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记——痴娘
时间:2022-06-26 07:12:19

  庄晞道:“前些日子,我去老师家里,老师很好,但师母却似乎沉郁黑面,似乎身子不大好。我也不敢多问。”庄晞还是很担忧的,觉得有必要转告两位女郎。
  裴怜道:“唉,你不必担心!阿娘身子好着呢!”她只是还没消裴一的气。
  裴爱同样不担心,阿娘阿父吵吵闹闹,最后总会和好,阿娘依旧会将脑袋靠在阿父肩膀上。裴爱问庄晞:“这回你怎么能看出来啦?”
  前面也有过四、五次,阿娘对阿父忍不可忍,甚至迁怒上门学生,别人都能看出来,只有庄晞,往裴夫人枪口上撞。
  庄晞肃然:“那日我是与萧兄同去,他告诉我的。”
  裴爱与裴怜相视一笑:原来是萧碣看出来的。
  三人吃茶,继续聊了一刻钟功夫,雨渐渐停了。
  周围几案旁围着的客人,都有的归意,陆续离去,裴爱见人少了,禁不住记挂起王峙。
  许诺过他会早点回来。
  裴爱便道:“庄郎,雨停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说着拉起裴怜。
  庄晞看了看天,的确已晚,再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他便也起身:“好,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裴爱福身:“还是多谢今日解围之恩,我替阿怜向你赔礼了。”
  庄晞连忙摆手:“见外了。”
  两人又客气一番,三人嘴上说着道别,但从后院去门口这段路,仍是一起走。
  路上庄晞不禁与两女郎聊起玄学,裴怜一听,这不是她今日愿意听的话题,今日是属于吃喝玩乐的。
  便脚底抹油,步子迈大迈快,甩下两人。
  裴爱比裴怜懂礼貌,陪庄晞聊。
  庄晞说起,前日与裴一学了一段,但仍有两点疑问。
  裴爱道:“你说说看?”
  庄晞说出困惑。
  裴爱笑了:“你把阿父的意思理解差了!”正好还是相反的意思,裴爱便与庄晞解释。
  但庄晞是个执拗性子,不会轻易信他人论断,一定要和裴爱辩论。
  这在裴家是习以为常的事,两人都不觉得什么,尤其是裴爱,越辩越来兴趣,但看在王峙那些随从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这一段路不长,两人尚未辩完,便已到终点。
  庄晞打住辩论,眺一眼甩下两人,已跳上车的裴怜,嘱咐裴爱:“你需对阿怜严厉些,决不可再宠溺,本人犯错,须由本人来认。树苗斜摘,若不及时扶正,恐怕以后会倾斜得更厉害。”
  裴爱叹气:“她有时是过分了。”待会回去,会与裴怜再聊一番。
  “姐姐,快上来!”裴怜打开车窗喊道。她以为裴爱还在同庄晞论玄,也是好心,要早点解救裴爱脱苦海。
  裴爱闻声,望向庄晞:“那后会有期。”向庄晞拂身。
  庄晞亦弯腰回礼。
  裴爱直起身背时,前行数步踏上牛车。
  到车厢内后,她与裴怜一同望向窗外,庄晞仍站着,望向牛车。
  裴怜探出脑袋,向庄晞摆手道别,裴爱见了,也只能探出在窗外,一样摆手。
  好在郡守府的车,窗户开得大。
  庄晞的手微微抬起,回以道别,脚下渐渐走近。
  牛车已经要开动了,裴爱偏偏巧环视了一眼,忍不住多问庄晞一句:“你没坐车来?”
  庄晞回道:“我是第一回 来广陵,原先雇了辆车,行了半程,觉这沿街风景好,便让那车回去了,走走逛逛也好。”
  裴怜指他:“你这决定是对的。”又问,“那你住的近吗?”
  庄晞沉思片刻,才回:“说不上近,但也不算远?”
  “那你住在哪里?”裴怜忍不住问出来。
  庄晞说了客栈名字,裴爱还不清楚,但裴怜当即喊出来:“那不就在姐姐家旁边?”
  庄晞愣了愣,反应不过来,裴怜追着问他:“你记得回去的路不?”
  庄晞缓缓点头。
  裴怜道:“你说说。”强调道,“怎么走,详细说一遍。”
  庄晞一说,左走第二个路口再左转……
  也不嫌烦,竟真给裴怜讲全了。
  裴爱一听,道:“的确是同路。”
  庄晞忽然笑开去,看来是反应过来了,眼中放光,道:“那好啊!正好路上继续与你论随时处中。”
  “好啊。”裴爱应道,中途断了,还未辩赢,她也挺难受的。
  裴怜听了,却是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了,转过身去,冲车厢另一面墙咂了咂舌。
  牛车行慢,庄晞快步,一样速度,倒也不存在谁等谁。
  庄晞这个人一旦陷入学问便痴了,全神贯注只在求证上,且越辩论越兴奋。他这个人生得极好看,如今专注了,眼眸里愈发有星辰,加之步伐快速,衣带当风,沿街好些女郎婢子,纷纷向他投来目光。
  甚至有女郎结伴的,目光从头至尾追随还不够,还喊自家的车悄悄跟在后面。
  女郎们车窗里望着,两颊绯红,却忍不住笑嘻嘻议论,道庄晞是仙人御风走闹市,满身华光。
  庄晞自己,浑然未觉。
  他与裴爱一人在车中,一人两脚走于街上,嘴中争论不断,到最后庄晞悟了,情不自禁当街拍掌:“是你对了!是你对了!我不如阿爱啊!”
  一时忘情,呼了裴爱家中小名。
  裴爱其实也差不多,她和庄晞论得有意思,庄晞这么喊她,同时未及时反应过来。
  裴怜是个大大咧咧的,更不会在意这些。
  还是街道两旁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才令两位当事人回神。
  裴爱脸上略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后退,从外看向窗内看不到了。
  庄晞则是干咳两声,别过脸去。
  接下来仍是同路,但沉默令气氛颇为尴尬。
  庄晞左看右看,忽然间没有了欣赏沿街风景的心情。他沉默了一段时间,仍随着牛车速度同步走,但不说话。
  偶尔向车窗方向望一眼,只有裴怜趴在车窗上,一脸“尴尬了啊”的表情,歪头望着他。
  到郡守府只剩下五、六分钟路程,庄晞缓缓从袖袋中掏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他还未说话,裴怜就喊起来:“啊,你随身带了枣!”
  这一喊,裴爱小馋货不可控探出头来。
  这油纸包枣她熟悉无比,七、八岁时身形未发育,似个男儿,那时和庄晞没有忌讳,那时庄晞也还不会做枣,油纸里包的枣都是他父亲做的。她贪吃,径直去抢,庄晞一边躲一边推他:“不可以不可以,这是阿父让我带给老师的!”
  裴爱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那时她比庄晞个头大,直接骑着他夺过枣,吃完了两人一起挨裴夫人训。
  庄晞笑了笑,将油纸包往前递,裴怜一把夺过,打开吃一颗,又递给裴爱分享。
  裴爱也吃,似蜜般甜,且有嚼劲,但又不腻。她吃得欢喜了,脑袋不知不觉搁在车窗上,闭眼回味,接着又吃一颗……
  庄晞注视裴爱,她一如既往的吃东西极其认真,眼里再无它物。庄晞不禁淡淡旋起嘴角,笑着笑着……心头一颤。
  一股浅浅的哀伤,似微风白浪,拂过他心头。
  庄晞声音温柔:“方才铺子里忘记恭贺了,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裴爱冲他回以微笑:“谢谢。”
  裴怜补充道:“光恭喜,没有贺礼?”
  三人说笑,谁也没有发现,广陵郡守王峙,已经三步并坐两步,踏出了郡守府。
  他先前是在坐在房中等待裴爱,娘子久不归,渐渐的坐就变成了站,站又变成了步出房外,来到门口。
  倚门伫立,屡次想去城中找寻裴爱,却被冲天拦住——冲天为了阻止主人,甚至从后抱住。
  王峙很担心:“夫人如何了?夫人会不会出意外?”
  冲天劝他:“府君,你就放心吧,跟去的几个都武功得了。”
  “武功好有什么用?万一手快眼不快,她被劫去了呢?”王峙仍不放心,说了一大段设想,各种版本。
  冲天觉得主人脑海里想太多,都有点荒诞了:“府君,不会的,你是一郡郡守,还是王郎,哪个吃了豹胆敢动夫人?”除非匪贼不想活了。
  王峙却摇头:“不、不,他们连我都敢杀,也有可能对阿爱……”
  “府君!朱大户案已经结了!”冲天大声道,试图唤醒王峙,就在这喊叫时,冲天瞟见了牛车,喜道:“夫人回来了!”
  王峙闻言,快步出门,脚下没注意门槛,差点跌倒在楼梯上。
  等站稳后,他回过心思,喊冲天:“扶住我!”
  还得装病。
  再往下下四五步,清晰瞧见,裴爱与裴怜的脑袋都探出车窗外,正与一男子有说有笑。说来王峙从前与这方面,不是个敏锐的人,此刻却敏锐发现,男子虽与两位女郎攀谈,目光却始终只在自家娘子身上。
  而娘子裴爱,这个不争气的,竟还与那男子对视。
  那男子看着年轻,关键是样貌极为俊美,冲天扶着王峙,禁不住啧了一声。
  王峙横他一眼。
  接着,王峙瞧见牛车近门前停住,裴怜裴爱下车,都是那男子扶的。
 
 
第32章 
  这当口,已有想邀功的随从抢先来禀报,道:“府君无须担心,有惊无险。”以道喜的口气,讲述大家赶到时,裴怜已经被友人解救了。
  王峙听着汇报,目光紧紧盯着庄晞,心道:果然是个郎君。
  友人?
  王峙冷声问:“他是个什么来头?”
  随从也不知道庄晞全名,只回禀他姓庄,是裴一的学生。
  随从说完,低头暗笑,等着王峙赞赏,王峙却冷冷道:“你的手是假的吗?”
  随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峙沉声问道:“如果不是假的,夫人下马,为何不搭把手?”
  随从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庄、庄郎与夫人和女郎相熟,沿路都在对话,庄郎还喂了东西给她们吃,极是熟稔,奴便没去插手。”
  王峙越听眼神越深沉。极熟?青天百日当街聊天?有什么能聊一路?她还吃他给的东西?
  从前裴爱曾给王峙提过裴一的学生,当时聊到萧碣,王峙浑然不在意。可此时却庄郎顺带萧碣,全计较起来。
  裴爱一行人近前了,王峙压住诸种心绪,脸上挂起得体笑意。
  他抬手朝向庄晞,笑问裴爱:“这位是——”
  庄晞上前行礼:“草民参见郡守。”
  裴爱未觉异样,向王峙介绍:“郎君庄晞,是我阿父的学生,也是我的师兄。他来广陵赴约。”
  王峙心头一跳:哼哼,师兄?赴约?赴谁的约?
  修养却告诉他不能失了礼貌,笑着与庄晞寒暄起来。
  庄晞与裴爱一样,不觉异样,与王峙攀谈应答,颇为得体且尊敬,他说:“早几年就在京中听过,王郎骑射,绝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按理王峙听了这话,该说过奖过奖,你也……然后把庄晞恭维一番。
  但王峙本就不是这个性子,再加上心头梗着结,竟接道:“应该的,我可不止骑射擅长。”
  其它也不差。
  庄晞可能头一回见不嫌虚的人,一时僵了。
  王峙却不紧不慢追问道:“庄贤弟此番来广陵,是赴何人之约?”
  庄晞回过神来,行礼禀道:“见一远亲兄弟。”
  “哦——”王峙意味深长一声。
  总站在门前也不是个事,裴爱裴怜都以为王峙会请庄晞进去坐坐,哪知他竟毫无邀客的意思,反倒与庄晞告别。
  他说公务繁忙,自己身体也不大好,失礼先回了。
  庄晞并没指望王家高门与己相交,向王峙行一礼,也转身告辞了。
  回了家中,裴爱问王峙:“你怎么跑到门口去了?伤好点没?”
  王峙鼻子一酸,娘子这会才关心起我,方才与庄晞攀谈就是兴高采烈。
  王峙委屈道:“伤没好。”
  “那快躺下来!”裴爱不由分说,伺候王峙躺下,而后起身——她还有话要和裴怜好好谈。
  王峙却喊:“娘子别走!”
  裴爱重坐回床边,看他:“疼么?”
  “嗯——”
  裴爱便陪着他,想让王峙心思分散,暂忘疼痛,给他讲起今日见闻。
  先讲裴怜所作所为,王峙才刚笑开去,她的话锋就转到救裴怜的庄晞身上。
  王峙笑僵住。
  不快再次袭来。
  “哎呀!”王峙喊道。
  “怎么了?”
  “疼。”
  裴爱不敢抚别的地方,怕碰疼他,摸摸他的手背:“辛苦夫君了,再忍一忍,过些天就好了。”想着让他分散注意力,继续讲起下午的趣事。
  王峙说出口:“我不想听。”
  裴爱止了声音,不禁想起方才王峙与庄晞打照面时,就没有款待庄晞。想起他说自己眼高,新婚之夜也是同样脸色的不情不愿。
  裴爱敛起笑意,微有不快,但迅速压下去,仍轻抚王峙手背,只是不再说话。
  数百米外,云集客栈。
  庄家家财不厚,庄晞做学问,没有薪俸,因此这趟出门,带的银钱不多——之前为裴怜付账,去了大半。
  因此回到客栈,红着脸找掌柜,从中等厢房换成下等厢房。
  所以等他的“远房”兄弟来找他时,一进厢房,眺眼上下打量,顿时皱了眉。
  “远房兄弟”亦是高门贵子,笑道:“晞兄,这未免也太寒酸了吧!莫非家里又缺钱了,怎么不找我阿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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