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幼记得自己幼时常坐在颜绰结实的肩甲上伸手摘树上的果子,可如今那如山一样屹立不倒的男人看上去好像弹指间苍老了十岁,身子佝偻,连发丝也染霜了。
颜绰见赵清幼身上单薄,拧眉担忧道:“怎么穿那么少?去府上让你舅母给你做两件厚衣,倒春寒了要注意身子,小心着凉染了风寒。”
“......”
赵清幼闻后抿紧樱唇哑言,心中一阵酸楚,她曾想过无数颜绰最后一次会对她说的话,但未曾想过会是这么简单家常的叮嘱。
面对无法回头的黄泉路,他心中最挂念的竟仍是她是否被亏待。
“舅舅.......”赵清幼瞬间便红了眼眶,鼻尖发酸,却如鲠在喉地道不出一句话来。
可惜颜绰不知道,后来嘉帝听信谗言,并没有对颜家从宽,颜家那么多人,入狱的入狱,为奴的为奴,流放的流放,曾经的名门望族家不成家,散成了一盘沙。
“加快些,不然午时三刻前到不了刑场。”带头的侍卫一声令下催促着,关押囚车的队伍前行速度更快了。
“舅舅!”
“公主您不能过去了!”
赵清幼被旁边的侍卫给死死拦住,无奈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颜绰,心想这囚车是拦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悲剧就要重新上演了。
不可以!
赵清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神思索,如今只剩一个办法了。
她冲着渐行渐远的囚车队伍喊道:“舅舅你一定要等我,我现在就去救你!”话音刚落她便转身飞快提起裙摆匆匆离去。
颜绰想要喊住她却为时已晚,他目送着那飞奔离去的孱弱身影,单薄瘦弱得如同一张白纸,风一吹便要倒了。
他并没有抱有希望。
如今大宋朝局动荡不安情势险峻,每个人都想明哲保身谋取私利,无人会愿意踏这一趟浑水,冒着连坐杀头的风险来为他开脱求情。
任何人都救不了他,何况是只身一人的赵清幼。
......
“公主您去哪儿!”乐兰急忙小跑跟上,忧心忡忡地提醒道,“公主,前面可是主殿,不能去啊!”
赵清幼敛气沉静未答,黑发飞瀑般飘洒而下,肤白若玉,眉清骨秀,整个人似乎与之前畏缩胆怯的模样截然不同。
此时她要去的地方正是主殿。
主殿坐落于错综复杂恢宏辽阔的皇城正中央,由九华、紫宸与承明三座宫殿一同构成。九华殿与承明殿常用来祭祀与摆宴,而紫宸殿是用来百官上朝议政的议事殿。
颜绰已经在被送去刑场的路上了,留给她时间已经不多,此刻救出颜绰最快的办法就是直接阻止宋嘉帝那一道即刻行刑的圣旨。
......
云卷云舒之间,杳霭流玉,方才还湛蓝的天不觉地阴了下来,昏沉沉欲雨。天暗下之时,那本融融温柔的风转而变得冷硬呼啸,横冲直撞。
赵清幼停下脚步,两腮润色如抹胭脂,秀发被风吹得松散凌乱,杏眸微红朦胧着些许水汽。
她抬眸望向面前宛若雄狮猛虎巍峨而立的紫宸殿,抬起步子就要往上走。
“公主不能上去啊,扰乱议政是要被砍头的!”乐兰慌乱地拦住赵清幼劝说道,这殿前的地面似乎像是火炉,烫得她像热锅蚂蚁急得直跺脚。
谁知赵清幼头也没回,扯开了她的手继续往上,“你在这里等我便可。”
即便是用她命换颜绰一命也好,她今日势必要拦下那道圣旨。
“站住,议政期间任何人不得入内。”还未到门口,守门侍卫便如一道铜墙拦在了赵清幼面前。
赵清幼强行压抑心头的不安,语气平稳道:“我有重要之事要禀报陛下,麻烦通报。”
那侍卫面色冰冷,态度强硬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违令者斩,公主您有什么事等到下朝后再禀报吧。”
就在这时,赵清幼听闻殿内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执声。
“颜将军为国征战,在边境与北周军对抗多年,怎么可能会投向北周背叛大宋呢,这是无稽之谈,此中定有误会!”
“误会?那如何解释那封密函?还有那北周人专门用来留作信物的玉符?”
“可是......”
“可是什么?那密函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要与北周人秘密私会,庞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
北周密函,玉符,私会……
赵清幼在外头隐隐约约听到这些字眼,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飞速迎面撞击而来,砸得她茅塞顿开。
赵清幼眸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紧张地蹙起秀眉,迈步想要赶紧进入紫宸殿。
“公主,你真的不可以进去!”
侍卫死死挡在她的身前拦住去路。
“让开。”
侍卫语气强硬了几分,“公主别逼属下动粗。”
见那侍卫气势逼人,赵清幼也没有退缩,她暗暗捏紧拳告诉自己,这次她真的不可以再害怕了。
于是她鼓起勇气,扒着侍卫的铁膀费力踮起了脚尖,深吸一口气,铆足劲儿对着威严肃穆的紫宸殿内大声喊道:
“那密函确实是颜将军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