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知这定是小姑娘的死穴,若他板板正正地说“何时的事?”、“我怎不知”、“你听错了”诸如此类的,小姑娘指不定得怎么伤心。
他抬起阿照的根根纤指,紧紧攥住,又尤嫌不够,置于薄唇轻轻一吻,这才缓缓开口解释。
“当初定亲一事,是我父亲与盛老将军定下,彼时我还未认识你,对婚事更是从不上心,只觉得娶谁都一样,便答应了,我与她只廖廖见过几面,没有半分的往来,我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阿照她咬着红唇,语气委屈:“那你喊的阿芙,又究竟是在唤何人?”
“阿宓?”他慢声念了一句,恍然大悟后轻笑了一声,原来小姑娘一直吃的是自己的醋。
他贴到她耳廓边,一字一句告诉她:“我梦里的阿宓,就在我面前。”
阿照震惊,满脸疑惑,瞪大眼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呢,彼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苏宓啊,又怎会在梦中呓语她的名字。
可男人眉眼那般虔诚,半点都不似作伪,让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她突然很想要相信他一次。
正在此刻,房门被人轻敲两下,传来声音:“娘子、郎君……你们可饿了,家里做了点羹粥,若不嫌弃,先用下,填填肚子。”
阿照抹了抹泪,从他怀中出来,正要起身去开门,被人拉了回去,“我去,你在这等我。”
陆靖接过粥,又重新阖上了门,眨眼的功夫,木桌上摆上了热腾腾的米粥,配着几碟小菜。
烛光下,男人的神色温柔:“你定饿了,先吃完,吃完才我再同你解释。”
折腾了一日,阿照确实有些饿了,她双手捧着碗,吹了烫着的粥,一口一口喝起粥。
屋内一时沉谧无声,两人安安静静地喝完了粥。
外头夜色深沉,这茅草屋简陋,屋内没有暖炉,陆靖关了窗户,又怕她冷,将人打横抱起,放到榻上,拿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后,方开口道:“想先休息,还是听我讲完?”
阿照抓着他的衣摆,“我想听的。”
他反握住小姑娘的手,低声说:“阿照,你信不信人会有前世今生?”
阿照怔忡了下,杏眸闪烁:“什么?”
陆靖实在也不知如何开口,他思索了会,斟酌着道:“自我同你相遇起,我便时常做些杂序的梦,这些梦很真实,犹如上辈子发生过一般,起初我梦见的都是一些零散的片段,多是我们两人平日里的相处,并无异常。”
阿照的脑袋嗡嗡直响,她并不崇尚鬼神之说,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可拥有前世的记忆,那听起来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她双眸透着几丝愕然,“所以你是在梦中才知道我的名字吗?”
陆靖点了点头,“梦中十公主同样捏造了假身份,欲带你回拢州,我那时只知你名中带个宓字,之所以会在梦中呓语,也是这个缘故,后来的事都是在你离开后,我才渐渐梦到的。”
阿照手指紧紧蜷缩,联想起后来陆靖做的那些事,自两人相遇后,他不时的失控,每每望着她的眼中都夹杂着某种别样的情绪,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她深觉他的梦境中,一定还有其他,让他感到不安的事情,轻轻道:“你还梦见了别的,有关我的,对吗?”
陆靖抬手推开她紧皱着的眉心,他是不想说的,上辈子小姑娘客死异乡,他一想起那把金错刀,整颗心脏便翻来覆去的疼。
这样苦的前世,他本就不想她知道,可看着她寻根究底的神色,亦不想再骗她。
他艰难地开口:“我梦见,你为了大魏,不得已前去草原和亲,在草原上你一直都过得很不好,病得很严重,还有很多人欺负你,后来布扬泰撕毁了盟约,执意与大魏开战……”
说着这处,他顿了顿,话语梗在喉间,眼眶显而易见的红了,握着她掌心的手绷紧,迭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阿照看得出来,提起这件事时他很恐惧,她牢牢握住他的手,“我是做了什么,对么?”
第六十四章 暖情
陆靖静默了一会, 声音微微颤栗:“你为了促成大魏出兵,自刎了……”
阿照闻言,心口一颤, 问:“所以你知道纵使我前往草原和亲, 喀族照样会攻打大魏,你为了不让我去和亲,才会设计射杀了布扬泰吗?”
他盯视着小姑娘,眸中平静而专注:“一半是,另一半是为着我自己的私心, 我就是……不愿你嫁旁人。”
自打他做了那梦, 便恨不得将那布扬泰碎尸万断,当时无论是怎样的情势,他都会杀了布扬泰的。
阿照愣了下,几欲失神。
陆靖见她缄口不语,以为她生了恼意,心里登时虚得不成,他不管不顾地一通告诉, 也不知她信是不信,亦或是在心中嫌恶他卑鄙无耻。
横竖他是藏匿了私心, 不想她嫁旁人, 才会那般冲动行事的,她就是怪他憎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越想,心里越忐忑不安, 慌得话都不成调子了:“都是我不好, 你别生气, 我答应过你的, 往后做什么都会得你应允再做,你别恼我……”
阿照实在过于震惊,浓厚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宛如彩蝶挥动翅膀一般。
她一时间没消化过来,又听见他没头没脑的一通哄,嘴角蠕动,糯糯开口:“我没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惊奇。”
他一怔,不敢置信地开口:“阿照,你肯信我?”
阿照有些心疼他这般低微,他一贯是矜傲,若能让他安心些,说出来又何妨呢。
“陆靖,只要你不骗我,我是愿意信你的。”
小姑娘话音甫落,他先是一愣,后脸上的神色由慌张转为欣喜,手掌放在她柔软的腰肢上,一把将人揽抱入怀。
她难得的乖,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攥着他的衣袍,任他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身上都有些微微发烫了,这才分开。
陆靖替她提了提被角,“夜了,你得早些休息。”
见他起身,朝外而去,阿照面上有几分茫然。
须臾,他重新拿了一床被褥进屋,铺到了地上,阿照担忧他身上还有伤,软声道:“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吗?”
听见阿照关心他,男人忍不住嘴角轻扬,面上却保持着一贯的风轻云淡:“不要紧的。”
他在战场上什么样的伤没受过,老侯爷对他很好,但也是十足的严父派,他自小习武,本就不是养尊处优,娇养大的。
阿照看着硬梆梆的地面,萌生了将床让他一半的想法,“你要不上来睡?”
陆靖闻言,浑身一震,抬起眸,小姑娘一双眼睛澄静剔透,不含半点杂质,微微侧着身,面庞白皙,乌黑的青丝拢在胸前,娇俏可人。
他看着她,呼吸都窒了一瞬,忽地板正开口:“不行。”
男人眸色暗了不止一分,偏生小姑娘半点也没看出来,她不明就里道:“地上凉,一会再病了。”
陆靖神色无奈,他要是真的和她同塌而眠,才真的要活活憋出病来。
他面带求饶意味,苦笑:“阿照,饶了我吧。”
阿照一时没听懂,明白过来后,被这意味深长的话,弄得面上滚烫,一路红至耳根子。
方才两人抱得那样紧,她自然也是察觉到他的身子比往日里炽热。
“那你被子盖严实些。”她撂下话,便侧躺下,只留下给背影朝着他,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
陆靖笑了笑,起身吹熄了烛火,和衣躺下,眼睛不时落在小姑娘的身影上,不禁咧着嘴,渐渐睡下。
窗外夜色沉如墨,一夜好眠。
翌日,阿照揉着眼眸醒来时,陆靖已经不在屋内,她回想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猛然坐起身。
陆靖正好推开门,见她青丝散乱在身侧,眼色茫然,笑着问道:“醒了还是迷糊着?”
她颔首看他,“醒了。”
他揉了揉她脑袋,“公主府一早来人了,要多再睡一会,还是等吃了早膳就回去。”
听到这话,阿照才迟钝回过神,她出来这么久,阿姐定要担心了,她穿鞋下地,着急道:“他们来了多久,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见她走得急,陆靖连忙扶了她一把:“没多久,你慢些。”
杜玄带着人正在外头候着,待她梳洗后开门出去,杜玄拱了拱手,“殿下,十公主命我护送您回去。”
阿照眨了眨眸,“阿姐怎么知道我在这?”
杜玄被她这一问噎住,心虚道:“属下一路寻着脚印追来的。”
“可抓到那伙歹人了?那位盛大姑娘可安好?”
面对阿照的连连发问,杜玄擦了擦汗,答得模棱两可,好在阿照并未深究。
等回了公主府,她刚下马车,便被陆靖唤了一声,她回过头看他。
陆靖脱下外氅盖到她身上,“过两日我要出城办件事,我不在时,你自己小心些,平日里一定要遵医嘱,别贪凉。”
她盯着他的眼睛:“你要去哪?”
陆靖清咳了一声:“公事。”
许朝廷机密的事,阿照也不便过问,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当心些。”
他笑了笑,替小姑娘拢了拢外氅,“等我回来。”
阿照踏进公主府,本想去明诀院与苏羡说了一声,下人禀告道,苏羡正与崔尚英议事,她思了思,觉得不便打扰,便回了自己的霁玉堂。
夏诗见她入了院子,神情紧张:“主子,你可回来了,昨日可真是吓死我了。”
阿照提裙跨过门槛,“昨日我不在,府中可发生了什么?”
夏诗摇了摇头,“奴婢没听说发生了何事,不过昨日拢州来了信,公主要看吗?”
她沿着桌面坐下,低道:“去取来吧。”
阿照一目十行地看完,里头大多是苏彻报平安的话,并无其他异常,她看完后,置于香炉中烧作灰烬。
夏诗又递了一封,“主子,这是阿谷遣信差送来的。”
她打开一看,指尖微微发颤,不禁想起陆靖与她说过的,若非陛下不作为,大魏何至于此,若再不动手,只怕会害了彻儿。
夏诗问:“主子,可是哪里不对?”
她忽地问道:“舅父可在府中?”
夏诗点了点头,她拿着信,神色紧张,一路往明诀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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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诀院内,崔尚英得知苏羡的计划,惊诧得面色微变:“公主,当真要如此行事?”
苏羡面色淡然:“舅父入京,亦是在我的计划中,在起势那日,我需要借舅父手上的私兵助我。”
崔尚英面露痛色,崔家世代忠烈,纵使有过权倾朝野的鼎盛之期,也从未动摇半分,他入京,插手朝政,本只是为了清正朝野,断不是行如此不义之举。
“云华,那终究是你兄长,是大魏的皇帝,你这样做怎能对得起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