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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则带着顾言和李三郎从刑狱出来上了车,等车到了裕王府外,李三郎瞟了顾言和王世则一眼,掀开车帘道:
“以防节外生枝,殿试之前,我先把这人送到裕王府上去,派人严加看守。”
说完,便一撩车帘下了车,王世则看着晃晃荡荡的车帘,对着顾言道:
“诶,你还别说,自从上次和你家小娘子比试输了之后,这李三目中无人的臭脾气倒是收敛了些。”
说完,王世则回过头,只见顾言微微垂下眼,脸上晦暗不明,似乎还在想些什么,他叹了口气,
“还在想刑狱里的事呢?现如今人证也找到了,殿试在即,眼看你顾家能翻案不是天大好事,怎么还这样心思沉沉的。”
“没。”顾言淡淡地说。
虽然顾言说着没有,但看着顾言这副模样,王世则心里明白,这事看着有了解决的希望,但心结难解,任谁知道自己家是被冤枉得死光了都不好受。
这时,车子停了下来,王世则一掀开车帘,扭头就看见车外的人影,回过头对顾言道:
“哟,顾言,你瞧这么黑的天,你家小娘子又在那儿等着呢。”
顾言闻言望了眼,只见芸娘提着一盏灯站在家门口,黑夜里纤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芸娘低着头,一边看着脚边影子的变换,一边心里嘀咕顾言怎么还没回来,昨天发现那软白玉后,今日一大早顾言就说去找人看这玉的线索,可到了这会儿,也不见人,难不成出事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些车辕声,她心里一喜,抬起头,抻着脖子望了望。
只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缓缓从远处走来,那双凤眼在灯下逐渐清晰起来,芸娘松了口气,脸上带着些松快的笑意,对着来人刚出了个声,
“顾……”
手上的灯笼落在地上,上面的缠枝莲纹在火光下纠缠在一起,被滚烫的火舌卷起。
芸娘被顾言紧紧搂在怀里,肩膀上落下沉沉重量,鼻尖扑在他的怀里,四下都是他的气息,他搂着她的腰,似乎要将她揉进他身体里,这个怀抱,越来越紧,让她喘气都有些困难,耳边听着清浅呼吸声,芸娘只能闷闷唤了声,
“顾言。”
那双手搂着她的力度小了些,芸娘望着身后晃动的树影儿,心里直打鼓,轻轻地问:
“今日有结果了吗?”
“嗯。”
他下巴落在她肩上,淡淡应了声,过了半晌,略带沙哑疲惫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芸娘。”
她仔细听着,只听他一向冷静的话里带着些轻微颤抖:
“我顾家没反。”
芸娘怔了下,顾言拉开些距离,微微低下头,轻声而坚定地说:
“我祖父,父亲没做错事,我顾家没造反。”
这话像是说给芸娘听,又或是说给他自己听,再或是说给世间旁的声音听。
说完他看向她,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有丝少见的犹疑,
“你……信我吗?”
虽说是因为前世芸娘早就知道顾家是被冤枉的,可如今看到顾言自己一步步调查清楚之后,这种如释重负的话,很难不让人动容,这个时候即使是平日里再坚强的人,也需要一个依靠。
芸娘抬起脸,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头一次她不觉得自己是为了钱,为了图顾言将来能当大官,此时她只想告诉顾言这世上有人陪着他。
芸娘缓缓拉住他的手,就那么仰头望进他的眼里,缓缓露出个温柔坚定的笑:
“我信,顾言,我一直都信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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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诉案
到了四月中旬, 吹来的风都带着些温意,蝼蝈拉长的嗓子在院里唱着曲儿,掩着月色在寂静处说些私语。
顾言把外衫挂在架子上, 白日里跑了一天,身上冒出些细汗, 他松下领子, 转头就见芸娘对着铜镜正拆发鬓。
他眯起眼, 只见她白净的手指灵巧穿梭在发间, 几下将绾着的头发松散开,嘴里咬着个梳篦, 黑鸦般的发丝披拂在身后,有风从窗底吹来, 映着素净的中衣,倒是有些说不出的温婉。
芸娘取下梳子,她头发惯常细软, 梳了几下后头,似有一处打了结,揪住一处缠成了团小疙瘩, 钻心地疼。
正拉扯间,只觉略带凉意的手指轻轻抽走她手里的梳篦,梳子顺着发丝向下, 力度极有耐心和温和,仿佛和他的人一样,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细致劲儿。
“顾言。”芸娘想着刚才他的话, 纳闷开口, “既然不是太子造反, 为何大家都说, 那夜太子杀了朝廷的人?”
“有时候,大多数人说的不一定是事情真相。”
她愣了下,抬头望着镜子里的人,可惜那镜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来个什么,只见那抹泪痣在眼底下隐隐约约,
“当晚,我祖父是听到太子府人来报信,巡抚司在太子府查到了违禁之物,当时圣人在南山太真宫修道,我祖父为了调停此事,让太子得以日后面圣辩说,才连夜去的太子府稳住局面。”
那梳子顺着发丝向下,话音突地一转,语气渐冷,
“谁知,一个时辰后,便传来了太子杀了巡抚司使,和我祖父一起谋反的消息,景王接到消息带入入府,太子畏罪自杀,我顾家也满门抄斩。”
芸娘一怔,只听他道:
“今日我去刑狱找那匠师之时,还碰到了现任的巡抚司使都虎,他原是上任副使,当夜也在太子府,他说太子杀巡抚司使的时候,我祖父还在外院跟他交涉,根本不知情,而那匠人也说,太子懦弱是听信了旁人的话。”
“所以……”
“所以当夜极有可能,是太子害怕,叫人怂恿之下杀了巡抚司使,可没想到正中景王下怀,等太子意识到这事之后,才畏罪自杀。”
芸娘倒抽一口凉气,她可没想到太子府那夜竟然还有这般隐情,她扭过身子,望向顾言,
“可你这么说到了殿试上,圣人会信吗?万一圣人不信,还得罪了景王……”
“芸娘。”
顾言手里的梳子停了下来,慢慢俯下身子,与她凑得极近,缓慢道:
“权力是最禁不起揣摩的,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只要他起了疑心,这事就已经有一半是真的了,剩下那一半,迟早也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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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正起,公署衙门里开始走动起来,昨日的公文堆在案头上,褐衣小吏三五站在门前,巡城察院听着是个威风凛凛的地方,其实平日里就是管管治安,处理些鸡毛狗碎的大小案件。
赶上年岁好些的,办上些朝中大臣之间的纠葛,捞些油水。赶上那风平浪静的日子,没得就是审理些诉讼,今日就有个诉讼,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是工部郎中陆大人家的私事。
这案子说得是陆家还有一亲女流落在外,户籍不知为何一直没改,还与人私自结亲,现告到官府来,想婚书作废,把户籍迁回陆家。
御史坐在案后,看着这诉状,扭起眉头。
工部郎中不过从五品,在京官中也是不上不下,于理,这案子倒是没问题,找自家亲女改户籍,可于情,你家闺女都成亲了,还要找回去,这倒是有点不常见。
难不成那夫家对她百般苛责,陆家看不过去,才诉至公堂?
“大人,时辰差不过了,该过堂了。”
御史大人看了眼天色,摁下心中疑惑,这才向前面走去。
公署衙门前围着好些人,审诉状多是公开的,这也是旧历改的,多是为了给百姓起警示作用。
这边绕过人群后,一辆马车停在了树荫下,芸娘掀开帘子,从车上下来,一转头,车里的人一挑眉道:
“确定不要我陪你?”
芸娘看了眼顾言,杏眼瞪得滚圆,
“陆安歌我还是应付得来的,既然是我自己的事,自然要由我自己了结,怎么能事事靠你呢?”
其实她靠他也挺好,他也是极愿意的,顾言心想,可看着芸娘倔强的眼神,这话还是没说出口,只顿了下,抬眼对她道;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有事叫我。”
芸娘听到这话,没来的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她点点头,颊上浅浅露出梨涡,转身进了公署。
她穿过人群一进去,就见陆安歌从另一侧门处走了进来,她今日梳了个时下汴京城里流行的高髻,髻上压金簪四只,缀着素雅的小珍珠,那珍珠衬着素净的面庞,再加上身后的侍女仆役,通身富贵官宦人家小姐的气场逼人。
围观的百姓不由得有些窃窃私语,再打量一旁穿着朴素的圆脸姑娘,心里大约知道谁会赢官司了。
陆安歌款款走到芸娘身前,扫了眼她道:
“妹妹,府里已经备好了,只待今日之后,妹妹同我回家了。”
芸娘看了她一眼,没做言语,这时轮值审理的御史从后堂走进来,他落座后,一扫堂下,对着陆安歌道:
“陆小姐,讼状本官已经看了,可这之中,还有些原委不详,望如实禀情。”
陆安歌温顺地点点头,端的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大人问就是了,我陆家也是言情书网,官宦世家,自当不作虚言。”
御史点点头,翻了翻诉状道:
“你这里写,陆夫人育有两女,可为什么你留在陆家,这陆芸流落在外呢?”
芸娘一听这话,抬起眉头,感情这陆安歌在状子里说她俩是亲生姐妹?
也是,陆安歌不会说自己是假千金的,她和林贺朝的婚事这一世还没作废,更重要的是她还得为景王办事。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陆家女的身份对陆安歌来说格外重要,所以她必须是陆家的亲生女儿,同她是亲姐妹。
“禀大人,这事说来话长。”
陆安歌缓缓道:
“当年我娘从外家省亲归来,路过西李庄羊村,突逢大雨引山洪封路,没得办法在村子里暂住,那时正好临盆,就叫了个村里的稳婆接生,谁知那稳婆心肠恶毒,她自己没得孩子,就把我妹妹抱走,骗我娘说只生了一个,后来被我家管事张娘子怀疑,稳婆又做贼心虚,把我妹妹扔到荒郊野外,被个老兵捡走,这才有了我妹妹流落在外。”
御史一皱眉头,
“那当时是没有发现吗?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时是没有发现,也是三年前,那稳婆得了不治之症,听人说是积攒了罪孽,因果报应,这才找到我家声泪俱下,忏悔当年之事,我娘听到当时都生生晕厥了过去。”
“当时可报案?”
“报了并没有寻到人。”
说到这里,陆安歌用帕子抚了抚眼下,人群中一阵唏嘘。
御史大人看了她一眼,顿了下,
“那后来又怎么寻到人的呢?”
“还算那稳婆有些良心,扔我妹妹的时候,给她放了个我陆家的长命锁。”
“长命锁?她一稳婆如何有此物?”
“接生的时候从我娘衣物中摸得的,她原本就是手脚不干净,贪财品性不端之人,好在罪有应得,已经病死了。”
说到这儿,人□□头接耳,起了不断的窃窃私语,寻常百姓不就爱听这种故事,百转千回,恶人有恶报。
芸娘在一旁听完,秀丽的眉梢一挑,看向陆安歌,好嘛,这是把罪全部推到了她死去的亲娘严稳婆身上。
这事说得和原本是不大相差,可动机全错了,严稳婆是为了自己女儿能享荣华富贵,才偷换了孩子。
芸娘眯了眯眼,再说严稳婆每年都会给陆安歌庆生,那就说明陆安歌是早就知道自己身份的。
至于后来在陆家揭发这件事,结合这段时日在汴京的调查,她心里有个大胆猜测。
陆安歌与她的生辰不对,而宫里来的人要找的是那个生辰的陆家小姐。
如果单纯是进宫,陆安歌的性子不会如此推诿,那必然是这件事是有一个极不好的结果,不好到让陆安歌宁愿在赵氏面前揭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愿进宫面对。
“要是这样的话……”
那主审官听完,眉头蹙得愈发深,
“按我大周律,若是诱取良人子女,自当是重罚诱取者,改迁原籍。”
“大人且慢。”
一直没说话的芸娘突然出声,
“严稳婆死了,这些话也仅是她一面之词。”
她扫了眼对面安然的陆安歌道:
“你可见过那长命锁?”
陆安歌心里一跳,她看向芸娘,她明明知道沈海会作证,故意提这话是何意?
御史一听,是啊,这关键物证呢?
他看向陆安歌,陆安歌也没慌张,缓缓道:
“我是没见过,但稳婆生前也说了,就是个老兵将我妹妹捡走了,说是要去漳州卢县,后来顺着寻过去,捡到我这妹妹的老兵有个兄弟名叫沈海,他见过那物什儿,前后一说时间也对的上,自然就是她了。”
“哦,那人证何处啊?”
“他……”
陆安歌正要开口,忽然有个仆人匆匆走到身后,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陆安歌脸色大变,又惊又疑。
芸娘知道她发现沈海不见了,这才扭过身,面向那御史道:
“大人,我也有另一版陆家女的故事,想跟您禀情。”
陆安歌右眼皮一跳,只见芸娘指着她道;
“她陆安歌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陆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