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咱们庭烟成了漂亮的大姑娘,还真是呢,比你堂姐琳琅还要俊些。今儿个过年,三叔进宫赴宴,酒过三巡后,趁着王上不注意,拿了好多美食,赶紧带来给咱们的小公主吃。”
“哇,三叔最厉害了!”
庭烟不禁手舞足蹈,翻着公子询的衣袖,疑惑又焦急地连声问:咦?吃的呢?三叔你藏在哪儿了。
“庭烟,不许胡闹!”
贞瞧见庭烟这般无状,吓得忙飞奔过来,跪下给公子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谄媚地笑:“奴婢给公子请安,愿公子福寿安康。”
“起来吧。”
公子询虚扶了贞一把,忽然,他瞅见庭烟脖子上有好些掐痕,新的旧的都有,不用看也知道,这孩子被人虐打过,而且不止一次。
啪!
公子询忽然重重地甩了贞一耳光,他是武人,手上力气大,当时就将妇人打倒,翻了好几个滚儿才停下。
“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辱公主。”公子询冷脸呵斥。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贞吓得连连磕头,连鼻血都不敢擦,抖如筛糠。早些年,公子询成给她撂下句话:没娘的孩子可怜,更要好好管教。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可娃儿是她奶大的,真是舍不得打。
但……如果她这个大人不听话,那么说不准他们会给小娃儿指派新的奶娘,得打,还得下狠手打。
贞忙磕头“认罪”:“求公子饶命,实在是小公主太过顽劣,奴婢这才管教了几句。”
“哼。”
公子询冷笑着打断贞的话,不再理会地上那令人讨厌的恶妇。他心疼地看着庭烟,重重地叹了口气:“孩子,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肚子也很疼,是不是?”~
“嗯。”
庭烟委屈地嘟起嘴,她害怕自己也会被三叔打,往后退了两步,咬着下唇:“我流血了,都把褥子给染红了,大伴喂了我吃那种甜甜的糖水,说能止疼,可是我越喝肚子越疼,哎呦,血流的就像尿尿一样。”
“你这丫头,说话怎如此天真直白。”
公子询不禁摇头嗤笑,他在军中什么浑话没听过,乍听一个小姑娘这般说,倒有些难为情。
公子询宠溺地拍了拍侄女儿的肩膀,从香囊里倒出颗黑色丸药,笑道:“三叔的极乐丹最能止疼,信不信?”~
庭烟噘着嘴,颇有些委屈地搓着衣角。
她从七岁开始吃极乐丹,已经吃了九年。一开始,她是很喜欢吃这种像糖一样甜的药丸,缠着贞再去给她弄些来。哪知贞听见这话,不住地冷嘲热讽:你以为你三叔是真心疼你?那极乐丹吃多了,人就会变得迟钝痴傻……
“三叔,我能不能不吃极乐丹呀。”
“为什么不吃?”~公子询微笑着问。
“每次吃完药,都可难受了,况且,”庭烟偷偷地看了眼贞,胆怯道:“阿娘说,我以后会变成小傻子。”
“哈哈哈。”
公子询抚须,不禁大笑,这孩子当真实诚,当着面就把阿娘给出卖了。
只见公子询从怀里掏出只小黑猫,他轻抚着奶猫的头,像哄小孩那样,柔声道:“你要是乖乖吃药,三叔就把小猫送你。”
“我吃我吃!”
庭烟抓起公子询掌心的药丸,想都没想就送进嘴里,嚼巴嚼巴,吃的香甜。她睁大了眼,轻轻地摸着小黑猫的头,好奇地打量这只比她还要乖巧的小畜生。
也是,听话一点,日子就好过一点,其实当个小傻子挺好的,起码不会像太子哥哥那样,砍断了脖子,头在地上打滚儿,难看死啦。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公子询人设改了,由原先纨绔贵族,改成手握军政大权的厉害人物
2.燕王让班烨晚上抽空照看庭烟,防止公子询暗下杀手,同时也监视小丫头有没有反心。这是秘密进行的事,故而宫里人不知,克扣桐宫用度
3.燕国这套制度,也是皇帝要集权,限制丞相权利的。
公子询是外朝的右丞相,燕王就组内朝,让信赖的宦官代自己掌权
军事方面,分为地方兵和中央禁军,公子询掌地方军精锐,班烨代掌中央禁军精锐。
“只有当封建政权走向崩溃道路的时候,当时的皇帝才不会信任任何臣民,于是把自己的政权委之于宦官。因为宦官没有父母、妻子、朋友、亲戚,他只有一个领袖,就是皇帝。中国人讲五伦,宦官只有一伦,即君臣之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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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极乐丹
刚把极乐丹咽下去,庭烟就感到股暖意从腹部蔓延开来,一直扩散到全身上下的每个地方,更奇怪的是有种酥酥麻麻的快感也隐隐涌了上来,让人心痒难耐,总想找个东西蹭一下,同时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了。
药性发作了。
“我,我要飞。”
庭烟在原地转了个圈,热,那种燥热一簇簇袭击着她,让她不受控制地将寝衣解开,动手去挠那总是触不到的痒。
自由,她现在终于能得到自由了,因为她会飞了。
庭烟丢下怀里的小黑猫,跌跌撞撞地朝外头跑,她站在青石台阶上往院子里看,所有的东西都活了,北墙根底下的大扫帚偷偷地在爬墙、秋千愉悦地上下翻飞、老槐树上终于长出了小鹿……
心跳的越发快,庭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流出涎水,她飞奔到老槐树下,抱着树使尽摇晃,登时,就从树上飘落下来无数的积雪,纷纷扬扬。
女孩躺在地上,数着一片片残雪落到自己的头发上,品着肌肤滚烫与冰凉的交替,沉浸在飘渺中……
一阵风吹过,撩动着屋檐下的红色宫灯,灯影细碎了一地,煞是好看。
公子询站在门口,手缩进狐皮护手暖套里,看着侄女儿在院子里疯玩,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切,他用小指抹去眼角的泪珠子,扭头看向对身边站着的贞,这妇人怀里抱着件旧年的皮袍子,面上淡淡的,似乎不甚关心庭烟的死活。
“去,看护住公主,别让她磕着。”公子询懒洋洋地嘱咐着。
待贞走后,公子询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转身走进廊子,他用暖套将长凳上的积雪拂去,大剌剌地岔开腿坐在上边,看着不远处的庭烟,问班烨:
“你知道当年王上为何不斩草除根。”
班烨深谙公子询的秉性脾气,是轻易招惹不得的主儿。他立在一旁,看着遥远的东边,淡淡说了句:“因为梁国。”
“你是明白人啊。”
公子询从袖中掏出方半旧的手巾,擤掉鼻涕,随手扔到地上。他朝老槐树那边看去,这会儿贞手里举着皮袍子,连声小祖宗地哄着满地打滚儿的庭烟,可使出了浑身解数都制服不了她的小祖宗。
瞧见此景,公子询噗哧一笑,似在自言自语:
“我燕国原乃北地小国,偏远贫瘠,逐水草而居。十几年前,梁国皇帝李元义将我皇帝陛下改封为王,两国结为伯侄之亲,虽说那梁国每年送来数千头牛羊、上万匹丝绸和几千斤茶叶,重开了关市,以避免两国交战,可他终究将我燕国视为蛮貘夷狄,驱使我燕人犹如奴隶牛羊,妄图吞了我国。老子日思夜想挥军南下,占了李氏小儿那花花江山,你瞧怎样?”~
班烨斜眼瞅了下公子询,既不奉承,可也不顶撞,淡淡笑道:“十多年前,您带兵在白易沟大败梁军,抢夺豫州大半土地,这些年梁帝整顿武备,推行新法,两京十州地大物博,江南去岁更是开了海上通商之路,朝廷国库每年可多增数百万贯银钱,若是要打仗,军里开支能供应得上,燕国恐难以支撑。”
“哦?”~
公子询眼皮跳了下,心里虽厌恶班烨这般说话,可这是句实话,的确无可辩驳。《孙子兵法》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么多年未与梁国正面交锋,的确不好判断梁军是强是孬。
想到此,公子询笑了笑,用护手暖套轻打了下班烨的腿。忽然,男人眼中雾蒙蒙的,鼻子也发红,好似想起了谁:
“庭烟今年有十六了,算起来,我那大哥没了也有九年了吧。哎,他也许不是个好君主,可却是个好老子。《诗》里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咱们燕国乃商人后裔,向来以玄鸟为尊,国人若有捕伤玄鸟者,轻则刖刑,重则大辟。可我大哥却不吃这套,他那宝贝女儿小时候难养活,方士进言,说公主出生时手里攥着枚指头大的殷商古镜,可见是天人,但毕竟小儿年幼,压不住这天大的福气,得饮玄鸟之血。这下好了,大哥几乎将国中的玄鸟捕杀殆尽。后来国人谤王,朝野议论纷纷,二哥就趁机举兵……”
公子询嗤笑了声,两指作剑,指向院中玩泥巴的庭烟:“当时皇宫内外伏尸数千,流血千里,大哥的子嗣一个也没幸免,除了庭烟。”
说到此,公子询抚着胡须,皱眉道:“说起来也真是巧,在城破那几日,不知打哪儿冒出些可怕的话来,说是一妇人夜间坐船归家,忽然狂风大作,天上的繁星如雨般陨落,而河上阴风四起,从雾中走出个白衣白须的老头,口里不知唱些什么,给那妇人怀里掷了个东西就翩然不知所踪了。船上的所有人都说神仙下凡了,朝着老神仙去的方向连连磕头,随后去瞧那妇人怀里之物,原来是一面青色蟠璃纹镜和一张帛画,帛画上画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竟和庭烟的母亲有七八分的相似,而镜子背面用大篆刻着几行铭文,班大人,你可知是什么?”~
班烨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是‘大星如虹,下流华渚。梁得燕血,天下归一。’这首两句是《河图》里的话,倒没什么稀奇,怪的是后两句。当年这四句谶言在一夜之间传遍街头巷尾,甚至还诡异地传到了梁国的东京,说那蟠璃纹镜上刻的燕血就是庭烟公主,只要梁国得到小公主,便能一统天下。”
“是啊,很快梁国就来了使臣宣旨,封庭烟为金镜公主,让她及笄后嫁入梁国。”
公子询双目危险微眯,拳头紧握,冷笑不已:“我告诉二哥,这谶言来的太巧,定是先王余孽弄出来保庭烟一条小命的,况且庭烟长大后若真的嫁入梁国,那定是要复国报仇的,咱们务必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谁料他对我说,梁国强大,此番为兄又是靠着梁国背后支持才登上王位,且梁帝李元义沉迷道家的神仙方术,向来对这玄之又玄的事深信不疑,眼瞧着庭烟日后是入梁为妃的,杀不得,杀不得。”
“王上圣明。”班烨朝着东边的方向躬了一礼,恭敬不已。
“哼,好一头乖巧的骟……”
公子询白了眼班烨,生生住了口,没有将骟驴这两字说全乎。
他顶瞧不惯阉人这般矫情做作,即便他心里清楚,二哥这些年极宠幸这阉人。
他想杀了庭烟,二哥便派班烨暗里护着;
他掌十万骑兵,二哥就给了班烨左右龙武禁军的兵权;
他在朝廷兼领右丞相职,二哥提拔班烨去掌管内侍省,代王行政;
给了政权又给军权,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二哥是用班烨来压制他,再亲的兄弟到了权势前,都他妈的是王八蛋。
公子询轻咳了两声,接着道:“我知道难以改变二哥的决定,于是建议他,莫不如将这小小孩童囚在桐宫,不让她接触外人,定时给她吃极乐丹,让她长成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孩子,到时候完璧归梁,由着梁帝当成天人供奉起来也就罢了。”
“可您这些年一直怀疑贞在教庭烟装疯卖傻。”
班烨说这话的时,右手不由得将剑握紧,道:“过去了这么多年,下臣倒是真没发现贞和庭烟有什么不妥。”
“是么。”
公子询从怀里掏出烟袋子,烧了锅烟,猛抽了几口,许是被烟呛着了,咳嗽了一阵儿,往地上吐了口浓痰,道:“我听说,去年冬至那天,你正在练功的紧要关头,忽然察觉到一股杀气袭来,紧接着就被小公主从背后推了一把,差点要了狗命。”
“您多虑了。”
班烨心一惊,他受伤之事,本没几个人知晓,怎地公子询知道的这般详细。是了,老匹夫瞧着粗野难驯,实则粗中有细,这两年也开始慢慢往王上身边安插细作了。
正在此时,班烨忽然发现自己的大氅角上又块还冒着热气儿的浓痰,不禁大怒,卫询这老匹夫,简直欺人太甚!
班烨虽面有嫌恶之色,但仍平静笑道:“公子放心,王上说那次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况且庭烟若真是个聪明人,绝不敢在桐宫谋害下臣,除非她想一生一世被囚禁在此地。”
“总之留些心吧。”
公子询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残雪,慢悠悠地往外走:“极乐丹也就这一两顿了,她是时候嫁去梁国,以后也不用你这大伴费心伺候了……”
待送走公子询后,班烨把自己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唐林唤进来。
唐林其实并未净身,是他收养的一个干儿子,年岁和庭烟年岁差不多大,面貌清秀,眉眼间透着过分的灵气。这几年,他通常是带这孩子来桐宫,而这小唐林因常年在他跟前伺候,也慢慢学会做瞎子聋子哑巴。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也绝不说。
用不着他吩咐,唐林就轻车熟路地从厨房挑来几桶水,将公子询站过的地方全都擦干净,再点上白檀香,举着金鼎满院子走,熏去晦气。
班烨闻了闻,觉得似乎还有公子询那糙人的恶臭气。
他眉头愈发紧皱,连忙身上沾了痰的大氅脱下,扔给唐林,这才进了寝殿。
寝殿有些脏乱,地上到处都是小小的泥脚印,皮袍上的毛被揪扯地到处乱飞,小泥炉也被人踢翻,火红的炭冒着灰白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