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莺自小伺候惜音,自是知晓自家小姐青睐白色,喜着白衣。犹记小姐那站在繁花树下粲然一笑的倩影绕是同为女子的自己也难以移目,不怪诸多青年才俊慕名而来,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然自家小姐对待这些人却只是不冷不热的,想来小姐自有自己的打算,这双目失明搁在普通的闺阁小姐身上怕是早已经寻死觅活了,可自家小姐不是,人呀,总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自个儿瞧得起自个儿,这不,就有昭惜堂的少东家来信,指名要见自家小姐一面。
红莺因着柳惜音行动不便的缘故并无空闲时间出府,但听别的侍女们说,昭惜堂的少东家叶昭长得很是好看。据说那叶昭的五官很分明,加之在东海的七千年常年在外奔波历练,故而少了些海东人士特有的细腻,皮肤被阳光晒得成略深的小麦色,带着蜜色光泽,剑眉星目,眸子清明,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正是此间一半少女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模样。
昭惜堂,昭惜堂,红莺反复默念了几遍,昭惜,昭惜,可不是一朝一夕嘛,说不定呀,开药堂只是借口,想着因此接近自家小姐才是背后真实的原因。看那叶昭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员外家的傻儿子,呆头呆脑的,不会有什么别的坏心眼,思及此,红莺忍住笑意。若真是这般,倒也是一段佳话。
柳惜音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道,“就那件我常穿的吧。”那件正是叶昭初到人间时的那个夜晚,柳惜音于明月下晚风中抚琴时所着。
一套衣服,梳什么发饰,戴什么饰品,柳惜音是极其讲究的,她向来对外展示的都是自己最好的一面。叶昭,我正要好好会会你,谁让你给叔父难堪,哼。
梳妆停当,柳惜音执起了她那把从不离身的浅紫色轻纱覆团扇。这时一身杏黄色衣裙,透着几分俏皮可爱的柳怡画也已经在外等候。
“惜音姐姐,“柳怡画亲切地执起柳惜音的柔荑,上下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今日的柳惜音虽只上了淡妆,却端的是“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璫。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柳怡画不禁赞叹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用在惜音姐姐身上很是妥贴,果然美人都是这般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虽然惜音姐姐并不喜浓妆,但成亲之时总是要的吧,成亲,柳怡画想到了柳演表哥,眸子闪了一下,旋即又暗了下去。若说惜音姐姐是明月,那自己只能算是明月旁的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星星怎么可能妄图争得过月亮的光辉呢,若说有,那只有一点,自己没有双目失明。可哪又算什么呢?瑕不掩瑜,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追求惜音姐姐。柳演表哥也时常托人按着惜音姐姐的喜好送这送那的,来讨惜音姐姐欢心,思及此,柳怡画不禁攥紧了拳头,却很快恢复了镇定,“惜音姐姐,我们走吧。”
“今日倒是劳烦画儿了。”
扶着柳怡画和红莺的手,柳惜音上了那驾早已在外等候着的纱质帷幔的画篷暗轿。
“喂喂喂,快来呀,柳府的惜音小姐来了。”
“净瞎说,今日又不是朔日。”
“不信你看。”街道上一个褐服男子给一旁的男子指着。
“还真是。”
对于这种情形,柳惜音早已经见怪不怪,人呀,都是好好颜色的,不知自己这张脸到底是福是祸,除去自己的好相貌,能够与自己心有灵犀的人又在何方?
柳惜音想着想着便靠在轿子的边沿上阖目,不久便幽幽地睡了过去。
花园的空地上有一个半大锦服蓝衣少年在舞剑,坠着饰物的白色发带随着少年灵活的出击转身而摆动着,少年坚毅的神色,凌厉的剑法都透着一股子肃杀,突然少年大喊一声,“什么人。”一个身着白衣小女孩迅速跑开,少年穷追不舍,一把扣在女孩的肩膀上,迫使她转身看向自己。
“疼。”女孩吃痛道。
待看清此人的相貌,少年立即放下钳制少女的手,“表妹,对不起。”
“阿昭总是这般,“女孩努嘴,有些娇嗔的意味在其中,“害得人家都不敢来找你了。”
“我有那么可怕吗?”少年挑了挑眉。
“有,“ 说着给眼前的少年指了指不远处散落的食盒,“你看。”
“为什么不派人通禀?”有些心疼的语气。
“我不想分阿昭的心,“女孩低头,声音细不可闻,“我只想远远看着阿昭。”
“怎么会?表妹来了就好,上次的事都怪我,害你被舅舅打。”少年低下了头,颇有认错的意味。
……
“那你真的爱她吗?”
“自然。”
“阿昭,你变了。”
“我明日就派人送你回雍关城那里,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夜深了,回去吧。”蓝衣男子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去,徒留一抹无助受伤的白色。
“阿昭,阿昭。”
……
“阿昭!”柳惜音猛地大喊,轿子一旁的红莺示意轿夫们停轿,掀开轿帘,问:“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此时的柳惜音还未回过神来,“红莺呀,无事无事,继续走吧。”
红莺有些担忧自家小姐,她可是清清柳柳地看见小姐眼角还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痕,如果听得没错,小姐哭着喊的是“阿昭“,阿昭,阿昭,昭惜堂,难道小姐和昭惜堂的少东家以前就认识?不可能呀,自己六岁起就跟着小姐了,也没听过叶昭,叶昭的,红莺的八卦心思不减,一路上一直思索着,很快便也到了昭惜堂。
轿夫一前一后停下柳惜音和柳怡画的轿子,红莺对着自家主子的轿子道:“小姐这且等着,红莺前去通传。”
柳惜音朝着轿外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亲自前去,料想此时病患应很多。”
柳惜音在红莺的搀扶下走进了昭惜堂,她虽是看不见,也感受到昭惜堂内人摩肩接踵的,可空气并如想象中的燥热难闻,反之扑面漾来的药材味夹杂着龙涎香的气息,让自己勾起了嘴角。
柳惜音显然是低估了自己这一笑在人群中产生的巨大反响让叶昭把脉,本是簇拥在叶昭身旁的男男女女,看样子并无多少真正的病患,主动地给柳惜音让开了一条道路,甚至连正欲让叶昭把脉的浓妆艷抹的红衣女也起身给柳惜音让座。要知道,除去柳惜音惊为天人的面容气质,更因为两家是竞争对手,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下一位。”叶昭并未抬头,只是换了一张轻纱缓缓垫在了眼前伸过来的嫩白柔荑上,抚上三指在寸关穴开始切脉,沈吟了一会,叶昭抬头:“小姐,您并无,“叶昭以为又是一个“无病呻吟“的闺阁小姐,微微忍住怒意,正欲几句话打发走,不料想抬眼正对上的是一张清婉可人的面庞和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眸,叶昭脱口而出,“惜音。”
虽说看不见,但柳惜音在对上叶昭的眸子,对上叶昭迎面而来的气息,听着他那声“惜音“时,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似曾相识吧,也许。不知怎地,柳惜音也探了一句:“阿昭?”
一旁的人群炸开了,敢情这两位从前就认识?
“我说呢,这药堂为何叫昭惜堂,可不是取了两人刚刚所唤名字中的“昭惜“二字?”
“就是就是。”
“我说,姐姐呀,你没戏了,人家叶公子本就是冲着柳小姐来的。”
“说什么风凉话,搞得好像你有戏来着。”
“可惜可惜呦。”
男男女女们分别为自己的“叶公子“,“柳小姐“而叹息。
“奶奶,哥哥好看,姐姐也好看。”一旁的一个韶年(男孩八岁)孩童对着自己的祖母说道。
“是呀,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满头银发,一脸慈爱的一位老奶奶摸着自己小孙儿的头说。
别人的话,叶昭倒是没有在意,可小男孩的话却让自己心中的波澜更甚,不经思索,便在司命错愕的目光中给胡青送了一份“大礼“,“胡大夫,我这会有些事,今日就劳烦你坐堂了。”于是我们的司命胡青就被南斗君叶昭双手按到自己的座上,叶昭在胡青耳边低声道“多谢,请你去满庭芳。”方才微微缓解了胡青的怨念,可面对着这满屋子的““病患“,南斗君,只此一次,满庭芳以后行不通了!
“惜音小姐这边请。”叶昭柔声对柳惜音说,人群中又是一阵唏嘘。
“喂,你不是说要看惜音姐姐看病吗?怎么又要姐姐去内堂?”一旁的柳怡画面对叶昭无理的要求颇为不满,好在父亲给姐姐配了几名高大魁梧的家丁,看这叶昭文质彬彬的,竟是个斯文败类,你等着,如果你敢对姐姐做什么,本小姐打得你满地找牙!
“小姐。”一旁的红莺也担忧地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
“无妨,“,叶昭示意红莺心安,转身对叶昭道,“劳烦叶公子带路了。”柳惜音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叶昭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鲁莽,见柳惜音已经起身,叶昭总不能说,“我现在又想看你诊脉了。”,于是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惜音小姐这边请。”
“各位今日叶昭对不住了,就由胡大夫坐堂吧。”
叶昭向人群致歉,惜音静立身侧。一蓝一白,站在一处,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众人目送着二人离开,脑海中勾勒着各种美好的才子佳人话本,“下一个,“,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被满目怒容的司命胡青的一声怒吼拉回了现实。
……
至于叶昭请柳惜音去内堂有何事,不学柳惜音诊脉那又事出何因,柳惜音又何以答应眼前这位陌生男子的相邀,且听下回分解。
第6章 海棠树下成人之美清风
几人一路上穿堂入室,叶昭照顾着柳惜音双目不便,走得极慢,柳惜音也随着叶昭的步子走得极慢,二人走过一雕栏画栋的天青色长廊。
柳惜音虽看不见但也能隐隐感到叶昭对自家庭院的精心布置,那潺潺水声带来的丝丝凉意微微缓解了方才在堂中些许失态带来的微热。未失明前柳惜音也曾随父亲看过不少园林,苏州的拙政园,网狮园,留园倒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沈默,叶昭才想惜音本是看不见的,心中微叹,便开口,哪里有假山,哪处又是流觞曲水,何处又种了些什么花草,叶昭都细心提点着。
待到了一处空阔地,那处长着一树海棠,柳惜音微微顿了片刻,脑中迅速闪过一些画面,“喂,你叫什么名字呀,“一个束着马尾的蓝衣少年从书上跳下来,
“对了,看你柔柔弱弱的样子,是舅舅家的小表妹吧。”
“惜音小姐也喜欢海棠?”看着柳惜音若有所思的模样,暗暗道看来这海棠是选对了。
“不瞒叶公子,小时家中也曾值过一树。”
叶昭看着一袭白衣的柳惜音站在海棠树下,微风轻拂,裙摆微动,伴着柳惜音清婉的面容,几乎是脱口而出:“惜音小姐可会跳舞?”
“叶公子何出此言?”柳惜音内心有些许惶恐,这可是自己偷偷学的,她不明白跳舞明明很好的事,为何世人皆斥之为下九流,不过叶昭看来对此并不在乎,这让她心中对于叶昭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分。
“叶公子如此可是逾矩了,不是叫惜音姐姐来问诊脉的事吗,如今却是为何?”
一向冷静沈着的南斗君今日已不知是第几次失态,只得厚着脸皮道“确有要事,且只和惜音小姐一人说。”
这不就是逐客令?
“叶公子有什么话直说吧,老爷嘱咐照顾好小姐。”红莺实在看不下去了。
“红莺、四妹妹你们先稍等片刻吧。”
“这边请。”一个小厮前来意欲请走柳怡画和红莺。
不知这位少东家到底意欲何为?一旁的柳怡画则看得是连打叶昭的心都有了,这不,走过了穿堂,走过了中庭,再走可就是内室了。
叶昭引着柳惜音坐下,沈默片刻。
“可否请二位移步,叶昭与柳姑娘有几句话要说。”当叶昭一脸平静地对柳怡画提出这一要求时,柳怡画彻底爆发了,红莺只是静立一旁,主子们的话,她向来知晓不可轻易掺和,刚才那句可已然是有些逾礼了,尽管她如今也是一头雾水,叶昭就像一团迷雾。
“你这个人,你,喂喂喂,你到底叫姐姐来做什么?你不是在信上说要看姐姐把脉吗?现在我们就回去,趁着你的药堂里病人还挺多,虽说你对于药理一窍不通,但是诊脉要在早上看你总该懂得吧,现如今又出尔反尔,让我们来到你的□□,这传出去如何是好?还有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呼惜音姐姐闺名,你又不认识惜音姐姐,你这般可是毁了惜音姐姐的闺誉了,如今又想支开我们,你到底意欲何为!”柳怡画连珠炮似的质问叶昭也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看了看柳惜音微红的面色,叶昭心想,本君可不只是一个人,本君是唤了“惜音“没错,但惜音也回以“阿昭“不是。
“无事,画儿你且等我。”云淡风轻的口吻,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对于叶昭,柳惜音不知为何总觉得并无陌生感,也不想对于那些所谓的“君子们“的戒备。
“小姐这边请。”小厮再度请请二人离开,待到柳怡画终于松口,便带柳怡画和红莺去了别处亭子歇息去了。
确保二人走出视线和听力范围所及后,叶昭才仔细地端详起柳惜音来,试想自己在三十三重天和东海的各类宴会上见识了多少女子,可眼前这位才这真正称得上佳人,白衣飘飘,遗世独立,弱柳扶风之姿,当然惜音是个内心刚强的的女子,叶昭看得出来。叶昭承认自己是动情了,二人虽相识不久,甚至都称不上相识,可给自己的感觉就象是前世的朋友,对了,叶昭想起了那个在南海紫竹林外的梦境,那个唤自己“阿昭“的女孩子,梦里她也穿白衣。其实那个梦里只有声音,但叶昭笃定惜音就是那个梦中的女子。
注意到叶昭的再度恍神,柳惜音朱唇轻啓,带着些愠怒:“叶公子!”今日在大堂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阿昭“,一定是自己昨夜没睡好,柳演表哥就要来了,自己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调理气色,表哥难得来一次,不能给表哥留下不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