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惹金枝——涔以
时间:2022-06-26 07:19:57

  屋内一片死寂, 一道惊雷从空中劈下,轰隆声滚滚而来,陆靖睁开眸, 眼前的一切刹那间消散。
  大梦初醒过后, 他瘫坐在榻上微微喘息,宛如浑身脱水一般。
  梦中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飞快闪过,男人眼眶微红,那些梦,竟都是真的吗?
  他目露呆滞, 想起那把锋利的金错刀, 眸中痛色,浑身发抖,她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旋即,他趿鞋下地,连外氅都未穿上,直接推门而出。
  裴正过府来与陆靖商议要事,孟勤将人请进书房, 正打算去唤陆靖起身,却见他面沉如水, 慌不择路朝外而去。
  孟勤急忙喊道:“大人, 裴大人来了,您不去见吗?”
  陆靖恍若未闻,步履匆急,一路行至马厩, 策马而出。
  孟勤面上诧然, 连忙骑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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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 阿照一早便让夏诗将她在京中的私宅、铺面一一清点, 她不再多想,而是打起精神,在京中的珍绣居号召京中富商及官宦贵眷,捐献钱财,筹集军饷。
  阿照低垂目光,正翻动着手中的账簿,问道:“帖子都派出去了吗?”
  夏诗点了点首,略愁道:“昨夜都派人送出去了,只是属实是急了些,也不知今日去的人多不多。”
  阿照喟了一口气,两日后大军便要出发了,事出从急,能筹得多少便是多少吧。
  她缓缓道:“让人备马,我们早点去就是了。”
  外头天色昏沉,下起了绵绵丝雨,细如花针。
  陆靖一路策马至公主府门前,见小姑娘安然无恙,正执着一把油纸伞上了马车。
  他霍然回神,整个人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那颗高悬在空的心,也跟着缓缓坠落地面。
  跟在身后的孟勤勒马停下,见陆靖面色有异,不由问道:“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靖凝眸看着渐去的马车,心念微动,问道:“她这是去哪?”
  孟勤听了陆靖的吩咐,一直都留意着公主府的事,昨天夜里,云阳公主遣人送帖子的事,他也略有耳闻。
  他如实回道:“听说公主邀了不少贵眷,在珍绣居为大军筹集军饷。”
  陆靖闻言,浓眉轻皱,既是为了筹集军饷,定有不少人前去,鱼龙混杂,可她身边却只带了几个武婢。
  他板起脸,眸色幽深道:“你去调府里的护卫远远跟着,别叫她知道,护她安全即可。”
  孟勤点头应下,又道:“大人,裴大人还在府中等着呢。”
  陆靖面带疲色,揉了揉眉心,“知道了。”
  马车骎骎而行,停在了珍绣居门前,眼下时辰还早,珍绣居空无一人,只是门前有一位小郎君蹲在地上,似等候许久。
  夏诗扶着她下了马车,那位小郎君倏忽站起身,将一个荷包塞进了夏诗手中,他低着头,干巴巴道:“这、这给出征的军队的。”
  他说完,便急着要跑,阿照双眸微眯,依稀辨认出这小郎君就是上回在伽安寺偷她香囊的人。
  她连忙出声:“等等。”
  夏诗上前,将人拦下,小郎君滞住脚步,眸含惧色,偷觑她一眼。
  阿照接过荷包,抬手一打开,里头竟装着满满的铜钱,看上去像是积攒了许久,她诧异道:“你这是哪来的?”
  那小郎君似也认出她来,惊恐道:“这是我做工得来的,绝不是我偷的,我发誓。”他说着,挺起胸脯,伸出五指朝天。
  阿照瞥见他掌心一道道鲜红的伤口,十分骇人,“你在何处做工。”她问。
  小郎君乖乖回道:“码、码头搬货。”
  她打量了他一眼,小郎君身材孱瘦,面色蜡黄,瞧上去这日子并不好过。
  阿照顿时觉得手中的荷包无比沉甸,她忙将荷包塞回他手中,“这我不能拿。”
  小郎君小脸肃穆:“你、你瞧不起我。”
  阿照连忙道:“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依稀记得你说过,家中还有幼弟要养育。”
  小郎君摇头,面上不在意道:“那是我胡诌的,我没有什么弟弟,也没有亲人。”
  阿照心中泛起酸涩,她微躬下身子,温声道:“那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小郎君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红了眼眶,“我阿爹是死在喀族人手上的,我阿爹从前是在边境行商的,他们劫了货物,还残杀了他,我对喀族人恨之入骨,恨不能啖其血,食其肉。”
  阿照浑身一顿,张开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宽慰他。
  小郎君抹了抹泪,又问了一句:“请问您认识陆将军吗?”
  阿照微微愣了下,见他目含期待,朝他点了点头。
  他昂起下颌,一双眼眸微亮:“那您能替我告诉他,我们都盼着他能将喀族人驱逐出境,凯旋而归。”
  她抬眸,挽起嘴角:“好。”
  “那就成了,给您。”他再次将荷包塞到阿照怀中,转身欲走。
  阿照在他后头,喊道:“小弟弟,你可愿意,来我公主府上做工?”
  小郎君闻言,一脸诧然:“这、这是可以的吗?”
  阿照揉了揉他的脑袋,眉眼温和:“当然,你叫什么名字。”
  小郎君紧张道:“阿、阿谷。”
  阿照笑了笑,与阿谷说好后,她便提裙进了珍绣居。
  不到一会儿,京中的贵眷纷至沓来,阿照站在屋子中央,她挺直背脊道:“大战在即,眼下军中粮草不济,我们身为大魏子民,岂能袖手,若有愿尽绵薄之力者,云阳在此谢过。”她话毕,屈膝作了一记礼。
  高柳音率先上前,报出了捐献的银两,在场的贵眷在京中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是皇家出面,更不好怠慢,纷纷慷慨解囊。
  就在此刻,钟娘子迈步踏了进来。
  阿照抬眼一见,先是惊讶,而后面露喜色,连忙迎上前去。
  钟娘子福身行礼,又让身旁的婢女,将一个嵌玉石螺钿箱匣拿上前。
  “这些是我与我家郎君的一点心意,盼大军能早日得胜。”
  婢女打开箱匣,众人面上皆是一惊,这里头的银钱可比她们捐的要多得多。
  阿照眸中温热,作礼道:“多谢娘子。”
  屋内有女眷认出她来,捂着嘴笑,“哟,这不是刘三娘,不对,如今啊,是钟夫人。”
  “哪个钟夫人?”有人好奇出声问。
  “自然是走商那位了。”
  周遭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阿照颦着眉,面色不悦,她上前亲昵地揽过钟娘子的臂弯,正色道:“士农工商,不拘身份,为大魏尽心者,皆可受尊,不容得妄议。”
  话音铿锵有力,立刻将屋内的议论声镇了下去。
  众人心中不禁猜测,云阳长公主弱质芊芊,从不疾言厉色,眼下为了一个娘子敛容提声,想来这关系非同一般。
  更有势利的,连忙上前与钟娘子叙话,言语间竟胜过闺中密友。
  钟娘子难得好脾气的应付,须臾,待众人走后,阿照拉着钟娘子坐下闲话,“我都不知,娘子是何时归京的,从前……”
  话到嘴边,她顿了顿,笑道:“总之,钟娘子对云阳多有照拂,我还怕自己不告而别,娘子会生我的气。”
  钟娘子面带浅笑:“怎么会呢,早前就回来了,我家郎君非要跟着陆靖一块来胜京,只是你一直蒙在鼓里。”
  阿照默了默,敛下心中那点疙瘩,“昔日在邕州,他便想着入仕,大抵是因侯府从前那些事,眼下他也算是得偿所愿。”
  钟娘子摇了摇头:“公主以为他回京,当真只是为了那些事吗?”
  阿照面上顿滞,几分不明地看向她,“娘子的意思是?”
  钟娘子继续道:“他若是为着侯府,一入仕就该夜以继日地找侯府的漏洞才是,甚至可联合皇后掌权,皇后一直都想将沈家女嫁给他,以此结盟,若有皇后的支持,不是来得更快些,又何必去蹚这趟浑水,还因此让□□郎借机寻了错处,日日弹劾。”
  阿照心口一跳,想起那日陆靖说的那番话,她原以为他是一时冲动,不能接受她予他和离书后,不辞而别,因此心生怒意所致。
  钟娘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他做的那些事,可谓是蓄谋已久,公主可曾想过要原谅他?”
  阿照思绪微沉,想起往昔两人在一处的种种,她摇了摇头:“谈不上原不原谅,他到底是救过我的,只是往事不可追,从前的事情过了也就过了。”
  钟娘子闻言,心中了然,看来陆靖所求之事乃是荆棘塞途,“我也并非是为他做说客来的,公主如何做都凭心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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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两人从珍绣居出来,外头已细雨初歇,碧罗天转瞬而至。
  钟娘子与她话别后,上了马车。
  见杜玄正好朝珍绣居而来,阿照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是阿姐有事找我吗?”
  杜玄摇头,回道:“主子说了,最近不太平,让我护送公主回府。”
  阿照点了点首,提着裙摆上了马车,只是车轱辘辚辚行了没多久,杜玄便靠着车沿,低声道:“公主,后头有人跟着。”
第五十二章 话别
  杜玄未进公主府前, 是大内培养的暗卫,最是敏锐,寻常人不易察觉的, 稍近身他便能感知。
  阿照坐在车厢内, 闻言素手揭起了帘幔,往回瞭望时,确是看见了人影,其中一人她略有几分印象,好似是陆靖府中的护卫。
  杜玄谨慎道:“公主, 是否要逮过来问话?”
  阿照深吸一口气, 面上若有所思:“由着吧。”她知道他大抵没有恶意,无非是图个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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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府书房内,裴正翻看舆图后道:“我觉得此计可行,不过实在冒险,你就不能想个万全之策。”
  陆靖斜睨了他一眼,那神色犹如在道:若有更好的,我何须如此。
  裴正挨了他一眼, 默默噤声。
  陆靖的才学已是他入仕以来,见过最为出类拔萃的, 若他也没有更好法子, 想来只得如此了。
  陆靖忽而抬起目光,清道:“我有一事,还想请你帮忙。”
  裴正见他神色凝重,忙道:“你说就是了。”
  陆靖一想起梦中小姑娘苍白憔悴的模样, 心如剑刺, 他沉声:“我先前听闻漠安有一名医, 如华佗再世, 可治百病,就连最棘手的痨症也可药到病除,想到你祖上便是漠安人,不知这传言当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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