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丝又晃悠了几下,颤巍巍地不停振动,光华几乎要淡灭了。
她惊恐地回头求助地看向玄苏。虽然不能说话,但玄苏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魂丝不能断!
一片慌乱中玄苏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能感应到,这根魂丝是蘸了他的血进来找他的。既然他已经搭上魂丝,想必此时魂丝已在带引他们出去。只是如今被这五人一阻拦,魂丝还能不能撑到他们出去尚未可知。
他必须在魂丝被扯断之前与甘萝一同出去!
思索如电光火石间的闪念,他决定,赌一把。
估量了前方的距离后,他扳过甘萝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盯着她的眼睛指指自己,又指指前方,突然松开紧紧攥住魂丝的手,同时用尽全力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借力将自己往前面一送,瞬息间越过前方数人伸手抓住了最前沿的魂丝。而当他越过人群的刹那间,抓住甘萝肩膀的手顺势往下一滑一拉将她的手臂紧紧拉住。
赌的就是在电光火石的那一刻,甘萝与他够不够默契,能否毫不犹豫地放开手中的魂丝跟他往前去。
赌输的话,两个人都得留在这里。
当他成功抓到最前沿的魂丝,身后的甘萝也紧接着被他拉了过来扑到魂丝上。
他赌赢了!
下一刻魂丝彻底断开消散,但他与甘萝已相携一起越过迎面而来的巨大圆形光门,将身后的灰暗世界连同那些面容扭曲绝望的人们一同抛下在太虚镜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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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骤然逼近的光门的亮光刺到眼睛还未恢复过来,甘萝就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正朝着榻上躺着的两具躯体飞了过去。
“千万不要回错身体啊啊啊”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她的意识就感觉到好似着陆了一样落到了实处。
挨过了魂魄归位最初的那一阵晕眩后,一睁开眼睛她就猛地坐起来,立马伸手去摸自己的身体,摸到熟悉的部件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回错身体。
放心下来后她就想起玄苏,转头一看,那只狐狸,不,现在已经恢复人形了,还没转醒过来。
她有些担心地凑过去趴在他身上听了听他的心跳,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啊。而且也恢复人形了,想必魂魄已经归位,怎么还没醒?
“他的魂魄离体时间长,醒转过来的时间也要长些。”
看出了她的疑惑,章锦婆婆难得地开口给她解疑。
她这才安心地坐直起来,却看到章锦婆婆的面容又回复到初见时的苍老模样。也许是这次开启与逆转镜虚摄魂阵已经耗去了她吸取来的所有灵气吧。
“那他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甘萝想想还是有些担忧。这个工坊毕竟是那些长生门的人盘踞的地方,要是舒绥绥没拖住他们,让他们突然跑回来了就麻烦大了。
章锦婆婆默默地看了看玄苏的面容,淡淡地说了句:“快了。”
甘萝稍微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方才没能出来的那五个魂魄。虽然她和玄苏差点因为他们而被困在镜虚之地,但说到底他们终究也是被长生门害了的受害者,甘萝身为道门弟子终是不忍他们就这样被困在那里面沦为长生门的炼法道具,便问章锦婆婆可还有法子将他们救出来。
章锦婆婆只是摇摇头,再没说别的。甘萝便明白了。
如今救玄苏一人都如此费尽心神,哪里还有更多力气去救那五个魂魄。
她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又安静地等候了一阵子,玄苏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睛逐渐适应了屋里烛火的亮光后,眼前再也不是那片虚无的灰暗世界,终于有了亮光,有了颜色,有了窗外透进来的丛林的气味,还有甘萝那张乍然绽放开的温暖笑颜,让他几近麻木的心也跟着跃动了起来。
“你可算醒了!”还有她欢欣爽朗的声音,仿若是他在世间听到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他慢慢地坐起身来,看向一直安静地伫立在一边的章锦婆婆。
“章锦婆婆,让你费心了。”
章锦婆婆平静地点了点头。
甘萝却跳了起来。总算把他救了回来,眼下他们可得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又被长生门的人堵上。
还好这次舒绥绥的人和马车都候在工坊外面,不必再像上次那样艰辛跑路。
临走前,她想了想,还是把那面朱雀引魂镜揣进乾坤袋里。好东西还是不要留给长生门的人拿去作孽害人了。这么一想,她干脆将固定在高足木案上的太虚镜也从镜座撬下来一并拿走。反正都是好东西,拿一面是拿,拿两面不也是拿。不能浪费。
出了工坊回到停着马车的地方,章锦婆婆在如水的月光下取出一根丝引向远方弹去,对二人说:“我已告知舒绥绥这边已事毕,就此告辞了。”
也不等玄苏与甘萝向她道别,她便抱在木杖上埋首下去,随着木杖的跳动,笃、笃、笃……一声一声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甘萝痴痴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回想起关于她的这些见闻,只觉得她的存在和能耐都如传说般不真实。
“章锦婆婆的天赋能力是三界通灵与追溯时空。早年她受过我们妖狐族的恩惠,曾许诺会回报。没想到这次舒绥绥为了我的事将她请来帮忙了。”
玄苏倚靠在马车门外懒懒地为她解说着。
满足了对章锦婆婆的些许好奇,甘萝便收回目光,催促他赶紧上马车回去。
第21章 回到方庸城
马车奔行在夜间的小路上,虽然跑得快却也平稳。
靠坐在车厢的窗户旁边,玄苏的身体虽然放松了下来,心绪却仍未完全平复。他不能不反省自己这次遭遇的险况。
在他漫长的妖生里,这真是他从未陷入过的凶险境地。在他尚弱小时他会小心警醒,当他强大以后又从不至于如此为别人刀下鱼肉。偏偏就是在他再次变得弱小时,他却仍如从前一样轻忽行事,以为一切尚能掌握。
正是他的傲慢自恃害了自己。
游走在未知与生死边缘的刺激与乐趣固然重要,但前提是得把握住度,不能到最后真把自己给玩完了,那就再也没得玩了。
他虽然满腔懊悔,却也慢慢嚼得下这刻骨铭心的教训。
见他靠坐在窗边,淡淡的月色透入车窗映照着一直垂着眼眸神色恹恹的侧颜,甘萝还以为他在那镜虚之地受了惊吓还未回过神来,暗暗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小狐妖,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招来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可别说,那个镜虚之地连她神经这么粗犷的人都觉得害怕,更别说他这么一只敏感纤细的小狐妖了。
想到这里,甘萝越发同情他,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说:“别害怕了,你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都过去了。以后小心点别再碰上长生门那帮子人就好。”
听见她这话,玄苏从沉浸的思绪里出来,看向她问:“你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那晚你是怎么带着我逃出去的?”
甘萝见他提起了精神便宽心了些,将那夜的逃亡连同今日的潜入营救大略告诉了他。
她一边平静地说着,玄苏一边默默地听着,眼神却在她的身上打转。
她说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他却是知道她的能力,也猜想得到那一夜有多么凶险,她甚至很可能还负了伤。明明她也知道那些人的目标只是他,只要撇下他就能轻松逃离,可她却偏偏没有,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他带回去。而今日虽然看着顺利,也有章锦婆婆同行,但他想到这个傻姑娘头脑简单地闭着眼冒进,也不懂准备些策略与后路,万一今日不止那两三个小角色在守,又或者万一长生门的人提前返回……
其实,这些外界的危机还有章锦婆婆在帮忙。最危险的是进去镜虚之地救他,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上永生被困在里面。然而,她竟也一往无前地去了。
他闭了闭双眼,漆黑的眼眸里涌动着莫名的复杂情绪,一如他此刻的内心深处。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只说出了一句话:
“阿萝,辛苦你了。”
甘萝有些恍惚,好像已经有好久没听见有人唤她阿萝了。
而且他用这样低沉的声音说着,好像心疼了一样。
突然被他这样直白地体恤心疼,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转过脸轻咳了一声,一脸无奈而操心地说:“有啥法子呢,也没法丢下你啊。这要是我没跟来,你要怎么把东西送到杻阳山哦?怕不是还没送到就在哪里被灭掉了。”
玄苏心内忽地暖热起来。他不会忘记在他几乎真的要绝望的那一刻,在无尽灰暗中看见她的身影出现时,那种心底难以言喻的涌动,那时是怎样地融化了他即将冷却僵化的身心。
他半掩下复杂闪动的眼眸,弯起唇释怀地笑了,把头靠到她的肩膀上,从心底叹出由衷的感喟:
“是啊,你真好。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甘萝心里突然一悸,震栗得久久不能平息。
肩膀耸动了一下却没能甩开他的头,反而把他额上的一缕发丝给抖落到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搔痒了敏感的脖子肌肤,脸上不知怎的就有些热了。
唉,这脑袋真重真热,不能离远点吗?
害她的心都跳得有点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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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载着他们在午夜时分回到了方庸城。虽然城门已经关闭,但车夫知道别的入城秘道,照样带他们回到了城内舒绥绥的客栈。
客栈已经关门歇下。两人从后门进去,一同先回到玄苏的房间。就见房内灯火通明,舒绥绥随意地靠坐在窗边的坐榻上,一边喝着茶一边望着窗外的明月,听见他们推门进来的声音便转过头来,放松而略带打量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懒懒地说了句:“回来啦。”
玄苏走进房内,笑着说:“回来了。这次也辛苦你了。”
舒绥绥没有说话,只是懒懒地抬手示意,看上去是真的有些累了。
甘萝上前在她对面坐下,关心地问她:“今天咋样了?你没吃亏吧?没受伤吧?”
毕竟她是为了他们才踩进这摊浑水去引开那些人。
她轻浅地笑了笑,似是不甚在意,“那些个妖道也就敢在暗处布局害人。换成他们被人阴就只有被溜的份儿。”
听她这样说,甘萝也就放下了心。
“没吃亏就好。他们是长生门的人,手里不知道从哪弄来那么些稀奇的东西,连谿边血都有,确实有点邪门。以后还是尽量小心点他们。”
“长生门?”舒绥绥怔了一下,不由得轻蔑地笑了出来,“我还道是哪里来的妖道藏头掖尾地躲在暗处害人,原来是长生门啊。他们掌门长春真人不过是当年脱离了太真派的一个弟子,自立门户后这些年胆子倒是横了起来啊。”
“他们手里确实有些非凡的法宝和法阵,还是不要对这些人掉以轻心,免得步了我的后尘。”玄苏想到自己刚得到的教训,还是免不得开口提醒她,“如今你在这里暴露了踪迹,若是有心人很快就会寻到你。你有什么打算?”
舒绥绥对这个倒无所谓,摆摆手道:“无妨。反正我在这方庸城也呆得够久,也是时候换个地方玩儿了。等过两天送走了你们,我自然也要走的。”
事情说完已是深夜。玄苏见甘萝累了一天,到此时已是满脸倦容,便让她先回房歇息。
她走了,舒绥绥却没动。
玄苏心知她有事要说,便坐下在坐榻的另一侧,给自己也斟了一盏茶,静待她开口。
“你的道行是怎么回事?”
打从这次遇见时舒绥绥就看出来他的道行修为只剩五百年了。只是那时觉得毕竟是他自己的事,他不说也就不去过问。但经历过了这次的事后,她还是不得不问清楚。
“之前被仇家下了个禁咒。”
玄苏却不甚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她。
她却不像他那样淡定,反倒蹙起了眉头。
“能解吗?”
“得下咒之人才能解。”
她的神色有些无奈,但也是意料之中。然而她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你竟会让人能轻易给你下禁咒?”她有些不相信,总疑心是他又在作死。“你不是不知道现下妖凡两界到处是想得到你的妖精人鬼,你竟还被下了禁咒只剩五百年道行?”
想了想忍不住又说:“而且你都这样了还不老老实实的在青丘待着,还敢到处跑,是嫌死得太慢了吗?”
舒绥绥没好气地摇摇头,不敢苟同地横了他一眼。
玄苏低头笑了,抬头看着她说:“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若是一直缩在青丘,哪里还有这么多有趣的经历?”
“有趣?”舒绥绥冷笑了一声,“魂魄都玩得差点回不来了够不够有趣?”
继而她又想到了那个简单爽直的小姑娘。人家可是一路艰险不离不弃地带着他逃回来,转头伤还没好又辛辛苦苦地跑过去救他。
“你想玩也就罢了,做啥还拉人家小姑娘下水陪着你?”尽管早已清楚他是怎样秉性的一只狐狸,舒绥绥还是忍不住唾弃了他一下,“万一把人家的命给搭上了,你拿什么赔给人家?”
玄苏修长的手指漫不经意地摩挲着面前的白瓷茶盏,心里清楚,有事时自己自然会尽己所能地保全她,但这些没必要对他人剖析,便只是垂着眼帘语带笑意地回答舒绥绥:“她能与我同行经历这精彩纷呈的旅途,看看这广阔的大千世界,不是比她只能待在那个小小的山村里平淡又无趣地过一生要值得得多?”
舒绥绥被这话气得无语,不想再搭理他了。
招惹上这自私又凉薄的男人,算是那小姑娘倒霉。
第22章 乘船下巴陵
翌日,玄苏与甘萝下到客栈大堂用膳。坐下来就听见周遭的食客正在纷纷议论。
“听说了吗?昨日北郊山上出现了一只三尾灵狐!”
隔壁桌也凑脑袋过来,“听说了!昨日有樵夫回来说了,今日城里早就传遍啦!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那可是三尾灵狐啊!哪是那么容易遇见的。”
“是真的是真的!听说当时有一伙道士都上山跟它斗法去啦!我隔壁屋那谁都亲眼看见啦!”那人指天指地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