换上,又给自己挽了个轻便的发髻。
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塞了两个金镯子和两根金钗到衣袖中。
要拿钱,给哥哥花。
还有……孩子。
她呆呆坐在凳子上,心里空荡荡的。
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到。
沈元谦潜进来时,恰好是午时,门外寂寂无声。
他拉住沈柔的手腕,“走吧。”
沈元谦文武双全,反跟踪更是一把好手,带着沈柔左绕右绕,很快到了一处偏门旁边。
偏门前两个守门的侍卫已经被人打晕。
沈元谦牵着沈柔出了门,将她塞入等在门外的马车中,疯狂策马离去。
沈柔最后看了眼鹿鸣苑,缓缓收回目光,没有留恋。
马车外,沈元谦道:“我先带你出城,我们去万年县,到那里给你抓药,打掉腹中的孽根,然后再去荆州。”
沈柔道:“哥哥,直接去荆州吧。”
沈元谦蹙眉:“到荆州要两个月,到时候再下药,对你的身体不好。”
沈柔声音很平静,像是突然做了决定,“哥哥,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沈元谦握着缰绳的手猛然一勒,马车陡然停下,震了一下。
沈柔毫无反应,只是重复一遍,“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沈元谦撩开帘子,看向她,用力闭了闭眼:“你疯了。”
“那个负心汉,哪里值得你给他生孩子?你若是想要孩子,以后找一百个男人,想与谁生就与谁生。”
沈柔缓缓抬头,慢慢道:“他不值得。”
“可是,我的孩子值得。”沈柔将手放在小腹上,轻声道,,“哥哥,昨天我做了梦,这里是个小女孩,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不舍得她了。”
沈元谦一噎。
想起沈柔年幼时玉雪玲珑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软,目光落到她手上,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个女儿呢?”
若是长得像那个负心汉呢?
沈柔坚定道:“一定是个女儿。”
是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容貌,性格都与她一样。
是她血脉的延续。
她不舍得杀了她。
沈元谦移开目光,扔下帘子遮住她,重回到马车前,“随便你。”
若真的是个涨得和沈柔一模一样的女儿,生下来也挺好。
世上多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总归是件好事。
沈元谦驾车往京城东南方向走。
京城东南角,是芙蓉园和曲江池。
与此同时。
鹿鸣苑突然炸开了锅,伺候沈柔的两个小丫鬟发现她不见了,顿时大惊失色,白了脸,匆匆忙忙间又找不到主事的人,只能往婚宴上去找踏歌。
踏歌接到消息,脸色比她们还难看,几乎是踉跄着推开卫景朝的房门,来不及行礼,道:“侯爷,出大事了。”
长公主正陪在卫景朝身边,--------------栀子整理见状微微蹙眉,脸上有一丝不悦,“踏歌,你何时这样不稳重?”
卫景朝亦微微皱眉,询问:“出了何事?”
踏歌开门见山道:“鹿鸣苑侍女回报,沈姑娘不见了。”
卫景朝蓦然起身,脸色顿时极其难看,咬牙切齿问:“什么叫不见了。”
踏歌急匆匆道:“侍女们说,沈姑娘起身后不要她们伺候,就让她们退下了,她们不敢走远,就等在耳房中。”
“结果到了午膳时候,她们去唤沈姑娘,打开门后,人已经没了。”
“如今鹿鸣苑已经找了一圈,到处都没有沈姑娘的踪迹,只有侧门看门的两个侍卫,被人打晕了扔在地上。”
“奴婢猜测——”踏歌声音一顿,“沈姑娘是被人从侧门带走了。”
卫景朝不等她说完话,已经大步往外走。
第81章
长公主听闻沈柔不见了,眼底掠过一丝喜色。
看卫景朝的举动,又是一阵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当即怒喝:“你去哪儿吗?”
卫景朝头也不回。
他脑子里此刻空空荡荡的,只想着沈柔万万不能出事,当即要去找她。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忍住怒骂的冲动,冷冷道:“你要去找她?”
“终止这场婚礼,去找一个女人?”长公主高声质问,“你是昏了头还是蒙了心?难道不止今天的典礼,意味着什么?”
卫景朝脚步一顿。
长公主声音里带着寒意:“今日婚若礼因你而终止,那就是让洛神捡了个大便宜,平白无故站在制高点,顺理成章将你踩在脚下,你以后休想再与她斗。”
“你确定,现在要离开?”
卫景朝闭了闭眼,心底挣扎了片刻,终究是唤道:“陆黎。”
陆黎默默抱拳,“侯爷。”
“带三千人马去找她,定要把她安全无虞地带回来。”他声音又冷又沉,“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陆黎一凛,“是。”
陆黎走后,卫景朝神色仍是莫测的难看。
长公主叹口气,安抚道:“凭陆黎的本事,肯定能将她带回来,你不必忧心。”
卫景朝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不安。
就像是被一根线栓的风筝,随时要无根无底。
他心底默念。
但求沈柔无碍。
过了今日,他便去拜佛,去求神,谢满天神佛,护佑她平安无事。
卫景朝与洛神公主的婚礼,在宫中奉天殿举行。
相约到吉时,卫景朝从长陵侯府出发,洛神公主从公主府出发,两人虽不同行,却同时至奉天殿,举行婚礼。
吉时至,卫景朝骑马出门。
大街上人山人海,道路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新郎官身着赤红官服,头戴朝冠,饰以珠玉,骑在通身无一根杂毛的白马上,俊美挺拔,萧萧肃肃,如青松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