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裴爱端药回来,同时命人去喊冲天,一会儿冲天小跑过来,见着夫人在给府君上药,开口就道:“唉,还是瞒不住了!”
裴爱目光全落在王峙胸口的伤上,小心翼翼,问冲天时头也不回:“这药是不是这么上?”
“是。”
裴爱又问:“府君的伤是怎么来的?”
王峙旋即出口:“冲天,别说。”
冲天闻言,立马噤声。
王峙躲着裴爱目光,又朝冲天眨眼。
冲天心想,府君这半张脸抽搐,是给疼的么?按理说伤口快好了啊……啊!明白了!
冲天恍然大悟,旋即道:“夫人,府君拦我,我也得说了!那日来广陵路上,他拦截刺客,被那歹人当胸戳了一剑!”其实是竹子,但也算剑了。冲天想着,愈发将场面描绘得血淋漓。
裴爱是不会舞刀弄剑的,也没见过几次,听得心惊肉跳。
冲天道:“府君怕夫人担心,便命奴们守口,一直瞒着夫人。有时候到了换药时候,因为夫人在场,府君就一直拖,一直拖,大夫说了,再这样耽误换药,只怕不但伤口好不了,还会溃腐延绵全身……”
王峙再次朝冲天眨眼,演得有点过了,太过夸张。
冲天却以为是要再可怜些,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夫人!”
喊声带着哭腔,极为响亮,甚至传到梁上成为回声。
裴爱吓得耸肩落泪,王峙也被吓到。
冲天是看着裴爱的背,哪知道这些,声泪俱下:“府君一直不让奴说,伤越来越重,他越不让。奴日日为府君上药,都是人后落泪,今天府君还阻止奴,但奴必须要说了!夫人,且请你照顾好府君!”
裴爱听得有些怪,怎么跟交待后事似的?但她心里担忧,并未深想,信了冲天,一时对王峙是既可怜又愧疚。
可怜他伤得这么重,愧疚自己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照顾好自己的夫君。
裴爱上药的动作愈发柔和了些,接着又给王峙用布包扎,王峙其实伤快好了,并不疼痛,得裴爱呵护,仿若被棉花包裹,舒服极了。
他将手绕到裴爱身后,偷偷给冲天摆手。
冲天哭哭啼啼退出去,关上门。
王峙顺势拦住裴爱,声音温柔:“我同那云阳亭主并无什么……”遂将云阳亭主的为人,及她那日如何作妖,全讲给裴爱听。
裴爱闻言,愈发愧疚,反倒向王峙赔礼:“是我使性子,错怪你了。”
王峙怀搂佳人,洋洋得意,心想庾深那是什么烂对策,还是自己的招数最管用。
他望着裴爱,笑道:“要想赔礼,亲我一口。”
第30章
裴爱红着脸凑上去,对着唇,粘了一下。
王峙高兴,顺手要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裴爱却强硬挣脱。王峙愣了下,裴爱望着他道:“夫君的伤还未好。”
王峙这才想起来,“重伤”碰不得呐!
更碰不得的还在后头,裴爱说他身上有伤,万万不可再睡地上,让他睡床。
王峙道:“那你也不能睡地上。”哪有女郎睡地上委屈的?不行就是不行。
于是两人再次一起睡到床上。
但是裴爱全身都缩在一边,生怕碰到王峙,引他伤口疼痛。
往日睡地上,隔得远,尚能守君子之风,现在近在咫尺,王峙极是难受。他的手放在床上,缓缓向右挪,试图靠近裴爱,还没触碰她,裴爱已经转身过来,瞪着双眼。
王峙做贼心虚,心中慌跳。
裴爱问道:“怎么了?又疼了?”
王峙能说什么?继续演,眉头拧得紧紧的:“有一点。”
裴爱把他的手放回去,呵护道:“忍一忍,伤口要好,都得养一段时间。再养几日,许会好些。”她担心自己影响王峙,竟命外头守着的婢女再抱来一床被子,与王峙分被而眠。
王峙心里苦得很。
熬了一夜未睡,早上起来两个眼窝凹陷。
裴爱以为他的伤口愈发恶化了。
急忙找冲天,冲天过来,又是一顿添油加醋,凄凉得似夫人明天就要守寡。裴爱不懂医,心慌乱跳,手按在胸口都不管用。
王峙忍不住了,出声道:“别听冲天的,他懂什么!”他瞪冲天,“去请大夫!”心想着大夫来了,说明情况,裴爱不会如此担心。
“喏。”冲天旋即去请。哪知道他路上交待大夫,要把病往重了说,还说这是府君的交待。
大夫进门,他平时是个怕老婆的,一瞧情况便明白了,府君不就想在夫人面前装可怜么?
拿手!
大夫望闻问切,得出结论与冲天泣述不差——情况不好,伤延愈了。
王峙都傻眼了。
裴爱问大夫:“大夫,可有什么妙手回春的法子?”
王峙心想:得,都要妙手回春了!我这是没救了啊。
夫妻情趣,不涉生死,这个分寸大夫还是知道的,回道:“禀夫人,府君是伤是延愈了,但还是会好。只不过养伤的这段时间,府君受折磨了。”
“那边好,便好。”裴爱方才也是六神无主了,想起来又问:“那得多久能好?怎么样养最好?”
大夫斟酌,而后道:“一个来月吧,府君最好是能躺别坐,能坐别走。对了!”大夫叮嘱裴爱,“千万不可以有大动作,这伤口易裂,还请夫人小心呵护。”
王峙犹如晴天霹雳,可惜大夫没注意到他。
从此之后……没到一个月,才五日,他已苦不堪言。
王峙是个急性子,走路步伐快,风风火火,如今被裴爱督促,不许他走快,碎步慢行,王峙被磨得毛躁难耐。
他往常心里憋闷起来,最喜欢踢凳子,现在不能踢,这属于大动作。
欲上骏马不让乘,宝剑眼前不能撑。卧床望帐空流泪,仿佛人生耽一程。
最难熬的是夜里,裴爱真听了大夫的嘱咐,小心呵护,担心同床碰伤,竟光明正大在房内另支了一张床。
但凡听见王峙翻身,她都会起来看看,也不责备王峙,只是柔声劝他再忍一忍,辗转伤口易裂。
王峙道:“娘子嘱咐的是,娘子辛苦了。”
其实在黑暗中想哭。
可怜王峙空有一身武力和活力,却被桎梏住,而裴爱整日照顾他,不能兑现给裴怜的许诺——陪她逛广陵。
裴怜倒是开明,嘱咐裴爱:“你好好照拂姐夫!”
她自己逛去了。
裴怜每日逛到很晚才回来,与裴爱说说见闻风物,还给她带特产美食回来。
裴怜道:“姐姐,你尝尝,我全都先试吃过,符合你的口味。”
裴爱贪吃,可不知怎地,竟一点胃口都没有。
裴怜说,这是因为姐夫比吃的重要。看来是“秀色可餐,哀色让人不餐”,古人诚不欺我。
裴爱斥她:“歪理邪说。”又斥道,“后半句哪里听的!”
如此一日又一日,按着裴怜的话,自己已经差不多把广陵逛个遍,以后裴爱想出去玩,她乐为向导。
到了第五日中午,跟随裴怜的仆从马夫驾着马车先回来了,说是女郎下车买糕,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丢了。
裴爱听得自然心急,就在这时,又有另一陌生男子登门拜访,说是裴怜请姐姐多带些银子,过去一趟。
这是绑票了么?
王峙就在旁边,与裴爱一同追问,裴怜现在何地?到底发生何事?
男子却道:“奴只是个跑腿的。地方现在不能说,怕府君以官压人。”
王峙要开口,被裴爱拦住。她同男子道:“我随你去。”
“不可!”王峙出口,“要去我替你去!”
裴爱拒绝:“你身上有伤。”
王峙:又是这句?
但自己的招数,只能硬着头皮接招,王峙便道:“我不放心,让冲天替你去。”
“还是我自己去吧。”裴爱拒绝道。她心想着,她刚嫁不久,裴怜与王家其实是隔了一层。若真有大事,她去了便是家事,可大事化小再化无。若王峙去,冲天去,事情便不一样了。
王峙隐隐猜到裴爱所想,即刻道:“让冲天随你去。”
“冲天去了,家中谁给你上药?”
“这几个时辰无需上药。”
“那如果我回来晚了呢?”
王峙无言。
裴爱近前,柔声劝他,最后两人谈妥,冲天在家照顾王峙,裴爱则由一群府中亲卫护送,去赴“裴怜”。
裴爱临走时,还不让王峙送她,说大夫叮嘱过,走不如坐,坐不如躺,非要亲眼见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才出门。
王峙照她所说躺好,心中一片冰凉。
裴爱坐在床边,柔声道:“我记挂着你,会尽早回来的。”
王峙顿觉冰凉中一丝温暖。
裴爱去后不久,王峙悠悠从床上坐起,望着奉命守护他的冲天,摊开双臂,仰天长叹:“这床帐像不像一张大蛛网?”
而他,是粘在网上不能动弹的可怜虫。
王峙动手臂,看袖子,他衣袍都是日日被裴爱伺候着换的,却恍觉衣袖随他一起,枯坐经年,不仅结了蛛网,而且抖一抖,满屋扬尘。
冲天望着王峙,道:“府君,这怪谁呢?还不是因为你要演?”
自己种的瓜,自己结苦果。
说完,冲天以一种世外高人的姿态,长叹一声。
王峙顿觉恼火,别人如此说他可以,但冲天这么说,他就觉得无明业火高涨,想踢凳子又想如风速离,却两样都做不得。
且不说王峙这边,裴爱一行人,随男子赶往裴怜所在之处。
路上裴爱询问男子,男子仍旧如在郡守府所说:一,他们不是歹人,未偷未抢未犯法;二,裴怜欠了他们许多钱,需重金赎人。
众人到了目的地,裴爱见招牌是一点心铺,情不自禁感叹:她自以为是家中最贪嘴,阿怜这是超过她多少,竟吃到点心铺不放人了。
裴爱带着六名护卫随从,一齐跨入点心铺,没见着裴怜,先见着点心铺的掌柜。掌柜主动近前,向裴爱说明情况:之前,裴怜的确是吃了点心,付不起钱,后来来了位客人,与裴女郎是相熟的,替她付了。
裴怜运气好,又被人解救?
难不成这回出手的还是庾深?
裴爱问道:“那我妹妹现在何处?”
“裴女郎现与友人在后院饮茶,食点心。”
还敢吃?
心愈发大了。
裴爱道:“掌柜可否引我去见?”
掌柜道:“既是府君夫人,当然可以。”便在前面带路。裴爱戒心未除,带随从一同前往,拐到后院,见别有洞天,竟是榻几设于青青草地上,上搭竹棚,后面是山墨如眉,层峦叠嶂。
后院不少食客,其中左上角处,裴怜与一白衣郎君对坐一张四方案几,吃食听雨,优哉游哉。
裴怜眼尖,瞧见姐姐,冲她挥手。
裴爱疾步近前,人未到跟前,裴怜已朝郎君耳语几句,而后,白衣郎君翩翩回眸,冲裴爱笑开,齿粲如玉,眉秀若山,整个人好似诗画一般。
裴爱吃惊竟会在这里遇到父亲的学生庄晞,两人还算相熟,当即向前行礼:“庄郎。”
庄晞站起,浅浅俯身。
裴怜仍坐着,要给裴爱解释,裴爱却阻道:“你不说,让庄郎来说。”
庄晞可比裴怜老实得多。
庄晞笑着讲出经过,他路过这家点心铺,发现门前有争吵,上前一看,竟是裴怜。
裴怜吃了点心付不起钱,这家点心铺的人拦着她不让走。
和掌柜所说一模一样。
裴怜闻言,辩解道:“他们说那点心按两算,一两十文,我看小小一块,最多不过三十文。哪知道那点心又沉又重,一块竟有两斤。再加上……”她声音渐小,“银两都在马夫仆从身上,我就只有五文钱。”
庄晞听得发愣,脱口而出问裴怜:“你方才怎没与我说实情?”裴怜骗他,说银袋让偷儿摸去了,想付钱却找不着袋子了。
第31章
裴爱告诉庄晞:“她骗你的。”
庄晞遂楞,但很快叹了口气。
他自小拜在裴一门下,与两姊妹极为熟稔,裴怜骗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庄晞想着是师父的女儿,便以尊重顺从心对待,没有再追问了。
裴爱却替裴怜赔礼,还命随从们等额的银两,还给庄晞。
庄晞摆手拒绝,师恩如海,千两万两都是应该的。
裴爱只得坐下。她给随从递眼色,随从会意,以裴爱的名义再添些茶和糕点,三人继续聊起来。
裴爱问道:“庄郎,你怎么会到广陵来?”
庄晞笑答:“我有位远亲兄弟,写信邀我来这里。”茶水温热,他捋着袖子再饮一盏,“只是还不知道所谓何事,他只叫多带些我做的枣儿。”
一听这话,裴爱裴怜都馋了,庄晞喜玄学,还喜亲自下厨,他制蜜枣可是一绝。
裴爱忍不住问:“那你带了多少?”
裴怜问得更直接:“随身带着么?”
庄晞道:“我怕我这位弟弟吃不够,带了十罐来,都存在客栈了。”
裴爱裴怜都吞了下口水,裴怜道:“那你可能匀我们一罐?”
庄晞摇头:“我已告诉他是十罐,怎可少数?你们想吃,下回我托人捎过来吧。”
裴爱连忙摆手,蜜枣好吃,但也就是唾手可得才吃,要是特意为了蜜枣麻烦庄晞,就不必了。
庄晞点头,没有再提蜜枣的事,转而说起来广陵前两日,去过裴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