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拿起一卷,没读两句,又扔了下去,
“前朝中兴之主,以刚德为尚,这是说朕软弱昏庸?”
朝中人一时都没有吭气,摸不准帝心,写的含颂上之词,嫌人家谄媚,见解独到又嫌人家犯上,只见老皇帝皱着眉头扒拉两下,又打开一本,
“这个写得有些意思。前王之至训,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这林贺朝是谁啊?”
“回圣人,是犬子。”吏部林尚书出列恭敬言道。
老皇帝看了一眼出列人身上的官服,又对上脸想了想,点点头,
“先留下在三甲。”
景王看了一眼,微微挑起些眉,眼里不免有些得意之色,裕王不动声色又拿起来一册,老皇帝接过,翻了两下,愣在那里,
“夫欲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欲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
默而无言,半晌,老皇帝深深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
“写的倒有几分治世之理,朕之不类,欲效先祖以治世,而常有疾,不久矣,不知如何而治世啊。”
朝下站着的大臣们听完,心下无言以对,老皇帝短命不就是因为自己信道士乱吃药,旁人劝也不听,一天到晚只想成仙,还能因为什么。
“写这卷的是谁?当擢为第一等。”
裕王翻了下名字,看向圣人,有些欲言又止,老皇帝看了眼他,
“怎么?”
裕王清了清嗓子,瞟了眼座上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原御史侍郎顾琛尧之子,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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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这天气热起来了,在这儿是做什么呢?”
张伯看着芸娘在灶房里忙上忙下一整天,来回进进出出不由有些好奇,芸娘拿手背一擦额头的薄汗,叉着腰笑盈盈对他道:
“今儿顾言不是进宫殿试去了,我想着在家等着也是等着,刚好赶上这春夏交接的时候,不如做些夏饼,等他回来吃。”
张伯看着这一蒸笼的夏饼,话堵在嘴边,愣了半天才说:
“那,那个少夫人,宫里殿试之后会设宴有素饼之类的,少爷倒也饿不着。”
芸娘一挑秀眉,“那些宴会上的吃食我可见过,都跟鸡吃食一样,就那么一点,怎么能填饱肚子,张伯,你尝尝我这刚出锅的夏饼,好不好吃。”
张伯被塞了满手,倒也不好拒绝,只咬了一口,确实是酥香软烂,朝着芸娘笑了笑,
“少夫人这个饼好,老头子的牙都能咬动。”
芸娘也笑笑,干劲儿满满,正要撸起袖子再蒸一锅。
突然她听着外面有拍门的声音,有些疑惑,这个点顾言应该还没有殿试结束,会是谁来呢?
张伯起身要去开门,芸娘摁住他,
“张伯,你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且坐这儿安心吃饼,我出去看看。”
说着,芸娘掸了掸衣服上的面粉,边走向门口,边把袖口放下来,喊了一声
“谁啊?”
门外无人应声,芸娘不由得想到在漳州那一回,不过这是在汴京城里,就是再嚣张也不敢在京城白日里绑人吧。
昨天才打完案子,别是陆安歌找人又出什么坏点子,芸娘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她小心地拉开条门缝向外看去,只看清门外人的一瞬间,不由得睁大了眼。
“小姐,是我啊。”
只见张娘子躬着腰,堆着笑脸站在门外,而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靛蓝的裙子,颧骨高耸,打眼一看,神色里就带着些养尊处优久了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气。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芸娘的亲娘赵氏。
这是走了一个陆安歌,又来了个赵氏?!
芸娘看清来人,一阵头大,只想关门。
谁知,门外的人竟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赵氏那带着哭音的话飘过墙,绕在这番街里外,:
“诶呦,陆芸呐,我的亲生女儿呀,都怪那些恶人,让我受蒙骗那么久,娘可终于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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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状元及第
宣政殿里, 诸位贡生都坐在帷幔后,等那唱礼官叫名,
“第二榜乙等同进士, 王生。”
“第一榜丙等进士,张师德。”
每叫到一人, 便会有人松口气, 待到殿内没剩几人了, 唱礼官收起名录, 走到那最前面的案子前,看了眼坐在案后俊秀的人,
“顾公子,圣人宣你进殿。”
圣人亲觐啊, 士子间一阵窃窃私语,顾言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飘飘荡荡的帷幔间, 林贺朝看着那人消失在宣政殿外的背影,微微垂下眼。
紫宸殿里,老皇帝看了一眼手中的策问卷, 抬头对下面站着的大臣说道:
“顾言,怎得是他?倒是写了一手好字,谁是他老师啊?”
崔曙站在人群中动了动, 走了出来,
“回陛下,是老臣。”
“你?”
老皇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朕记得顾家出事的时候, 不是你崔曙字字句句参奏, 不能留顾家一人吗?现在怎么了, 人老糊涂了?”
崔曙知道皇帝心里是不愿的,但今日旁人不保顾言,他得保:
“臣愚昧,当时只偏听他人言,才会跟风上奏,后见此子,发现确实是可塑之才,不忍心埋没……”
话音未落,景王冷冷一笑,站了出来,
“那你就敢保个反贼之子,父皇,这崔曙居心何在啊?!”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音,只听远远有人报,
“贡生觐见。”
老皇帝抬头看向远远走来的人,在一群老树皮样的大臣里,真是丰神俊朗,看着这朝气蓬勃的样子,越发觉得自己年迈,待到那人跪在面前,他捏着手里的道牌缓缓道:
“顾言,荀、孟言性之有殊,孰者为当?管、乐立功之俱善,何人最优啊?”①
跪着的人想了下,极清晰地道:“孟子之心,以人性皆如尧舜,未至者斯勉矣;荀卿之言,以人之性皆如桀跖,则不及者斯怠矣。二子之说,殊趋而一致,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异派而同源也。”②
“说得好,但顾言,朕不能用你。”老皇帝看着他道。
裕王不动声色挑了下眉,只见顾言不卑不亢地缓缓抬起头,
“圣人,是因旧太子一事吗?”
这是圣人的逆鳞,便是不能提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老皇帝看向这个年轻人,只觉得那双冷静异常的眼似看透了他心思,缓缓说出他那句心里话,
“圣人,若是当夜太子没有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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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坐在一旁,看着拿着帕子擦着肿眼的赵氏,只见她看了看空空的茶盏,又四下打量了下,复对芸娘哀哀切切道:
“女儿,你竟然就住在这种地方?连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
“可不是,进屋连个泡茶的都没有,我刚看那老管事都七老八十了,诶呦,你这日子过得多苦啊。”
看着两人在这边唱双簧,芸娘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赵氏刚才在门外嚎得那般凄惨,她可真不想把两人放进来,一进门挑这挑那,又是嫌屋子小了,又是嫌地方不干净,看着人实在闹心。
那哭哭啼啼还在耳边,芸娘实在忍不住,一拍桌子,她本就力气大,震得那茶盏跳了两跳,终于是把两人猛然吓得停了个空儿,芸娘扫了一眼两人,鼓着脸没好气道:
“有话就说话,门外哭,进门也哭,你们哪来那么多眼泪可流啊。”
张氏可是知道芸娘是个什么人物,头一次那把大刀还心有余悸呢,此时她厉声一说。便是立马收了嘴,默默缩在赵氏身旁,一声都不敢吭。唯有赵氏不知道芸娘性子,还在那边捂着帕子道:
“芸娘,你好歹也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你管生不管养。再说了,你陆家那些人做了什么,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芸娘说着看了眼张娘子,张娘子缩着脑袋什么都不敢说,赵氏停下了帕子,冷冷看了眼张娘子,对着芸娘道:
“好女儿,我也是被这些恶仆,还有被那陆安歌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可千万别因着那些人,跟我生分了,昨日我听到那诉案心如刀绞,差点都没晕过去。”
说着她捂着帕子顿了下,张娘子急忙做样子给她顺着背,
“你放心,芸娘,这些人我一个都饶不掉,这口恶气,娘一定帮你出了。”
芸娘听到这话,叹口气,
“真是要起茧了,可又是要我回去是吧?”
赵氏顿了下,抬眼泪蒙蒙看向她,
“你,你难不成不想跟家里人相认吗?你爹知道后也是勃然大怒,只想寻你回去。”
芸娘想了想她爹陆工部的钻营性子,上一世天天恨不得能明日就做个大功劳,平步青云,哪来在意她这么个人物。
要她说,这陆安歌与陆家一家子还都挺配的,都是只顾自己的人,在利益和权力面前,什么亲情都是虚情假意,看不到半点真心。
“不想。”芸娘扭过身,换了个姿势,看向两人,
“你们既然听说了昨日我打官司之事,知道那陆安歌身世,就没听说我成亲了吗?”
“听说自然是听说了。说到这儿,赵氏话音放了下来,脸上有些倨傲和不屑,
“不过,芸娘你年轻,别被表象迷了眼,这顾家已经败了,谋反之罪还能做官,笑话。”
芸娘一挑眉,还没张嘴,就听赵氏又道:
“你要是跟我回陆家,我给你介绍大把的好人家。”
芸娘看向赵氏,一挑眉,哦,这是换了个法子劝她回陆家,
“可我都嫁过人了。”
赵氏看了她一眼,缓缓道:
“那怕什么,还可以做人家续弦不是,这京城里上了年纪的大人也多了去了,哪一个不是现成过去就做太太的,仆人成群,吃穿不愁,那日子不好吗?”
好嘛,都开始给她介绍老头了,芸娘斜睨着赵氏,
“那我觉得还是我相公好,他可是会元,可厉害了。”
“诶呦,在这汴京城里,小小一个会元算什么?再说了,就他们家这家徒四壁的样子,打哪看都是一股子破落户的味道,瞧瞧你。”
赵氏扫了她一眼,拿着帕子捂住脸,略有些埋怨,
“你还得亲自下厨做饭,成个什么样子,这日子怎是你能过的日子……”
“够了!”
芸娘没耐心,也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就要走,朝着院子里喊道:
“张伯,帮我送客。”
赵氏一愣,看向芸娘,急忙起身,
“诶。这,这怎么说得好好的说走就走。”
芸娘看了她一眼,
“谁同你说得好好的,你百般羞辱我家,还羞辱我夫君,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娘的份上,我是连门都不会让你进。”
“诶,我有说错什么吗?”
赵氏一挑眉,气势昂然,
“好歹我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你嫁的这人家算什么?会元?不还是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我跟你说,这汴京城里官大的多了去了,你就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
芸娘把门一拉,震得赵氏吓了一大跳,抖着帕子,
“你,你这也太失礼了,果然是缺乏管教。”
芸娘皱起眉头,上一世,赵氏最常说的就是她缺乏管教,她曾以为自己只要好好学,变成这汴京城里小姐的模样,赵氏就能对她好一点,其实不过是为了找她毛病的说辞罢了,喜欢她的人从不把她的缺点放大在嘴上,只有像陆家,像赵氏这样的人,恨不得站在制高点,拿捏住她的把柄成日里挂在嘴上,好让她乖乖听话。
她杏眼睁得圆圆的,对着两人道:
“是我是缺乏管教,还不快走,要我再说一遍么,我成亲了,我夫君对我很好,我过得也很好,用不着你这半路出来的亲娘对我指指点点。”
赵氏还想说什么,被张娘子拉住,小声道:
“夫人,我跟您说了,这陆芸性子硬,你这样来找她行不通。”
赵氏瞥了张娘子一眼,
“没用的东西,怕什么。”
她款款走向芸娘,端的是语重心长,
“芸娘,那我这个当娘的再最后问你一次,是真的不同我回去吗?你要是舍不得你这夫君,回去后我定让你爹给你找更好的。”
芸娘看着她冷笑了下,
“陆夫人,我也再回答你一次,我现在既然嫁了顾言就是顾家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回,还有我相公很好,他对我很好,会元怎么了,日后他必成大器。”
“还必成大器,这话我听多少人说……”
话音还未落,只听外面传来马蹄声,汴京城里一般不准策马,除非是特许的,再想到今日是殿试,不少人都急忙拉开门探出头来看,这必然是有人中了名次,才派报子骑马过来通传。
这马一路骑来,一路惹来艳羡的目光,这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金榜题名了,有不少儿童跟着马后面跑,芸娘只觉得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一眨眼,那高头大马停在自家屋子前,只见马上的人翻身下来,把手中的铙钹钟一敲,响彻整条街道:
“小娘子,这可是顾府?”
芸娘眨了眨眼,
“是,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