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灵旁敲侧击过几次,想问问十四到底是怎么了,可对方不冷不热,怎么都撬不开嘴。
难不成……真的生气了?
十四带自己回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引得对方态度突然变得模棱两可?
朝灵是在清晨的寒意中醒来的。
她花了点时间清醒过来,换上了学宫昨日新发的校服,推开门却愣住了。
下雪了。
苍云地处温暖之地,雪来得晚一些。和云间不同,云间远离十洲,隐于偏僻山间,往年这个时候,山中早就满目皆白,乍一看到雪,朝灵忽然有种久违之感,掐指一算,自己来到苍云也快三月了。
陆霁和宋闻星还没给自己回信,朝灵不满地想。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屋檐上堆了厚厚的雪,她抬头,正好和对面的人对上。
十四刚打开门,一抬眼就撞上同样出门的朝灵,难得她今日没赖床,居然准时起来上早课。
朝灵见十四不说话,主动挥了挥手跑了过来。
“下雪了,马上就是除夕,过两日我们偷偷溜下山去人间玩怎么样?”她脖子上围了一圈毛绒绒的衣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说话时会下意识用手把玩,十四看她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
“接下来几日,我可能不在苍云。”
朝灵一愣:“你要去哪儿?”
“回家,处理些杂务。”
萧明达传信让他回无罪渊,事关烈灼之炎和朝灵,他必须亲自走一趟,为免怀疑,他只能谎称告假。
不过朝灵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要大。
“回家远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朝灵巴巴地问,恨不得下一句就是“回家远吗?我可以跟你去吗”。
十四在脑袋里默默回忆了一下无罪渊里那群五花八门的妖魔鬼怪,觉得这种冲击对朝灵来说还是为时过早,只能默默避开对方的目光,冷漠道:“处理完自然就回来了。”
朝灵:“那你什么时候走?”
十四:“明日。”
朝灵又蔫了。
虽然她觉得回家是人之常情,告假也无可厚非,但是她初来苍云,对此地风土人情格外向往,盼了除夕很久,夜里偷偷摸摸记了好些好吃好玩的地方,就等着拉十四一起去。
十四不在,游玩的乐趣也要减半。
更重要的,她也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除夕是她的生辰。
她幼时被遗弃,四处流浪,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跟着村里的大黄玩迷了路,除夕的时候被爷爷捡回了家。
那时候她不懂事,见人就笑,除夕之夜万家灯火,烤煮猪羊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她衣裳单薄,手脚被冻得通红,和大黄缩在角落里睡成一团,爷爷路过时喊了她几声,她就坐起来笑。
当晚她就被心软的爷爷带她回了家,爷爷还对她说:“咱两是在节日相见,那往后今日就是你的生辰吧。”
后来爷爷染疫而死,她被带回云间,她从未问过自己父母的事,还是一直把除夕当做自己生辰。
她一直觉得生辰要和重要的人一起过才行,在云间时,每年除夕,她都会收到师兄们各种各样的礼物,厚厚的书或者一堆吃的,还有沉迷捉妖的师兄送她妖怪头骨,水鬼无限生长的头发,半夜会发光的眼珠……
一想到十四不能和自己下山,她就莫名失落,就连白日练剑都无精打采,剑术长老看了都急火攻心直直摇头。
苏钰心比头发丝还细,他不爱舞刀弄枪,剑术课比朝灵还懒散,看见朝灵郁郁就知道有事,收了剑过来逗她:“怎么,十四兄又惹你不高兴了,还是你始乱终弃后良心不安?”
朝灵收了剑,转头看苏钰一眼:“你别胡说八道啊,十四是我小弟,我怎么可能对他有非分之想,再说了……我像那种会始乱终弃的人吗?”
苏钰完全避开了朝灵的重点,只注意到了最后一句:“哦我懂了,那看来始乱终弃的另有其人……真是看不出来。”
朝灵:“……”
她冷笑着把剑拔出半寸,苏钰看她脸色,连忙认错:“行行行不说不说,十四兄是你的心肝宝贝我不说行了吧。”
朝灵收了剑,苏钰八卦之心大起,又凑到她身边:“怎么了朝小灵,无精打采的,和我说说?”
朝灵一五一十地和苏钰分享了自己的忧伤。
苏钰默默听着,听完又默默地展开折扇挡住脸,自言自语:“还真是始乱终弃的戏码啊……我这乌鸦嘴。”
朝灵瞪他一眼,叹了口气,最后释然道:“算了,十四不在,那我们就自己去,听说山下有座春香楼味道不错,除夕还有人唱戏。”
她喜欢热闹,对人间烟火极为向往,十洲是繁荣之地,除夕之夜定有一番盛景。
修道之人不会像凡人一样大肆操办节日,因为他们寿命绵长,凡人的几十年不过弹指之间,没有时间的催促和追赶,对待生命便不和像凡人那般热烈。但除夕这日,学宫还是停了课,给有心探亲和庆祝学子留了时间。
十四已经回家了,朝灵早早就带着苏钰和程月凝偷偷下了山,苍云山下就有一座繁华的城镇,城中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快乐。
年节前后氛围热烈,就连寻常鬼怪都会躲得远远的。
春香楼除夕不关门,这让朝灵的心情好上不少,她土匪进村一样直冲进店里,点菜堪比熟客:“老板,我要点红烧鸭脯,莲藕排骨,宫保鸡丁,百鸟朝凤,文景豆腐,外加两份翠玉豆糕,还要大碗的莲子羹……外加两坛酒!”
“点那么多,你吃得完吗?”嘲讽一样的语气,让人听了就火大,招呼完小二,朝灵就毫不客气地回怼厚着脸皮跟来的季闻雪。
“我都没管季大少主除夕无聊到跟踪我们,你管我吃不吃得完?”
第1章 说书
“学宫的规矩, 未经允许不得私自下山,既然被本少主看见,难道还要任由你们乱跑不成?”季闻雪坐在桌边抱着手, 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他只是怕她又惹出什么乱子, 屈尊降贵过来盯着, 才没有兴趣知道她们出来干什么。
朝灵和季闻雪面对面,闻言挑了挑眉:“苍云的学子不能私自下山, 少主就可以吗?你半路跟来,还不是未经允许?”
季闻雪:“你——”
几人衣饰华贵, 又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很快就引来一众打量的目光,苏钰害怕两个人原地吵起来,赶紧发挥劝架作用:“既然大家都是偷偷溜出来的,不妨坐下来好好吃东西罢。”
朝灵“哼”了一声, 偏过头去不再看季闻雪,季闻雪也赌气一般,抱着剑不说话。
酒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不过好在两人虽然经常吵架, 却都算正直豁达之人, 待那小二上了热腾腾的饭菜,朝灵心里那点不爽早就抛诸脑后,她眼冒金光,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吃一会儿还招呼其他人一起。
“几位点的酒来喽, 上好的桂花云锦, 喝完如在梦中, 包您一夜美梦!”小二笑着呈上酒壶, 朝灵也跟个酒鬼一样凑了过去。
“闻名已久,今天终于见到了,让我来试试!”她自顾自给桌上其他人斟了酒,然后又往自己酒盅里倒了满满一杯。
“相逢即是有缘,能坐在一起吃饭也是,话不多说,今夜除夕佳节,我先敬你们!”三人听着朝灵不知道从什么奇侠话本里学到的台词,又看她煞有介事地举杯,内心好笑之余又体验微妙,也跟着举杯。
加了桂花的清酒,香味浓郁,入口带着一丝丝甜味,朝灵一饮而尽,顿觉一股热流径直穿过喉管,有点痒痒的,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好喝。
酒是最能调节饭桌氛围的东西,配上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酥脆可口的鸭脯,嫩滑的豆腐,简直是人间享受。
说书先生正立在堂下,讲三百年前的风云台盛会。
民间爱讲故事的人不少,爱听故事的人更多,奇闻怪事,爱恨纠葛,这类传闻往往经久不衰,仙人们的事迹往往会被发散出无数个版本,解读出无数个含义。
“传说三百年前风云台之会,妖邪退避,诸天剑光都晃到地府大门上了,后来风云台争霸,你说这么着?那个架势,简直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胜出的风云剑榜榜首,是藏镜宫的空尧仙君。”
听到此处,台下有人出声道:“依我看呐,剑榜前四中,担得起榜首之名的人只能有苍云派的季鸿羲,这位空尧仙君下了风云台就杳无音信,看来实力有待商榷。”
那说书先生却摇头:“非也,这高手过招,全凭实力,何况空尧仙君虽已销声匿迹,但百年之前的名声,未必及不上季鸿羲。”
几人在苍云求学,季鸿羲又是苍云掌门,听到此处便纷纷慢下筷子,听那说书先生和堂中客人争论。
朝灵夹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小声道:“我敢打赌,待会他们两就会因为这位空尧仙君和季鸿……季掌门谁很厉害吵起来。”
季闻雪暼她一眼没说话,苏钰居然也破天荒没陪她一块儿打趣,只是收起扇子,愣愣地听着那先生说书。
“为什么这么说?”出声接话的居然是程月凝。
说起来,程月凝身出藏镜宫,若论年纪,空尧还算是她的长辈。
朝灵又扔一颗花生进嘴里:“你看啊,这位说书的先生呢,明显是空尧仙君的拥护者,一提到空尧仙君,他声音都高两个度,堂下那位,一看就是向着季掌门的,此处人多,气氛又热闹,若是搞不好,这说书就要变成口舌之争。”
果不其然,朝灵话音刚落,就听见堂下的男人大声道:“那个叫空尧若是真厉害,又何必那么多年都当缩头乌龟,何况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若再有一战,他又怎么打得过季鸿羲?”
那说书先生也急了:“风云剑榜榜首又岂是等闲之辈,你若真要这般假设,那季掌门修为大进,空尧仙君难道也会原地等着他超过吗?”
两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了几句,争得堂中听书的人纷纷不满,那说书人才叹了口气,换了段穷书生遇上貌美女妖精的书来讲。
朝灵若有所思地夹花生:“若是那位空尧仙君在就好了,比试一番,真假自见,”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不过比了他们也要吵,还是别比了。”
反正吵架的人大部分都只在意吵架的过程,不在意吵架的内容。
不过思及酒桌上有个苍云少主和藏镜宫名徒,朝灵也不好展开话题,谁知这二人尚未开口,一旁的苏钰却抢先道:“比试就不必了,当年风云台之战,空尧仙君修为一骑绝尘,就算季掌门多练了三百年,结果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