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突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宫女说的话,强硬地上前一步:“娘娘,时候不早了,不要错过您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
秋仪在过去十日的相处中已经意识到这位嬷嬷的坚决意志,跟她说话就是无用功,于是只能遗憾地耸了下肩,留下原地庆幸逃过一劫的宫女们。
“孙嬷嬷,十九殿下是谁?”
“娘娘不用管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娘娘活着的日子里,多半不会和他相见。”
“孙嬷嬷,我一直以为我说话已经够难听的了,直到我遇到了你。”
“娘娘,您跟奴婢说话时要自称本宫。”
……
“妹妹来啦。”皇后娘娘见到秋仪进入殿内,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亲热地招呼了一声。她的热情抚平了秋仪早起的痛苦,有模有样地行了参拜大礼。
若要说宫中谁对秋仪最好、最不避讳,那一定就是面前年逾四十的中宫皇后。她是皇帝的第二任妻子,已经陪着这位帝王走过了二十载。
只是她对秋仪热络的原因人尽皆知,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会对自己选的替死鬼不好呢?
“妹妹,你还吃的习惯吗?”
“妹妹,永宁宫的床榻还舒适吗?”
皇后娘娘穿着那身厚重的宫装,将一朵花旁逸斜出的所有枝桠耐心剪下,然后漫不经心地问出一个个关心的话。
她可能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些问题在两天之前、五天之前的早晨,她都原封不动地问过。
她或许可能知道,但是她不在意,谁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内心的感受呢?
可秋仪比她还敷衍——
“好的娘娘。”“谢谢娘娘。”“多谢娘娘。”
她静静地坐在阴影中的座位上,看着风韵犹存的皇后娘娘修剪着那朵花。她似乎对自己危险又绝望的处境一无所知,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胸无城府又不懂规矩的美丽花瓶。
皇后娘娘终于剪完了那朵漂亮的花,但此刻上面的枝、刺、叶都已经被悉数摘下。她左看右看,好像还是不满意。她突然把花整个剪了下来,然后对着秋仪柔柔一笑:“花还是开的那瞬间最美,然后就是这样转瞬即逝的美。”
贵妃也柔柔地笑了回去:“是啊,皇后娘娘说的都对。”
结束了没有意义但是很重要的社交活动,秋仪提着裙子走在御花园里。
她站在一颗开满巨大花苞的少见品种的梨花树下问孙嬷嬷:“嬷嬷,花是转瞬即逝好看吗?那不就剩下光秃秃的树了?”
孙嬷嬷面无表情地回复到:“娘娘还是不要有这些徒劳无用的想法了。就像花或许自然凋谢,或许被爱花之人采撷,但最后结局都是剩下一棵您口中的光溜溜的树。这就是花的命。”
她很少一口气说这么一长串的话,似乎是真的想劝秋仪想开点。
但是貌美蠢笨又毒舌的小美人没有承她这个情,转过身微微一笑:“原来当花这么惨,那我做树好了,熬死一代又一代的花。”
孙嬷嬷有些无语,也不知道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贵妃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暗示,默默闭上嘴,发誓不再随便搭理秋仪说的话。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美人收起了嬉皮笑脸,她看着御花园开的灿烂艳丽的花,垂下了眼。
第3章
宫中日月更替了无声,一晃梨花开败,竟然也是入了夏。
永宁殿好像成为了宫中的一个禁忌之处,提到里面住着的那位美貌的贵妃时,所有人都心有戚戚。她实在生的太美太艳,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山间的精怪落入尘世,靠夺生人的精气过活。
秋仪不知道这些人以讹传讹说的那些鬼话,就算她知道了,估计也并不会在意。她每天的日常就是早起去回答仁善的皇后娘娘的两个关怀——“睡的好吗?”“进的香不香?”
然后她再拖沓着步子忧郁地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补回笼觉。永宁殿并不会有人轻易踏足,所以她也乐得清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老皇帝常常都要过来,美其名曰“住阴宅”,睡在单独一张四周都有挡板的木床上。有时一打眼看去活像一口硕大黝黑的棺材,在月光的盈盈之辉下显得肃穆又诡异。
秋仪的命和老皇帝绑在了一起,只要皇帝在一天,这世上包括皇帝在内都不会有人动的了她。可她又时刻命悬一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自愿”地一脖子挂在梁上,随“先皇”去了。
立夏,老皇帝被黄德全推着进来了。
老人来的时候笑眯眯的,黄总管知道他被繁杂的政务缠了一天,一直到永宁殿才心情好了一些。他和秋仪之间特殊的关系让老皇帝不在乎秋仪是否恪守了那些琐碎无用的规矩,每晚到此安寝的时候就像获得了从铺天盖地的奏折中一个喘息的机会。
秋仪白日闷了一整天,老皇帝是除了皇后和孙嬷嬷以外唯一一个听众,所以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主动和他说说白日的见闻——
当然,她没有机会见到活着能动的东西,全部都是御花园的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