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无能,那人狡诈,属下追了半路,竟然跟丢了……”
邓知遥脸上染上了很深的倦色,他不知道这是顾湄为了逃脱而准备的调虎离山,还是别的……他想到了一个人。
宁王。
“去荆州查宁王府。待回京了,各去领二十板子。”
那侍卫一退下,栓全这才开口问道:
“公子,知府和县令都在外头候着,可要请他们进来?”
“不必,让他们加大搜捕范围,尽快把人给我找出来。”
“那公子,杨家被抓获的仆从该如何处置?他已供认,是杨家大夫人因见儿子属意顾姑娘,生了不满……”
栓全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对,忙收住了后面的话。
“把人送回杨家,将事情说清楚,让杨家斟酌而处。”
栓全领命退下了,心里默默为那杨大夫人叹了口气,只怕这仆从一交回去,有了自家公子这样一句话,她便再无生路了,得罪了当朝首辅,杨家只要不是个傻的,便自然会将那杨夫人休弃,甚至更狠一些……生场急病……大宅门里这种事,总是不少的。
东炕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紧接着是侍女轻声的低哄。
邓知遥起了身,走进东间里,同侍女手中将孩子的接过来,软软的一团贴在他的身上,他很笨拙的哄着。
镇上的人说这顾家娘子,是个孀妇,来的时候便有了身孕,没过多久便生下一个女儿。
镇上的人还说,这顾家的娘子极少出门,颇受杨家照顾,自己也给杨家的铺子画些时下新颖的花样子。
他们还说,顾家娘子的女儿,名叫团团。
“团团……”
邓知遥轻声唤她,女儿,时隔三年才见到的女儿。
团团被他抱着,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虽然哭着,却并不认生,两对胖乎乎的小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嘴里仍哭着念叨:
“娘……娘……找娘……”
她的眼睛像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和她的眼睛那般像。
邓知遥小心地替她擦干泪水,勉强冲她笑了笑:
“有你在,你娘会回来的。”
***
等顾湄的双脚重新踏到地面上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这些人带着她一路沿着水路南下,走得又急,直到落地的那一刻,她人还是眩晕着。
这一路宁王的人对她看守极为严密,几乎是寸步不离。她也并没有尝试逃跑,只因为宁王竟然能找上她,必然便知道她这些年的底细,只怕此时,团团早已在他手中,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顾姑娘,请吧。”
身后的丫鬟低声地催促着。
顾湄站在一座宏伟富丽的府邸前,抬头一看三个鎏金的大字,刻在匾额上。
宁王府。
她所料没错,果然这一路乘船南下,她现在应该到了宁王的封地。
湖北荆州。
”她跟随着侍女一路穿过府中,直至停在一座名叫抚柯堂的屋舍前,跨门而入,便是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
他还是喜欢用这样奢华的香料。
顾湄抬脚走进去,一眼便见宁王朱峋,斜倚在罗汉床的大引枕上,面前是一局残棋,人还是那般慵懒着,仿佛这些年都不曾变过。
这一路的奔波已经足够让她沉静下来了,不再是起初那般的慌乱和心急如焚。
因为她知道,宁王捉拿他,无非为了利益,那么她的女儿反而会安全许多。
反倒是宁王,见顾湄远远走来的模样倒是愣了一下,仿佛眉眼还是那一双眉眼,只是里头的神韵不一样了。
从前那里总是盛满了对权势的渴求,以及那千难万难也要爬上去的孤勇,而现在,她一身简单的月白色裙衫,荆钗布裙,浮华洗净,总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柔和与安宁。
于是当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动了动唇,感慨道:
“顾湄,你变了。”
顾湄却毫无心思与他周旋这些,只冷着眉眼,单刀直入:
“无论殿下是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得先看一眼我的女儿。”
宁王忽的笑了,那笑容里似是充满了嘲讽,在顾湄感受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在那一瞬间,宁王便撕下了自己那虚伪的面具,将顾湄往身前一拽,手便捏上了她的下颔,渐渐地收紧了力气。
陡然硬立起来的眉眼就印在他眼前,他嘴角还挂着那种嘲讽的笑意,他说:
“顾湄,你竟然愿意给他生孩子,你这样的女人,竟然愿意给他生孩子……”
下颔处的桎梏愈发的用力,她本能的想要将他的手掌抠下来,然而手脚却越发的无力。
她对上宁王的眉眼,一字一句,艰难的道:
“不明白的……是我。殿下如今已然就藩,我身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殿下这般大费周章的将我捉到这里。如果是为了威胁邓知遥,殿下还是早些死心吧,他如今,该是比你还要恨我……”
宁王松了力道,顾湄跌坐到了地上。
“你以为我捉你来,就是为了威胁他?你以为如今我还将他放在眼里?”
他语气中的肆意乖张令顾湄陌生,所以这些年,他也变了。
宁王见她神色便知她不肯信,只觉喉咙里滞堵着什么,一甩袖子,竟就是要这般离开。
顾湄忙撑着身子,冲他的背影急道:
“朱峋,在我没看见团团之前,我不会替你做任何事!”
却只换得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的背影以及冰冷的话语:
“你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从前他总是隐忍着,压抑着那些情感,不肯放任,生怕这些情愫会让自己失了理智。
那时将她送到邓知遥身边,午夜梦回,方知悔为何物。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父皇选中的人,一直就是他的兄长,他不需要隐忍,不需要讨好了。
想要什么,便要去争去抢,而不是靠人施舍。
他出了堂屋,便叫了心腹吩咐道:“想办法在路上将孩子劫过来,即便做不成,邓知遥带走孩子的事,也不能顾湄知晓半分,还有她的身份,任何人不得透露半句。”
这些年,他知晓邓知遥一直在找顾湄,便着人盯着那边的动向,于是抢了一步先机。只是,他的人当夜终究是晚了一步,待想去那季大夫那儿将孩子掳走时,邓知遥的人已赶到了。可当时只要再晚一刻,只怕顾湄也很难带出城了。
***
此后那大半个月里,宁王每一日都会来。
来了与她言笑晏晏的,仿佛那一日的怒火与争执从来没有发生过,他跟个没事人一样,每日来这一趟。
要么是要她陪他下一局棋,或是自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她读几卷书,又或者非要让她陪他一起用膳,又时常把他面前的饭碗垒得像山一样高。
顾湄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也试图反抗过、试探过,企图逼出他的真正目的,然而只是徒劳,只需提一嘴团团这两个字,她便再无反抗之力。
只是除去这些,他倒也在未逼迫她做过什么,仿佛真的只是将她捉过来,豢养起来。
顾湄心里越发的没底,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时常夜里惊醒,耳畔仿佛还是团团哭的撕心裂肺的声响。
她喊她娘,问她娘,你在哪里。
然而她张着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啼哭不止,看着她被雾气与黑夜笼罩,越来越远……
直到五月初九那日,她借着消食在宁王府的后花园里散着步,借机熟悉府中的地势。
却不想,恰有一个端着茶水的丫鬟,倒在了自己身上,茶水洒的她满身。
丫鬟连连告罪,她却不欲深究,哪知在她随着丫鬟找了间屋子更衣时,却听见门外隐隐有交谈声传来。
这些日子宁王妃大概有了宁王的授意,有意拉她与府中姬妾认识来往,因此她现下听得出来,说话的正是府中的侍妾,宋氏和邱氏。
“要我说那顾氏真是个狐媚子,都是个生过孩子的妇人了,还把王爷迷的神魂颠倒的,天天眼巴巴的往人屋里跑。可惜呢,人家还不领情,整天摆着张臭脸,端着架子,好像人家是高不可攀的嫦娥似的,咱们就是那些汲汲营营的洗脚婢呢。”
宋氏声音显得尤为刻薄,邱氏则是有些吃惊:“什么?顾氏有孩子了?那怎么行咱们爷这是怎么了?什么不干净的女人都往府里带。”
“可不是嘛,我身边的一个丫头和那日接纳顾氏回来的一个侍卫相熟,便听了些消息,听说啊,这顾氏便是当年搅的京城满城风雨的那个顾家九姑娘,首府邓大人的旧相好呢。听说邓大人这几年南征北走的,就是为了将她抓回去,如今倒好了,被咱们爷半路截了去。不过听说顾湄那个孩子,却还是被那个邓大人带回了府中……王爷下令封锁了消息,若让顾氏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出些什么……”
顾湄听的浑身发抖,团团,原来团团在邓知遥那里,怪不得,怪不得无论她如何说,宁王始终不让她看团团一眼……怪不得,邓知遥刚找到她,宁王也随之而来,只怕是早就盯上了邓府的动向……
第二日,她便寻了借口、去了宋氏房里。
“顾湄想请夫人帮个忙。”
宋氏冷笑了下,“我为何要帮你?”
“夫人昨日说那些,不就是特意让我知晓的吗?夫人知道一旦我知晓孩子在邓府,必然生出逃离的心思。顾湄自小也长在宅门里,知道夫人的心思,我这个宁王新宠的离开,岂不正中夫人下怀?”
“我也不需夫人多做什么,只需将我在宁王府的消息,散播出去即可。”
作者有话说:
嗷,今晚是真的困,眼皮困的快睁不开了,好在终于码完了!下章男女主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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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归来
“夫人昨日说那些, 不就是特意让我知晓的吗?夫人知道一旦我知晓孩子在邓府,必然生出逃离的心思。顾湄自小也长在宅门里,知道夫人的心思, 我这个宁王新宠的离开,岂不正中夫人下怀?”
“我也不需夫人多做什么, 只需将我在宁王府的消息, 散播出去即可。”
果然宋氏听完这话却收了脸上那讥讽的笑意, 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到门外守着,只不过她接下来的话, 却出乎了顾湄的意料:
“顾姑娘,我是邓大人的人。”
她说这话时, 收起了平日的刻薄的嘴脸,神情笃定而庄重。
顾湄身子忽地打了个晃,难怪她一个侍妾, 即便争风吃醋,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有意将消息泄露与她。
原来是邓知遥,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被宁王带到了这里。
“所以昨日的一切是他的意思,是吗?”
“是,大人交代过, 若姑娘来找妾,便将实情告知姑娘,大人还说, 是留是走, 都听姑娘的意思。若姑娘执意留在这里, 大人也不会强逼, 只有一样,团团日后只会是顾府的千金,姑娘再不可见她一面。”
顾湄笑了,缓缓闭上了眼:
“他哪里还留给我别的选择。”
他这是在报复。
那个牢笼,他要她自己走回去。
***
有了宋氏的帮助,顾湄逃出宁王府的历程,并不算艰难,有宋氏掩护着,接着上香的名头,到了寺院从后山溜出来,便上了接应的马车一路狂奔到码头,那里早已等好了人对接。
脚踩上船的那一刹那,她回过头远远的望了一眼,天空灰蒙雨色清奇,淅沥的春雨将荆州城染了一层烟色,远看去像被清水晕开的水墨。
她忽然觉得这三年仿若大梦了一场,她费尽心力,从邓府逃了出来,却被人贩子掳去,但也因此瞒天过海,顺利逃出了京城。而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靠着杨家的荫蔽,在延绥镇安稳度日了三年。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安稳的过一辈子的时候,邓知遥找了来,不想宁王黄雀在后,而她被带到了荆州来。
可如今,她要自己走回那牢笼里,像是一场笑话。
似那迷路的孩童,以为跑了很远,其实只在原地打转。
船出了荆州城后便转了陆路,马车一路行的很疾,直至出了湖南,路程才迟缓下来。
顾湄掀开车帘一看,见马车周围护送的侍卫多了不少,垂了眼,垂下的帘子便将外头变换的物色给挡住了。
宋氏是和顾湄一同坐在马车里,见她一路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也开口劝解道:
“顾姑娘莫怪我多嘴,我这作为棋子埋在宁王身边,已有五年,除非要事,大人极少与我联络,如今肯为了姑娘将我暴露出来,可见大人心里有多在意姑娘。无论前尘纠葛如何,姑娘便都放下吧。”
顾湄看着宋氏,今日她一身天蓝色的衣裙,温柔沉静而自然,与宁王府那个尖酸刻薄的宋氏截然不同。
想来装装疯卖傻,拈酸吃醋,也是她在宁王府的生存之道。而这样一个杰出的细作,继续放在宁王身边,会有更大的效用,邓知遥还是在这个时候动用了。
心里像是被什么狠蛰了一下,她压抑住眼底的潮意,只是对宋氏说:
“我知道姑娘的好意,到底是我连累的姑娘。”
宋氏摇摇头:
“是我该感谢姑娘才是,若不是此次为将姑娘送出来,我还不知要在宁王府应付多久,后宅里的日子不好过,我不喜欢那里。如今我完成交代的任务回京,有的只是赏赐和福气,姑娘不必苛责自己。”
四月下旬的时候,马车抵达京城。
顾湄掀开车帘往外望,夹道的榆杨还是那般笔直着,油油的叶子一次次的晃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一路驶过街巷,那几处她往日里常去的铺子还在,只是有好几个匾额都换了崭新的,那个卖馄饨的小摊没了,变成了一个摇着卦的算命先生,槐树胡同口添了几株桃树,碧绿的小桃隐在叶间。往南一排是成了片的夹竹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