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鹤川独自立在湖中央的亭子内,墨底绣金长袍随着夜风在身后翻飞,看似长身玉立、独赏夜色,实则焦躁不安地攥紧了手中的玉佩,仔细留意着身边的所有响动。
衣料摩擦之声在寂寂长夜中听得格外清楚,伴随着残荷的碰撞,一下一下扣动着陆鹤川的心。
可是等了很久依旧没有他想要听到的脚步声。
直到耳畔传来悠远的钟鼓之声,才如梦初醒般发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他骨节分明的手骤然松了力道,缓缓垂落在身侧,眸中星光黯淡,失落的神色无处隐藏,但又隐隐带着自嘲。
本就是他随性撩拨又肆意斩断,就算是苏南嫣故意不来,又何错之有呢?
到底是他在自作多情罢了。
夜风吹过,倒灌进陆鹤川宽大的衣袍,让他第一次觉得春日竟然也这般凉。
他踱步离开了太液池,本想放下这些回养心殿,只是路过储秀宫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此时,所有的秀女都已经睡下,没有任何一盏烛火。陆鹤川凭借着记忆摸黑来到了苏南嫣的窗前,刚想抬手轻叩,却在半空中停住,生怕打扰了梦中之人。
“阿嫣......”他轻轻唤道。
过了半晌,没有任何人应声,这小心翼翼的呼唤也很快飘散在夜风中。
陆鹤川不知屋内之人的情况,喉结紧张地滚动一番,轻咳一声道:
“昨日是我不好,你恨我也是应当,就当是我们再见最后一面,如何?”
他几乎将耳朵和脸颊紧贴着窗户,可还是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有一片黑夜的死寂。
“你若是不见,我就每日夜半时分在太液池等着,直到有一天你愿意见我为止。”他说的很是坚定执着,一改往日的轻佻,难得的认真,企图得到一点点回应。
只听得风卷起沙土拍打在窗户上的轻响,屋内终究是寂寂无声。
陆鹤川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忽而觉得是他多虑了,苏南嫣怕是早就睡下了,何苦等他到这个时候呢?
思及此,他无力地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消失在了夜色中。
但是他不知,在他走后,卧在榻上的苏南嫣忽而睁开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凝视着窗子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早,宫门外就驶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布幔上是皇家的标志,城门的守卫本是昂首挺胸地拦住,看清后立刻点头哈腰起来。
能坐这种马车的,除了宫中女眷和皇上,就只剩下一个人——恒王陆鹤风,太后之子、皇上之弟。
马车不疾不徐地在慈宁宫前停下,陆鹤风一身深青色十二章纹蜀锦长衫,佩着金丝蛛纹腰带,气宇轩昂地下了马车,挺直了脊背立在门前。
丹秋一早便得了消息,此时行了礼后摇头道:
“恒王殿下,奴婢自然是不想拦着的,只是昨日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见太后娘娘,无人敢抗旨,所以......”
陆鹤风听后不屑地笑了,讥讽道:“皇兄的脾气真的愈发大了,母后不过是心善垂怜一个秀女,犯得着用这般手段吗?”
“殿下慎言。”丹秋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她可不是一般的秀女,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还请姑姑细细道来?”陆鹤风问道。
“殿下,此时事关重大,眼下不方便说。”丹秋为难道。
陆鹤风正要再问,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冷清有礼的声音:
“参见恒王殿下,太后前几日得了一盘玛瑙棋子,正要赠予殿下,奈何今日身子不适,特命臣妾转交。不知殿下是否得空来臣妾宫中一趟呢?”
宋清予正站在陆鹤风的身后,相较往日衣衫上多了粉云织花,平添几分清丽。明明是宫妃,却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近乎谦卑。
第18章 纠结
“宋......妃?”陆鹤风的眸子微微眯起,凌厉的目光在宋清予的身上打量着,似是对这个尊号很是不习惯。
宋清予听后浑身一颤,强撑着平日里的端庄和矜持,扯了扯嘴角笑道:“正是本宫。”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陆鹤风轻蔑地笑了一声,慢慢地向宋清予行了礼,一双眸子似笑非笑道:
“臣......见过宋妃娘娘。”
“王爷快起来吧。”宋清予向来风轻云淡的面容上泛起几分惊慌,神色复杂道:“还请王爷跟我来。”
二人坐着马车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钟粹宫,摒退了闲杂的奴婢,只留下心腹侍候。
宋清予亲手给陆鹤风奉上一盏茶,双手交叠着站在一旁,惴惴不安地将身子压低,等着陆鹤风发话。
“你这茶是西湖龙井吧?看来入宫之后,日子愈发好了。”陆鹤风淡淡地瞥了宋清予一眼,意味不明道。
“王爷恕罪!方才我并无自恃身份之意。”
宋清予双腿有些发软,一种早就刻在骨子里的压迫感让她想要跪下,还好身旁的宫女燕婉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失了身份,她小声道:
“当年是王爷救了我,还把我当做义妹送入宫中。现在我定会为王爷和太后尽忠竭力,绝无二心,也会把王爷当做唯一的主子。”
“你知道就好。”陆鹤风收敛起笑意,冷冰冰地盯着宋清予,开口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兄竟然将母后软禁?”
宋清予暗暗松了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稳住心绪道:
“如今皇上还不知苏南嫣的身份,但是保不齐日后有什么变故,苏南嫣又让太后下不来台,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趁现在斩草除根来的方便。”
“你说的倒是不错。”陆鹤风沉吟片刻,思忖道:
“苏阳平一心想要升官,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说动,只不过要在皇兄的眼皮子底下把苏南嫣除掉,怕是太冒险了。”
“其实也不麻烦,想要废掉苏南嫣,并非只有要了她性命这一条路。”宋清予眼珠子转了几圈,低着头浅笑道:
“苏家看中的不过是她的样貌,而皇上不知她身份,同样也是因为她和玉烟太过相似而格外在乎,只要毁了她的容貌,一切不都结束了吗?再者,年轻女子没了美貌,与死何异?”
“那就照你说的办,近几日我会避开皇兄的耳目去一趟苏家。”陆鹤风点了点头,叮嘱道:“宫里的事情就由你盯着,母后也要你照顾着。”
“王爷放心,我定当尽力。”宋清予恭敬道。
“既然如此,本王也能稍稍安心,今日便不久留了。”说罢,陆鹤风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没有多看宋清予一眼。
她望着陆鹤风远去的背影,眸中闪过片刻的不舍,在他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才下定决心般赶上去,小心翼翼道:
“王爷,往年您的咳疾总是在春日里发作,记得按时用家父留给我的秘方,好的也快些。”
陆鹤风的身形一顿,微微抬高下巴却并未回头,冷声道:“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该你想的,就别多花心思了。”
“是......”宋清予低低应了声,目送着他消失在尽头。
是夜,天色刚刚暗下来,苏南嫣心不在焉地坐在桌边倒腾着香料,目光盯着那扇窗户出神。
“小姐,今个儿早些歇息吗?奴婢看您眼下都是青的,昨夜没睡好吧?”净月的关切之声将苏南嫣的思绪扯了回来。
“行吧。”苏南嫣敷衍地应声,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想着昨夜小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