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叔郓收了折扇,叫人重新弄了一张桌子来,并安抚萧聿:“放心吧,他如今稳重多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着你我祸祸平昌郡,人见人愁的小霸王了,他有分寸的。”
说起来,他还挺怀念的,当年那种肆无忌惮的日子,聂怀嵘如今有多稳重,韩叔郓就有多内疚和痛惜,若非他太过年少轻狂了,也不至于准备不足地碰上西羌的主力,导致军队被围,迫使聂怀嵘父兄来救,更不会让内奸有机可趁,暗算了将军的父兄。
往事太沉重,现下西羌已灭,大仇得报,韩叔郓还是希望聂怀嵘能放下心里的担子,做回那个肆意张扬的聂怀嵘,至于阴谋算计,他会为将军扫平一切的。
有心结的不止聂怀嵘,还有韩叔郓,萧聿见状不由叹气,一个个的,心思怎么总是如此重,有什么事情是走不出来的。
“他都快把自己的脸给打肿了,能有什么分寸,说什么不要抢风头,说什么要给年轻将领机会,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我可太惨了,白挨一顿揍,啥都没捞着,你说,你跟头儿是不是合伙起来欺负我的。”
韩叔郓回道:“哪能呢,你我可是血缘兄弟,我还能坑你不成。”
“啧啧,这话你自己信不?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你表哥我从小就被你坑到大,跟头儿第一次见面时,分明是你小子挑衅的,最后打得不可开交的却是我跟头儿,你……”
萧聿开始一桩桩一件件跟韩叔郓算起旧账来了,韩叔郓就在一旁轻笑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
望鹰楼二楼,席云素正听着卫霖说的趣事,忽然江文英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围场中央那个高大的身影,“素素,聂怀嵘拿着弓箭,他不会是要参加吧?”
席云素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聂怀嵘,他怎么会在那里,“不会啊,他说过不参加的。”
“不参加个屁,聂怀嵘所在的位置就是参赛的将士们所在的地方,他还真敢做,表妹,你等着,哥哥我这就下去,一会儿比赛的时候,我要让他好看。”
说音一落,卫霖急匆匆地走了。
席云素掀开帘子,目光落到聂怀嵘身上,而聂怀嵘此时也正好回头,眼神跟她对上。
虽是隔得远,可她依旧能感受到聂怀嵘他渗人的眼神,被那样盯着,席云素心中一慌,她见过聂怀嵘生气的样子,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骇人的模样。
那眼神好似是要生吞了她一样。
第二十章
骑射大赛有三项内容,分别为定点步射、骑马射击定点靶子、骑马射击移动靶子,参加的将士很多,聂怀嵘是头一个上场的,卫霖见状也跟了上去。
鼓声一响,大赛开始,聂怀嵘抄起紫檀弓,臂力千钧的他轻而易举地拉满了弓,飞箭一出,正中靶心,好几个靶子被他一箭射中后,轰然倒下了。
到了骑马射箭之时,跟在聂怀嵘身后的卫霖,看不惯聂怀嵘的嚣张样子,故意射出一箭擦着聂怀嵘黑马的头飞过,虽未伤及黑马,马却受了惊,而聂怀嵘双腿加紧马,手上的箭射出后立即稳住底下的马。
可即使是这样,聂怀嵘的箭也丝毫未偏,依旧正中红心,把卫霖气得牙痒痒的。
望鹰楼二楼的席云素将围场中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紧捏着帘子,一时也忘了将帘子放下来。
围场中有很多的将士在,可她的眼里,除了聂怀嵘,竟是再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比其他人莫约高出一个头,无论是哪种比法,都是百发百中,甚至连卫霖企图去干扰他的黑马时,他的箭依旧稳准狠地射穿了靶心的红点。
如此高度,如此力道,如此准度,聂怀嵘一上场,其他人全成了陪衬了。
聂怀嵘将三项都完成后,底下看台都是一片称赞声,这样的表现,席云素不用看后面的比赛也知道了,聂怀嵘他铁定是头名。
头名?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他得了头名,那甲胄不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了吗?
聂怀嵘他不是看不上她送的甲胄吗,为什么要参加骑射大赛,他说了不参加的,他在打什么主意?
席云素想不明白,总觉得聂怀嵘是有什么企图的,她略显慌张地望向聂怀嵘,却见他骑着马朝望鹰楼的方向来了。
“来人啊,传本公主的命令,不许聂怀嵘踏入二楼一步。”
聂怀嵘先前那骇人的眼神,他可能是会要来跟她算账的,虽然她不认为她做错了什么。
席云素放下了帘子,坐回到桌边,用喝茶来掩饰心底隐隐的不安。
茶刚喝完,楼下有嘈杂声传来,江文英对不相干的人和事都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她见席云素不太对劲,便道:“素素,你怎么了,不会下头的声响跟你有关吧,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江文英正欲起身,被席云素一把拉住,“不必,你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了。”
席云素闷闷地开口,她搞不懂聂怀嵘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了,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也随他好了,她要是不愿意见到聂怀嵘,他就没法出现在她的眼前,以她对聂怀嵘的了解,他是个稳重的人,不会做太逾距的事情来。
席云素是这么想的,直到一只大手掀开帘子。
聂怀嵘左手掀开帘子,右手抱着那套黑漆顺水山文甲甲胄,紧抿着嘴角,眼神凶狠地盯着席云素。
突如起来的这一下,吓到了席云素,她唰的一下站起身,结巴道:“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她让人拦着他了,他不会把她的人都给打了吧?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她的护卫,聂怀嵘不会做这么荒谬的事情的。
聂怀嵘嘴角扯出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这点高度,要上来轻而易举。”
“你不走楼梯,直接从一楼爬上来的?当着所有人的面?”
这很不聂怀嵘啊,席云素见聂怀嵘上前,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他怎么会做这么冲动的事情,跟个不顾后果的毛头小子一样,他不是所有人口称赞的稳重可靠的将军吗?这种举动,他哪里可靠,又哪里稳重了?
聂怀嵘却是没有理会席云素的问话,而是朝一旁的江文英说道:“这位小姐,我跟殿下有家事要谈,可否麻烦你回避?”
虽是询问,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好似在说他只接受肯定的回答,江文英也不好打扰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对席云素说:“素素,我先去找卫霖,他输了该是不畅快的。”
“等等,文英你不用听他的,这是本公主的地盘,要走也是他聂怀嵘走。”席云素不想单独面对聂怀嵘,他看起来太过陌生了,陌生到她好似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聂怀嵘抱着甲胄再次朝席云素逼近,将她逼至墙角,无处可退时,才说道:“若她不走,臣便带着殿下走,臣的力气很够,别说殿下了,扛着几百斤的石桌想要离开,也是相当轻松的,殿下自己掂量。”
席云素还未回话,江文英很识相地抢先说:“不用,我走,不打扰二位了。”
江文英迅速离开了,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她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掺和的好,越掺和越乱。
人走了,只余聂怀嵘和席云素两人,聂怀嵘将右手抱着的甲胄,放到席云素跟前,“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席云素梗着脖子,很不服气,她没什么可解释的,也没有必要解释,“该解释的是你吧,比赛尚未比完,你凭什么就拿走它?你是不把全军将士放在眼里吗?”
“是又如何,你刚才也看到了,矢无虚发,舍我其谁,这是我的甲胄,从它开始制作起,就是属于我的。”
聂怀嵘理直气壮,席云素如今才知道他原来还是如此不要脸的人,“不是,是你强行抢的,我看连你参赛的名额也是抢的吧,它根本不属于你。”
聂怀嵘伸手堵住了席云素想要逃走的方向,怒目切齿道:“刻了我的名字,怎么就不属于我了?希望公主殿下能好好解释一下,送给我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将刻有我名字的甲胄送给其他男人,殿下是要做什么?我先前退让,不代表我脾气很好。”
席云素不死心地推他,没推动,他的力气就用来欺负她了,随即怒道:“是你不要的,有什么资格管它出现在哪?还你的名字呢,你自己看看,哪里有你的名字?”
聂怀嵘凭什么来指责她,是他将她的好心和她的颜面置之不理的,他不要的东西,她就得为他留一辈子,还不能用作他途?
想的可真美,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的,他错过了就没有了。
聂怀嵘将护腹上的兽首翻转过来,没有了,在原本刻有他名字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她重新镀了一层金,将他的名字,和属于他的痕迹,都消抹地一干二净了。
他的指尖一直停留在曾经刻有他名字的地方,不该如此的,许是梦里她的笑容很美,又或许是这件甲胄少了他的名字就不完美了,聂怀嵘不接受他的名字消失。
他被梦境困扰至此,她还来挑衅他,聂怀嵘心里堵得难受。
他单手重新扛起甲胄,眼神深邃不见底,对席云素说:“跟我走,甲胄上该有的都得有。”
席云素自是不愿的,她今日来本来是怀着好心情来观赏骑射大赛的,不是跟他聂怀嵘纠缠不清的。
是他跑到她的地盘上来撒野的,她没必要听他的话,“我不走,聂怀嵘你弄清楚你的身份,本公主身份尊贵,不是你能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还不给本公主退下。”
话很有气势,人却没什么气势,也不能怪她,毕竟她还被聂怀嵘挡着去路,无法动弹。
忽而腰间一紧,聂怀嵘的大手揽住了她的腰际,挟制着她往外走。
“放肆,聂怀嵘你放开我。”
席云素用力地板开聂怀嵘的手臂,却撼动不了他一丝一毫,她挣扎着抗拒着,还是被他带了出去,门帘之后,不管是看台还是围场的人,都齐刷刷地朝她和聂怀嵘看了过来。
她心里再不高兴,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脸面的,不得停止了挣扎,脸上挂起了假笑,压着怒火,低声说道:“聂怀嵘,你想干什么,要带本公主去哪?”
她是来看骑射大赛的,这下好了,她和聂怀嵘成了好戏,让别人看了个过瘾了。
席云素本想叫她的护卫来将聂怀嵘赶走的,可楼梯处,韩叔郓和萧聿已经在等着了,他们二人走在前头,她想叫人都没用,打不过这俩的。
她实在忍不了了,一拳捶在聂怀嵘的胸口,“说话呀。”
被她打了,聂怀嵘一点事也没有,公主殿下能有多大的力气,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愤又不服气的小公主,开了口:“城东金器作坊,请殿下亲手刻字,在原来的地方刻上原本有的字。”
“我不要,你想得美。”
席云素瞪着他,她决定了,这次回去之后,就要给她父皇多要些护卫来,要非常能打的,她还不信了,她教训不了聂怀嵘。
“不要也得要,我说了,我脾气不好,殿下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聂怀嵘松开手里的甲胄,将不情不愿的席云素抱进了马车,然后自己拿着黑漆顺水山文甲也挤进了马车里。
席云素偏过头不想理会聂怀嵘,她也脾气不好,还给他刻字?呸,要刻也是给他刻只王八。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一章
马车直奔城东金器作坊,席云素全程都没有跟聂怀嵘说一句话。
到了地方,被胁迫的公主殿下不愿意下马车,她不想顺了聂怀嵘的意。
聂怀嵘也不多话,上前就要将人给抱下来。
“聂怀嵘,你真是个蛮夫。”
席云素推搡着,被他轻易压制,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枕在他铁一般坚硬的双臂之上。
她怒瞪着聂怀嵘,他长得一张端正英俊的脸,分明是很大气的长相,却不干正经事,当着他属下的面,他这是做什么呢。
他不要脸面了,她还要的。
她一口咬在聂怀嵘的胳臂上,上回他说过她咬人是疼的,她想着既然会疼,他就会放她下来的,她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怎么能任他抱来抱去的。
她咬得很用力,聂怀嵘不但没松手,还嘲讽了几句:“这点疼,对我而言,没什么作用,你要真想伤我,还不如用你头上的簪子,也免得你咬着牙疼。”
席云素被他说的脸一红,被气红了,她真是昏了头了,她松了口,抬手就要去取头上的簪子,聂怀嵘又说话了:“不过臣劝殿下慎重,簪子刺下来,臣受了痛失了手,摔疼的可是殿下自己。”
席云素闻言收回了手,撇过头不看聂怀嵘了。
而聂怀嵘是故意说这些话来逗她的,就算她真的用簪子刺了下来,这点小痛是动摇不了他半分的,也不会让她摔着的,可他还是说了,他是在生气,气她把要送给他的东西试图送给别的男人。
他不知道梦里的他是怎么得到甲胄的,他是决计不会像梦里一样不争气的,梦里的他有的,现实中的他不可能没有。
席云素就这么被聂怀嵘抱进作坊内,他又叫了好几个鎏金工匠来,席云素细细一看,还都是熟人,是曾经参与甲胄制作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凑巧就找了这些人来。
工匠到齐了,各种材料也上齐了,聂怀嵘就搬了条长凳,坐在坐在门口,将路给堵住了。
席云素岂能就范,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压她一头也就算了了,她都不喜欢他了,凭什么惯着他,她冲到聂怀嵘跟前,一脚踢在他的脚肚上,聂怀嵘一点事没有,她自己却踢得脚痛。
席云素跺了跺脚,气道:“让开,本公主不刻,你再对本公主不敬,我就进宫面见父皇,让父皇给我做主。”
她当初真不该看上这么个大块头的,除了高点、壮点、俊点、武艺高了点,他就没其他的优点了,满朝文武那么多优秀的少年郎,年少的她怎么就非死磕上聂怀嵘这个大木头了。
不温柔,不体贴,不风趣,还不会哄她开心,她嫁给他,真是亏死了。
聂怀嵘双手抱胸地坐着,跟门神一样,他冷笑一声回道:“殿下进宫面圣,臣不阻止,再次杖责五十,臣甘愿领罚,但前提是殿下做到臣的要求,殿下以前是怎么刻的字,现在就怎么刻回去,臣满意了,殿下能离开,臣不满意,你一步也别想踏出这扇门。”
“本公主若是今日都不刻呢,你想把我关在这?”席云素还不信了,她一直不刻,聂怀嵘还能一直陪着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