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真的就地诛杀这名言官,不论事情真相如何,反而会坐实自己偏心贵妃,纵然她构陷忠臣贤良之辈的骂名。
明面上是贵妃受辱,皇帝被暗讽。
但若是皇帝真的出手,贵妃的事就变成了小事,为了宫嫔在宫宴中赐死大臣的帝王又将如何自处。
这样的道理当然不止贵妃明白。
可是众目睽睽,这样的话只有贵妃能说,也只有她敢说。
她先是说自己的事是小事——给了帝王一个台阶。意思是不必为了她大动干戈。若是贵妃娘娘此刻哭着诉苦,那帝王碍于情面也一定会坚持从严处置此人。
她再提到言官性命和帝王声誉,语气中将两者结合在一起说。巧妙地暗示帝王不要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失了大节。
“非议”一词为事件定性,无论皇帝有没有真正处置这桩丑事,一切对于帝王的评述都被打成了非议,是上不得台面的。
好一个秋家女,好一个秋贵妃。
受辱之后却并未慌张,反而字字句句透露出替皇帝着想的意思。她的台阶给的到位,圣上也好收场。如此识大体懂进退,无怪乎她宠冠六宫。
小宫女回忆到此处,身子抖了一下。
“那大人受了一百庭仗被丢了出去,血把长廊上的雪都染成粉红。”
她沉吟一声。
“宫宴散去,贵妃娘娘喝的有些醉了,还坐在回廊中同那官员说了好一会子话!”
徐启夏替陛下问道:“秋贵妃说了什么?”
“这……”那宫女犹疑,贵妃身旁的永秀公公当时神色紧张,想必是不愿让外人听到。她不知君王此次找她究竟何意,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说:
“奴婢离得远,听不太真切。”
徐启夏知道这丫头胆子小,没想到如此不老实:“听不真切?那听到什么就如实回答!”
宫女瑟缩一下,眼中闪过挣扎。
就在此刻,龙椅上的男人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敲击,突然开口:“你是永叙五十四年进宫?”
宫女一愣:“是。”
“今夏宫中大赦,许能提前放出去一批宫人。”
徐启夏眼见着主子说完这话后,那小宫女的神色就激动起来。他心中感慨陛下真是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让人无法拒绝。
宫女十四五岁入宫,往往要在宫中做上十年的差事。
永叙五十四年的宫女若想出宫,最快也还要四五年的时间。
陛下开口,就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哪里还会再藏着掖着。
果然,那宫女心一横,直接说道:“娘娘同那言官说……”
「你的生死无足轻重,只是满足了帝王的成就感。」
「他以为自己突破了层层险阻,终于达成所愿。」
徐启夏心中一惊,不怪这宫女意图隐瞒,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被杀头都是轻的。不过倒也真符合了那位娘娘的倨傲性子。
齐坞生听了这话,眼神却微微一暗,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摆手让人将宫女带下去。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暗枭等到了主人的命令,帝王的声音异常冰冷,其中透着刻骨的阴森。
“提审刘许伯,上重刑。生死不论。”
“朕要知道他给了娘娘什么,娘娘又准备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怒火或歇斯底里。但反而正是这样的平静让忠心如暗枭也不禁脊背发凉、心中胆寒。
徐启夏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陛下怎么用心照顾那些狗准备给永宁殿送去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可从昨日开始查刘许伯,到今日这个宫女,他如何看不出这其中必然有大事发生。
那位娘娘是否知道自己暗中的动作已经被陛下发现?
陛下又该如何面对……
自己深爱之人的背叛和杀意。
徐启夏叹了口气,殿外的雪又大了,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不清前路。人走进风雪中,转眼就被吞没。
永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