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指不定会到悬崖下寻他们的尸首,这山洞是最好的庇护之所。
只是她受了伤,他必须到外头寻些草药来。
他的手刚从小姑娘的肩膀上抽离,阿照下意识一把拉住。“别、别走——!”
她紧阖着目,不知是在呓语还是真的怕他一走了之。
陆靖一听,身子微微一滞,回想方才她挡在自己身后时也是开了口,难道真如那庸医所言,受了惊便能出声。
他盯着胆颤战兢的小姑娘,眼中讳莫如深。她到底是谁,这般孤弱娇怯,却敢舍身为自己挡刀。
究竟是为了搏得他的信任,还是真同她所说的想要报恩。思不明缘由,索性作罢,他掰开小姑娘的手,转身出了洞。
眨眼间夜幕笼罩,阿照眉心一动,半睁开眼起来,见昏暗的洞穴内阒然无声,她心中恐怯,柔弱的手抓紧石壁刚想爬起来时,腰身一紧。
“不是让你老实点吗?”漆黑中男人声音清泠,夹杂着一丝不愉。
不到一会,洞穴内澄亮的火光升起,陆靖褪下她的衣裳,用碾碎的草药为她敷上。
阿照下巴绷紧,疼得轻嘶了一声,忙握住停在他背后的手,用眼神示意他轻些。
陆靖扬眉,诱道:“你说出来,我就轻些。”
阿照不解地眨巴墨睫,抚了抚自己的喉咙,又朝他摇了摇头。
“方才你开过口的,试试说出来。”陆靖低着声,似引导又似蛊惑。
阿照怔愣着张开口,朱唇翕动,“轻、轻些。”
话音甫落,小姑娘眼眸蹭蹭发亮光,“我、我能说话…了!”
阿照一个激动,险些跳了起来。伤口扯动两下,她又是一声哀叫,疼得眼角濡湿。
陆靖脸上浮了抹愠色,一把将人摁回去,“不知道疼,谁许你乱动的。”
阿照乖乖坐好,斜着眼去看身后替自己上药的人,危难之际,郎君非但没抛下自己离去,还处处顾念着她,再加之先前的恩情,她欠她的,着实多了些。
待上完了药,小姑娘葱段般的纤指突然攥了攥他的袖口,低如蚊蚋般道:“谢、谢谢。”
突如其来的两个字,也不知她在道哪桩的谢,是谢他为自己上药,还是谢他曾救过她。
山洞内湿冷阴寒,可陆靖身子烫得似天然的火炉一般,阿照畏冷得紧,下意识地往那热源处钻。
两人近在咫尺,女儿家的那份娇软粉香,陆靖感受得真切,起初怕触及她的伤处,他还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些,可他每退几寸,怀中那颗圆滚的脑袋便会逼进几寸,他无奈作罢,有些别扭地拢着人入睡。
———
待柴火熄灭,几缕白雾冉冉升起,曦弱的晨光涌进洞穴内。
陆靖睁开眼,见怀中的小姑娘仍睡得酣沉,忙将人唤醒。“这里无水无粮,我们得早些回去。”
阿照揉了揉眼应下,走近洞口,刚往下一望,登时魂飞天外,脑海一闪而过自己从高处跌坠而下的画面。
她脚下发软,接连退了两步,“高……太、太高了。”
小姑娘面容惨白,极为恐惧,求生般的扯住了陆靖的衣裳。
男人垂眸看着小姑娘紧攥自己衣袍的手,眼底染上微不可察的笑意:“难不成你还想自己跳下去?”
这洞穴离崖下虽不算高,他用轻功飞下去也并非难事,可若拖着个受伤的小姑娘那便是另一回事了。“等着。”
他转身朝洞穴深处走去,寻来结实的藤曼。“上来。”
见他做了个下蹲的动作,阿照耳根子微红,老老实实地爬到他背上。
酥软温热的触感抵上背脊,陆靖不自觉地喉间一滚,身上亦燥热了几分。
藤曼被绑在洞穴内的巨石上,他拉着另一端抛下悬崖,背着人缓缓爬下。
落地后,阿照从他背上下来,还未站定,便浑身哆嗦了一下。
陆靖扶住她的手臂,望了望前方的路。“跟着我走,若走丢了,我可不会管你。”
阿照乖觉点头,又不免好奇问:“你、你识得、这里的路。”
她开口说话磕绊,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好半晌才说完一句整话。
陆靖面无表情,随口道:“曾在这练过功。”
陆靖从前的事,阿照知得并不多,只是听嬷嬷提过,他们原是住在京城,后来落魄才来了乡下,想来他之前定是习过武,才有这么好的身手。
两人一路走了半个时辰,阿照脚步虚浮,越迈越小,陆靖有意缓了速度等她,见身后的人迟迟未跟上,他转过身催促,却见小姑娘唇无血色,额携汗珠,那模样显然是在硬撑。
第六章 错药
男人毫无耐心,掐着软腰便将人抱起来。
身子陡然被捧高,阿照咬着娇唇,一只手推拒在男人的胸膛前,咕哝道:“不…不用。”
陆靖眸中冷冽骇人,极为不耐烦道:“照你这走法,天黑了都到不了,要想活着回去就给我老实点。”
小姑娘缩在她怀中,闻着男人身上的淡淡的檀香味,心中极为安心。
大抵是一路撑得艰难,紧绷的神经卸下,没多久阿照便在他怀中入睡,等她睁眼醒来,已经日暝夜起。
她躺在陆靖房中,屋内只燃了盏油灯,她朦胧间听见交谈的声音,长睫微微抖动两下。
薛嬷嬷攥着手中的银票,很是讶然:“公子这是哪来的?”
“嬷嬷还记得我从胜京带来的花种吗?”陆靖缓道。
薛嬷嬷听了,几分不敢置信道:“那些全都种活了?”
陆靖点点头,“已有人买下,这便是定金,往后家中不必那般拮据度日。”
薛嬷嬷眼眸微亮,这花极难养育,就连胜京里头的花师每年产数也不多,有了这活计傍身,这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她笑脸盈盈:“说来得亏了那盛大姑娘,不然公子还种不出来那花。”
盛明芙是盛将军爱女,昔日陆靖在盛将军门下学武强身时,两家多有往来,老侯爷为此还替两人订下了亲事,只是后来出了事,这桩亲事也就作罢了。
盛夫人与盛大姑娘平素里最喜欢的花植便是虞尾芳,盛将军因此专研培育之术。
薛嬷嬷暗思,陆靖定是从前为了讨盛明芙的欢心才学会了这培育之术。
陆靖面容淡淡,没有丝毫情绪:“嬷嬷先去村口找张大夫来瞧瞧,那小丫头中了刀伤,得尽快医治。”
薛嬷嬷忙道:“对对对,我这就去。”想起方才看到那丫头身上的伤,她心下戚戚:“真是无妄之灾,好端端怎会遇见盗匪。”
陆靖眸色阴恻,那些人并非劫财,且每一招都想夺他的命,又怎会是盗匪那般简单。
大夫瞧过后,开过药方子,又嘱咐了些忌口的事,陆靖便送着人出去。
薛嬷嬷替她掖了掖被角,面带愁绪:“这些天你就好好养伤,家里的活就不用操心了。”
她听陆靖说了当时的情形,原来这丫头的刀伤是替他受的。虽哥儿因那香囊总怀疑阿照是侯夫人派来的,但她瞧这姑娘眼眸澄澈,是个清正之人。
她自小便进了侯府,什么人没见过,这识人的眼光绝不会出错的。经此一遭,她更觉得这丫头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
阿照拍了拍薛嬷嬷的手背以示安抚,瓮声道:“谢、谢薛婆婆。”
薛嬷嬷一听,又惊又喜,一下子从椅子弹了起来。“丫头,你能说话了。”
她一脸激动,忙朝屋外喊:“哥儿你快进来瞧,丫头能开口说话了。”
陆靖进屋,目带探究:“确是能说话了。”
薛嬷嬷越想越欢喜,没呆多久,便出去煎药,还顺带将陆靖拉出了屋。
她苦口婆心劝说:“公子,你听老奴一句劝,往后好生和阿照过日子。”
陆靖沉着脸,“嬷嬷,且不说那丫头可疑,我如今没有这份心思。”
薛嬷嬷知他心有不甘,劝说:“你念着科考,可曾想过侯夫人母家与那位显王殿下是何等交情,若一朝设阻,我是怕你出事。”
他脸色陡变,双手拧拳:“新帝初登,大兴科举,嬷嬷不必为我担忧,有些事我非做不可。”
陆靖眸中阴鸷,寒如雪霰。要他在这乡野浑浑噩噩过上一辈子是绝不可能的,胜京城他早晚都会回去。
……
时间一晃,已到三伏仲夏。
阿照养伤期间一直都睡在陆靖房中,两人同床共枕数日,就是愣没行周公之礼。
因天气渐热,陆靖平素便畏热得紧,近来更是夜夜打地铺,薛嬷嬷每每见了都得喟叹几声。
放着美娇娘不动心,除了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内里不足,有阳痿之症!
薛嬷嬷愁得吃不下饭,削尖了脑袋都想撮合两人,无意间听隔壁人户家的张娘子说道,有些补药能于房中助兴,男女皆宜,她便悄悄抓了一副,想等着阿照身子好全,定要让陆靖试试。
这日天刚蒙黑,薛嬷嬷正想去堂室替阿照煎药,外头传来焦急的声音。“薛婆婆在家吗?”
薛嬷嬷探出去瞧,宋婶子正火急火燎地朝这处赶。“这是怎么了?”
宋婶子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说完:“隔壁张娘子难产了,寻不到产婆,她家郎君正四下求人帮忙,薛婆婆可曾给人接生过?”
薛婆婆虽不曾给人接生,可从前在侯府,姨娘们生产时,她曾在一旁照料过,也懂些法子的。
她扯下身上的襜衣,忙道:“我懂些法子,我同你一块去。”
刚出屋又见回来的陆靖,她叮嘱道:“公子,我这一时半会回不来,阿照还剩一副药,就搁在窗台上,你等下煎了让她喝下。”
还没等陆靖回答,人已经走了老远。
陆靖皱了皱眉,觉得麻烦得很,何况那丫头病了这么多天早该好全了,少吃一日药也不要紧。
内室的门敞开着,他还未踏进,只一眼望去,小姑娘正娴静地坐在床上,两指指尖捻着绣花针在那缝补衣裳,神情温柔专注。
陆靖双眸一眯,那衣裳好似还是自个的。
想起她的伤总归是替他受的,男人大发慈悲折返去了堂室,四下望了一圈,见窗台上确实搁着两副药,他随手抓了一副倒入药罐。
也不知过了多久,药汤沸腾至快要溢出之际,陆靖才手忙脚乱地拿起麻布将药汤盛出。
原本一碗量的药现下只剩了半碗。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梁,端进了内室,随手搁在了床榻边的桌几上,“将药喝了。”
阿照垂眸看了眼苦药,又抬眸见陆靖掸了下衣袍,一脸讷讷:“这是郎君煎的吗?”
陆靖撩开衣袍坐下,神色清疏:“家中难道还有其他人不成?”
阿照一听,心中一股暖意攀升,郎君也就是面上肃冷了些,待她还是极体贴的。
她露了个浅笑,甜甜润润道:“多谢。”
陆靖轻嗤一声,自打她能开口后,与自己说过话中当属谢谢最多。
以退为进,这难不成也是勾缠他的一种法子?
阿照浑不知男人腹诽,刚端起碗,扑鼻而来一股难闻中药味。
这药与先前自己喝的那些,好似不大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