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承流
时间:2022-06-25 07:06:26

  沈柔,沈柔。
  江水这样冷,你怎么忍心?
  陆黎沉默不语。
  伴在卫景朝身边多年,第一次见他落泪,陆黎的心,也有些难受。
  陆黎无声叹息,半晌道:“侯爷,我会派人继续找,您先回府吧。”
  他望着卫景朝的眼睛,轻声道:“万一沈姑娘还活着,您要好好的,才能找到她。”
  卫景朝怔然片刻,点了点头。
  陆黎连忙嘱咐车夫和侍卫,务必将他送回院中。
  马车帘子被放下,疾驰离去。
  陆黎望着月下的车身,揉了揉额角,望向烟波浩渺的曲江池。
  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想要找到沈姑娘,哪怕是具尸体,恐怕也难如登天。
  卫景朝被送回侯府。
  长公主在府中等了一日,迟迟不见他归来,已是烦闷不已。
  结果,他浑身湿漉漉回来,苍白地像是一只刚死不久的水鬼,浑身还挂着水草。
  长公主何曾见过自己尊贵矜傲的儿子这幅模样,当即柳眉倒竖:“怎么回事儿?”
  卫景朝恍若没看到她,幽灵一般越过她,往内室走。
  长公主看向送他回来的侍卫,“说。”
  侍卫拱手,将今天的事情说了。
  听闻沈柔跳江而亡,长公主脸色一僵,不可置信的问:“跳江?自尽?”
  卫景朝被这两个词刺得太阳穴生疼,几乎要窒息,匆匆加快脚步,将人甩在脑后。
  门外,长公主神色复杂,摆手让侍卫们退下去,缓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揉了揉额角。
  没想到,事态会发展至此……
  如此,倒是难以收场了。
  卫景朝在屋里呆呆躺了三天。
  三天里,他一直盯着日升月落,从未合眼,生怕自己错过什么消息。
  直到陆黎亲自从曲江池回来,告诉他,沿着江找了三天,各处的村落和县城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沈柔的人影。
  这也就意味着,她可能被江水冲入了更下游,或者被堵塞在某条暗渠当中。
  卫景朝心口被压的喘不过气。
  她或许被堵在了某条不见天日的暗渠里,或许沿着哪一条支流,流入不知道何处。
  他不敢去想。
  他眼前一片黑暗,头痛到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无声沉默。
  陆黎没法子劝他。
  沈姑娘和侯爷的感情,从凉州城一路走来,他比谁都清楚。
  如今人没了,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走出来。
  可是,长公主说他已经整整三日,粒米未进。
  只有侍从们硬灌进去了几杯水。
  这样下去,岂不是人先坏掉。
  陆黎比较了解他,叹了口气,道:“侯爷,您要早日振作起来,给沈姑娘报仇。”
  卫景朝眼珠子转了转。
  陆黎垂眸,咬牙道:“沈姑娘在鹿鸣苑内与世无涉,是谁非要将她牵扯进来?”
  “侯爷再这样消沉下去,难道要看着沈姑娘白死吗?您不给她报仇,要让她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吗?”
  卫景朝沉默了许久,勉强道:“给我吃的。”
  厨下当即送来适合他的流食。
  卫景朝在床上养了两天,爬起来后,去地牢见洛神公主。
  洛神公主坐在稻草堆里,扔是难掩高贵清华的气度。
  看见卫景朝瘦了许多,她微微抬眉,嘲讽道:“怎么,小心肝不要你了?”
  卫景朝看着她,忽然报复性地笑了声:“沈元谦死了。”
  洛神公主脸色一冷,手指微微蜷缩,嘴硬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沈元谦和沈柔一起,跳了曲江池。”卫景朝冷冰冰看着她,“被你的人逼进去的,你没有亲眼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洛神公主的眼睛,落在他苍白无血的脸上。
 
 
第83章 (加了一段)
  洛神公主的目光,缓缓落在卫景朝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地牢中黑暗无光,只有一盏他带进来的宫灯,散着昏暗的烛光,将卫景朝苍白的脸,照得宛如暗夜的鬼魅。
  绝望到了极致,了无生趣。
  于是,她意识到什么,那张冷傲的脸庞也随之渐渐失去了血色。
  洛神公主嘴唇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瑟瑟之意,“他不通水性……”
  一语未毕,嗓子像是堵了团棉花,说不出任何话。
  不通水性的人,跌入曲江池,便再难上来。
  任谁都知道,沈元谦必死无疑。
  洛神公主生平头一次在脸上露出悲意,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卫景朝冷眼看着她,“洛神,这是报应。”
  洛神公主不知道在想,忽然重复道:“这是报应。”
  她的语气,比卫景朝更沉更重。
  一双漆黑妩媚的眼睛,死死盯着卫景朝,如刀一般割到他心尖上。
  是报应。
  他们这样的人,算计了全天下,情意和真心从不放在眼里的人,活该有这样的报应。
  但凡卫景朝多将沈柔放在心底半分,多照顾半分她的情绪,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卫景朝脑子里,不断浮现二十六日那夜,沈柔奇怪的态度。
  那个时候,她一定是刚听到这个消息,又伤心又痛苦,于是来试探他,想从他嘴里得到实话,得到保证。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敷衍她,欺骗她,将她一个人抛在冷冰冰的屋子里。
  若是、若是当时他多说两句话,哪怕抱一抱她,亲一亲她,安慰一下她。
  是不是,沈柔就不会如此心灰意冷,决绝地跳入江水中。
  他只想着,等事情结束,就一定能够哄回她。沈柔所有的伤心气愤都会不翼而飞。
  却不曾料想过,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是神仙,没法子预料到人世间的意外。
  从那天至今,足足五天。
  卫景朝没有一刻不在想,若是他没有这样自负,该多好?
  他近乎自虐地碾压着自己的心脏,一次一次痛到无法呼吸,才会抛开这剧烈的情绪。
  可是,再痛再悔,她都不会回来了。
  他彻底失去了她。
  所以,这的确是报应。
  是他自负自傲,刚愎自用的报应。
  现如今,他只能靠着往洛神公主身上捅刀,看她和自己同样痛苦的神情,才能得到一丝快慰。
  瞧,他们一样愚蠢。
  愚蠢到弄丢了自己的爱人,坐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悔之晚矣。
  洛神公主身上的冷意沁入骨髓,却说:“我没有派人去拦他们兄妹。”
  卫景朝陡然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我是诈你的。”洛神公主合上眼,脸上泛起一丝痛色,“沈元谦早就恨毒了我,我放他走,便是想着日后能将他找回来。”
  “我怎么可能再利用他?”
  暗示沈元谦带沈柔走,也不过是担心她与卫景朝的争斗牵连到沈柔头上,沈元谦把死了妹妹的账再算在她头上。
  洛神公主以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双眼死死盯着卫景朝,“我拦着他们有什么用?一对天真的,毫无用处的兄妹,我只想放了他们。”
  卫景朝微微阖眸,没有言语。
  洛神公主凑近了,攥住他的手臂,声音冷到低:“是谁害死了他?”
  卫景朝定定望着她。
  声音又轻又淡,虚无缥缈,“还能有谁?”
  这世上有两位权势赫赫的公主,想要对他的事情管东管西。
  一位被他关在牢笼中。
  还有一位,在他家里,伪作关心的样子。
  卫景朝虚弱地靠着墙,捂住眼睛,沉默半晌,拂开她的手,往外走。
  他脚步虚浮,踉跄,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精气。
  洛神公主站在那里,缓缓开口:“二月二十五,那天晚上,长公主带沈柔去了天仙宫。”
  卫景朝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他缓缓扭动脖子,转头看向洛神公主,似乎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理解:“你说什么?”
  洛神公主垂眸:“我的宫人说,长公主带一个美貌女郎在天仙宫待了小半个时辰,走时那女郎脸色很难看,长公主喊她,沈柔。”
  卫景朝毫无血色的脸上,猛地涌上一股猩红,脑子嗡地一声巨响。
  他倏然想起那夜的情形。
  那夜,他与洛神商议婚礼之事。
  洛神和一个美貌少年坐在窗下,当着他的面调情,那少年畏惧她的威势,不敢吭声。
  然后,足足四个时辰,他就当着这两个不知羞耻的面,和洛神商议婚礼的细节。
  从婚服到辇车,到餐桌上的酒水,到铺床的锦被。
  事无巨细,一一说了个清清楚楚,生怕哪一点被对方占去便宜。
  可若是那些话被沈柔听去,她会怎么想?
  她能怎么想?
  他的柔儿本就是心思细腻柔弱的小姑娘,见他这样认真铺排,定是以为他真心要娶洛神。
  所以,那日在江畔,他说没有想娶洛神,她却分毫不信。
  那时候,她该有多伤心?
  她肯定真的以为,他辜负了她,违背了对她的诺言,另娶她人为妻,还瞒着她,不肯告诉她。
  在她心里,他不仅是个负心汉,还拿她当傻子糊弄。
  难怪她那样决绝。
  卫景朝的心被一只大手攫住,紧得发疼。
  他不敢去想。
  尤其是后来,沈柔问他,“你会娶我吗?”
  这个问题再响在脑海中,就如同一把一把的刀,狠狠插入心脏。
  他当时怎么能随口答了呢?
  他应该跟她说清楚,早已择好婚期,就在四月底,初夏茵茵时。
  选好了婚礼的衣裳,帝后的礼服早有制度。
  选好了他们日后的住所,就在宫城内开满荷花的菡萏宫。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敷衍了她。
  他的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才会用那样失望又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若是他当时能够认识到她的绝望该有多好?
  若是他没有这么愚蠢该多好?
  若是……
  他有无数个若是,无数个悔恨,无数个痛苦。
  他不停地质问自己。
  他到底干了什么啊?
  他明明那么爱她,却让她伤心至此,痛苦至此。
  卫景朝脑子抽抽的疼,痛到无法呼吸。
  直到回到长陵侯府,仍是毫无好转。见着长公主,他脚步一顿,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
  长公主尚未意识到他灼烧的怒火,怒道:“为了一个女人,你成了什么样子?”
  “军队不管,朝政不顾,如今朝中群龙无首,都在等着你拿主意,你在做什么?”
  卫景朝双眼泛上一层猩红,开门见山质问:“是不是你逼死了沈柔。”
  长公主脸色微僵,随即道:“胡说八道,我何时见过她?”
  卫景朝是她的儿子,深知她每每心虚时,便是这幅模样,见状便再无不明白的。
  他闭了闭眼,道:“明日,我会去参加廷议,说服众人拥我我君。”
  然后,他语气很轻很淡:“母亲贵为大齐公主,本该与大齐同生共死。只是好歹生养我一场,母亲自请落发吧。”
  长公主脸色倏然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卫景朝,我是你亲娘!”
  卫景朝没有看他,闷头进了内室。
  长公主追在身后,欲要与他争论,却被人拦住去路,只能在身后怒道:“卫景朝,逼死沈柔的人,是你。”
  长公主怒道:“我不可能走,你死了这条心吧。”
  卫景朝眼角涩涩发疼。
  但他却很快闭上双眸,挡住欲要滴落的泪珠。
  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是个爱哭的人。
  以往冷淡傲慢的人,每每想到沈柔,眼泪便不受控制,争前恐后往外涌。
  长公主继续在背后喊叫。
  卫景朝不为所动。
  他手握无上权力,长公主也拿他没有任何法子,只能无能跳脚。
  他心底忽然骤然变得很平静。
  哪怕是为给沈柔报仇,他也得做这个皇帝,掌这个权力。
  翌日廷议,卫景朝如约参加,当堂宣告洛神公主死讯。
  短短几日,他已瘦得形销骨立,俊朗的脸庞凹陷下去,更多几分锋利。
  脸色却不太好,黯淡无光。
  满朝文武见了,都颇为感念他的深情。
  甚至还有人劝慰他切莫太伤心,公主之死没有人愿意看到,但事已至此,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当下困境。
  于逸恒头一个带节奏,“长陵侯未婚丧妻,刺客实在可恨,我们要为洛神公主报仇。”
  刑部早已拿出备好的卷宗,口齿清晰道:“据查证,那日刺杀公主和侯爷的人,是几位藩王府的人。”
  于逸恒大为愤怒,当即道宗室藩王不仁不义,不堪为君。而长陵侯亦是皇族血脉,身份尊贵,才华卓绝,战功赫赫,不如自立为帝,为公主报仇。
  卫景朝孤寂站着,没有回话。
  于逸恒更来了劲:“宗室欠长陵侯多矣。先是沈家女郎,再是洛神公主,长陵侯两次大婚都毁在宗室手中,如今合该给侯爷赔礼道歉!”
  他游戏人间久了,煽动性便极强,字字句句将卫景朝塑造成完美受害者。
  而卫景朝形单影只站着,一身悲戚哀伤,痛不欲生,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有觊觎皇位之心。
  当即,便有人觉得,真给卫景朝做了皇帝,似乎也不错。
  诚如于逸恒所言,他血脉尊贵,才华卓绝,战功赫赫,文治武功无一样不是佼佼者。
  更难得仁义两全,忠诚孝悌,谦和待下,如此种种,有说不完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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