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陆靖实在胆识过人,值得嘉奖,见局势久拖不下,孙致上前一步:“武状元的身手及谋略自是不会差,臣觉得中郎将可担此大任。”
此话一落,朝堂上除陆家、沈家一党外,其余朝臣皆站出列,高声附议。
魏元帝听了这话,抬起眼皮看他,沉吟道:“都退下,容朕想想。”
众人神情各异地出了大殿,裴正扶着陆靖肩膀,跨步出了殿,“昨日才打了板子,今日又往背上砸,你这身上怕一块好地都没了。”
陆靖示意他不用扶着,轻声道:“无事。”
陆演挑眉,走到陆靖身边,抬手拍了拍陆靖的背,一旁的裴正忙拍开他的手,面色紧张地挡在陆靖面前:“陆侍郎这是做什么?”
陆演嘴角扬起一抹讽笑:“陛下方才下手重了些,想来二哥这背上还疼着吧,大家好歹兄弟一场,二哥若是求我,我定上折子替你求求情。”
明明他才是父亲的儿子,可父亲打小便只喜欢陆靖,对自己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竟还想将偌大的侯府都交到他手上,好在他与母亲下手快,这才将人赶出侯府。
原以为陆靖此生永无出头之日,谁知他转眼成了武状元,还深受陛下看重。
他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推他去死,眼下陆靖失职受罚,他心中自是无比畅快。
陆靖眉眼凌厉,声音低凉:“我的事,不劳陆侍郎操心。”
陆演哼笑一声,他最看不惯的,便是陆靖这副目中无人的清冷劲,“还嘴硬呢?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陛下许你领兵出征,你就能立功吧。”
他笑得玩味:“前些日子陛下拨款修建行宫,国库早就所剩无几,就算陛下同意出兵,兵力与粮饷也远远不足喀族人,此战要赢,除非昔日崔老将军在世,二哥你就省点力气吧,免得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奚落的话说完,陆演心情极好地阔步离去。
裴正“呸”了一声,“只知落井下石的狗东西,要不是靠着祖宗荫庇,就凭他,考上半辈子科举都别想入仕。”
陆靖眉心紧凝,他不否认,这件事办起来确实有些棘手,可那又如何,他若想要她,费些功夫亦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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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内,阿照心慌不安,喀族人举兵进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今早的军报一到,魏元帝立刻召集了一众大臣商讨战事,而苏羡也入宫去探听消息。
此事毕竟与她有几分干系,她不好出面,只能呆坐在府中等消息。
阿照犹如热锅蚂蚁,脑袋更时不时往外探:“夏诗,你快出去看看阿姐回来了没有?”
夏诗刚走出屋门,见高柳音朝霁玉堂而来。
阿照连忙起身,将人请进屋内:“姨母,可是有消息了?”
高柳音兄长乃刑部尚书高紘音,布扬泰此案便是由大理寺和刑部一同负责的。
高柳音点头,喟叹:“当真是时运不济,我听闻喀族的军队已越过防线,至边境烧杀抢掠。”
阿照眼神一紧:“事已至此,陛下不出兵,是打算坐以待毙不成?”
高柳音摇头,沉吟道:“陛下大怒,将此事全都怪罪在那日奉了皇命,护卫布扬泰的中郎将头上,听说打了板子不止,今日还骂了一通,那中郎将倒是未推拖此事,反倒自请出战,只是陛下迟迟未同意。”
阿照含混不解:“我记得宋中郎将不是早些年返乡养老了吗?怎么何时回京了?”
高柳音轻道:“不是宋中郎将,眼下这个,是陛下前些日子刚封的,便是今年的武状元,我听兄长说,从前还是从侯府里出来的,身世很是坎坷。”
阿照听着这名号,那日在围场见到的身影犹在眼前,她心口一跳,醒然道:“姨母,那中郎将姓甚名谁?”
高柳音思了思,低缓地报出了两个字。
小姑娘听完,美眸缓缓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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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未停,雨滴密密斜斜,宛如断了线的珠子。
北街梧桐巷内的陆宅门前,阿照揭开车幔望了一眼后,提裙下车。
夏诗手持一柄墨画纸伞,低问:“主子,我们来这做什么?”
阿照双手拧拳,“去敲门。”
“啊?”夏诗一头雾水,“主子,这陆宅住着的可是……”
她话还未说完,阿照面色如常,朝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便是要找他,你去吧。”
夏诗敲门后,小厮开了一道门缝,问道:“你们是何人?”
夏诗局促地看了阿照一眼,出示腰牌:“我们是公主府的人,要见你们家大人。”
第四十八章 相见
小厮闻言, 忙不迭地敞开大门,将人请了进去,这公主府里的人, 他可怠慢不得。
小厮领着两人进了前厅, 忙快步去书房禀告陆靖。
书房里的人得知后,像是早已预料般,他先是吩咐人,备好小姑娘爱吃的茶水糕点,后不紧不慢地提步出去。
阿照杏眸覆低, 看着手中被绣帕包住的柳叶箭头, 微微发愣,她刚得知陆靖在京中的消息,便有人往公主府送来了这个。
若她没记错,布扬泰是因鹿角撞击而致命,倘若那伤处不是因为鹿角,而是箭锋呢。
思及此,她整个人犹如被鬼魅攫住心神, 思绪止不住的纷飞。
他故意借此,引她前来, 究竟是为何?
可就算他不诱她, 她也是要来问个明白的。
阿照心神不宁,指尖绞着裙摆微蜷:“夏诗,你到廊上等我。”
夏诗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迟疑道:“主子, 这怕是不合适吧?”公主尚未出阁, 怎可与外男单独一处, 虽然她们刚刚是从后门进来, 应当无人瞧见,可这要是传出去,总是惹些闲言碎语。
屋外的雨滴密密匝匝,潺潺而落,陆靖一袭墨青色直裰,连伞都未打,径直朝这处赶来。
阿照缄默了一会,低道:“没事的,只一会就好。”
夏诗再不情愿,也只能走了出去。
陆靖跨步进屋,见小姑娘一身云白色的折枝玉兰对襟夏衫,正娴静地站在厅内等候。
虽是意料之中,可再次对上她那双澄净的眸时,他仍是微微怔愣了一瞬。
男人神情温和,上前两步,略着急道:“身上可淋着了,我让人备了你爱吃的糕点,怎的不坐下等。”
阿照看向他,一双眸子似琉璃般清凌,陆靖伸出手,想握过她的手腕。
小姑娘带着防备般,后退了一步,碧青色的裙摆在空中摇曳,宛如被风吹散的绿萼花。
陆靖的手顿在了半空,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朝思暮想的枕边人,就这般憎恶他,连触碰都不愿。
阿照将手中的东西掷于桌上,质问:“陆大人,你究竟想做什么?”她或娇或甜的声线,此刻满是清冷疏离。
听到她的称呼,男人心口倏地轻颤,艰涩道:“和离一事,我尚未同意,阿照,你仍然是我的妻。”
她面色淡淡,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我与陆大人本就是阴差阳错,陆大人确是帮过我,我也尽了报恩的本分,现下一切归位,你我各自婚嫁,便只当过往是一场露水姻缘,我们好聚好散,不成么?”
她素来乖柔的眉眼,此刻竟添上了几分凌厉。
陆靖面有愠色,轻笑了一声:“好一个好聚好散,我于公主而言到底是什么,卑贱的臣子,还是流落民间时见不得人的私情。”
他紧咬牙根,声音淬满寒意,如同冬日里化不开的冰霜,“你就怎么想的避开我,甚至可以不惜远嫁草原,你知不知道那布扬泰怎样的人,他生性残暴阴狠,你要是落在他手上,还有命活吗?”
阿照一时怔住,却被他这一句话点醒,她恍然开口:“陆靖,那日在围场,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对不对。”
他做事那么干净隐蔽,几乎算无遗策,能叫大理寺的人都查不出分毫,却偏偏让她在围场中看见了他。
两人视线交织,他看着她,目光毫不避讳,坦荡道:“是,是我做的。”
虽早有猜测,可听他亲口承认,阿照仍觉得惊愕,她整张小脸微白,颤着声:“陆靖,你怎么敢、你怎敢如此胆大妄为,那布扬泰可是我未来的夫君,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为大魏引来多少祸端。”
布扬泰不单单这一个身份,更是维系喀族与大魏百年交好的桥梁,可他竟敢轻而易举地毁了。
话音掷地,陆靖眼瞳当即蹿起一团火,他怒极反笑:“夫君?”
他步步朝她靠近,将人拢在桌几与臂弯之间,幽深的眸带着骇人的执拗:“公主怎么快就忘了,与你日夜相对的人是谁,与洞房花烛的人又是谁,公主将我当成什么,用完便可随手丢弃的男人么。”
阿照浑身顿住,“我不是来与你翻旧账……我……”
她话还未说完,陆靖跟失控了一般,狠狠地掐着她纤柔的腰肢,哑声质问:“阿照,你好好想清楚了,到底谁才是你的夫君。”
他将人抵在桌几上,两人身子贴近,气息拂面,男人滚烫的气息似要将她灼伤。
阿照受不了他这么炽热的注视,她下意识想挣脱,却连手腕也被陆靖锢住,这是她头一回见他这般,哪怕是昔日他最生气时,也未曾这样过,意识到他状态不对劲,她张了张唇:“陆靖,你怎么……”
陆靖垂眼看着她,黯沉的眸子中透着浓郁的苦色,小姑娘似乎被吓着了,眼尾蓄红,瘦削肩颈颤颤巍巍,潋滟的眼瞳内似还染上了泪珠。
他仿佛脚下踩空,顿时醒然过来,他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
就在方才,那刹那间,他脑海中骤然掠过上辈子她一身红裙,毅然离京的模样。
那滋味,当真比万蚁噬心还难受。
空气凝固,两人仍对峙着,外头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小厮焦急道:“郎君,您快些开门,陛下身边的余宫令来传旨了。”
阿照蓦然心口一跳,朝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说:绝不能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陆靖侧目,拉过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人带到厅内的一扇松树骏马屏风处。
余宫令手中拿着一道澄黄显眼的卷轴,迈步进屋。
陆靖心中明了,他掀袍跪下,余宫令点点头,这才展开圣旨,朗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中郎君陆靖,恭谨恪勤,渊谋远略,有当年崔老将军之范,今日特授二品车骑将军,金印紫绶,于三日后领兵十万,平定战事,威振夷狄,宣我大魏国威,钦此。”
躲在屏风内的阿照闻声,杏眸圆睁,抬手掩唇。
陆靖面色如常,双手接过圣旨,挺直背脊起身。
余宫令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不知该说恭喜,还是该说保重,这车骑将军的名号听着是极好,实则陆靖不一定有福消受。
战事来势汹汹,陛下迫于压力,这才愿意出兵,可喀族出兵二十万,陛下却只给了一半的兵力,此战极险,赢的希望实在渺茫。
只可惜这武状元,正值壮年,家中更无一儿半女,只怕届时马革裹尸,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