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良夜——湛夏
时间:2022-07-12 06:52:01

  何况覃琳的车都敢那样停在集团大门口,他这个当家做主的掌权人岂不是更加威风?
  没想到孔峙开的是一辆低调奢华的SUV。
  她认得车上的字母。
  Maserati Levante,玛莎拉蒂莱万特。
  意大利出产。
  树叶上立一柄三叉戟,是博洛尼亚的市徽。
  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大一的时候就读遍了图书馆的藏书,大二那年线上的电子版也被她翻阅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到了大三奶奶生病,她本可以出国交换。可惜她受亲叔叔坑骗,还没毕业身上就背负了上百万的债务,病中的奶奶也每况愈下,不幸在今年万象更新的春天与世长辞。
  她的人生就是这样改写的。
  三月的倒春寒比凛冬还要森冷迅疾,她蜷缩在漆黑的巷角被债权人逼债。
  她穿得那样单薄,他们却想撕碎她身上仅有的衣料。
  他们推她,扯她,攥着她的手腕大声嘶吼,肮脏的唾沫星子溅在她白净的脸上,口腔里喷吐的恶臭和冷风一起灌进她的鼻道里。
  而她差一点就能躲过这番追讨,是她的婶婶鸠占鹊巢,然后拿挖土的铁锹将她撵出了生活了十几年的花园洋房,推她进了和火坑毫无区别的人堆里,她还没跑出巷口就被那群人捉住了。
  当时她身无分文,兜里仅有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但是他们不识货,只是逼迫她一撇一捺写下了联系方式和身份证号,还有还款日期,扬言她要是逾期未还,后果自负,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去,独留她一人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冷?”
  直到孔峙出声,颜乔才恍然察觉自己环抱着双臂,略长的指甲将匀净的肌理戳得凹陷下去。
  乍一看,确实会觉得她是被冻成这样的。
  “没……”有。
  “有”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发现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今天是出了太阳的,地库里的温度也超过了十五摄氏度,孔峙却为她打开了车里的空调,开空调前还特意把扇叶扒下来,避免暖风对着她的脸吹。
  不扬声色地体现着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如果不是她对自己低微的身份有着深刻的自知自明,一定会为他不经意间的举动痴迷。
  虽然车一直没出地库,但孔峙驾轻就熟地开了五分钟,已经驶出了一点五公里左右的距离。
  终于,车倒进了B区的一格停车位里,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熄火后,暖风随即也不吹了。
  孔峙解开安全带,颜乔就跟着解开安全带,孔峙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后来他们进了电梯,孔峙突然问她:“你总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商场的经营状况良好,不管什么时间段光顾,电梯都是满员甚至超员的。在孔峙说出这句话之后,电梯里至少有三双陌生的眼睛朝他们望了过来。
  估计是以为他遭遇了病态的尾随者,他们看颜乔的眼光里有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颜乔猝不及防接到提问,被问得心慌意乱,冷不丁抬头仰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第一次看清他端正柔和的五官。
  电梯的门就是在这时候开的,明烈耀眼的灯光照进来,给他的眉眼叠上了摄人心魂的滤镜。
  她屏气凝神,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跳的搏动。
  频率快得惊人。
  虽然该出电梯的不是他们,孔峙还是在刚才在场的人出去前替她洗清冤屈,从容不迫地说:“一会出去挽着我,和我并肩。”
  电梯里的人只当自己是走着走着忽然被踹了一脚的狗,有的甚至背过身去掩饰甜蜜或不满的情绪,颜乔却怕自己自作多情,没有抗拒,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孔峙应当是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她了,也应当是觉得她简陋的穿着跟他站在一起会折损他的颜面,带她来商场的目的就是给她换个时髦一点的造型。
  说实话她也觉得自己穿着及踝的羽绒服来报到太寒酸,和公司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白领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要不是她的骨相底子好,又尚且算得上年轻,一定会被当成异类看。
  商场之所以用国际广场命名,就是因为进驻的大多是耳熟能详的国际大牌,红血蓝血等顶级高奢都囊括在其内。售卖的衣物没一件是四位数以下的,昂贵的价格令她一瞬丧失购买的欲望,刚才的念头一下就被冲散了。
  颜乔猜想他可能只是想让她当模特,给身高身形都与她相仿的女人挑着穿罢了。
  他的温柔阔绰诱人沉溺,很容易一不留神就自作多情。
  可他却明说是买给她穿的,这样方便带出门。
  每一家旗舰店孔峙都让她进去转转,偶尔他看到顺眼的,会让导购去拿相应的尺码,让她去试衣间里试试看。
  后来试到一条拉链在后背的连衣裙,她自己够不着,只有让导购帮她拉。
  结果导购拉到一半卡住了,往上提也不是,往下拽也不是。
  孔峙见状走过来,让导购退开。
  颜乔主动拨起乌黑的“鸦羽”,他的骨节却比发梢更撩人。
  她感到拉链的主体被他捏住,他的手在肆意旋动,手背的骨节自然而然地抵在她敏感的两扇蝴蝶骨间,引起她不由自主地微颤,血脉里的燥热瞬间涌至全身。
  两秒后,拉链在他手中被提了上去。
  他低沉的声音从她脑后传来:“你们这衣服的质量可不太好。”
  导购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孔峙依然把这款裙子买了下来,因为颜乔穿起来好看。
  导购欣喜地去拿了条新的。
  导购自始至终都很热情,颜乔以为是导购认出了他,不希望在他面前因为服务态度被开除,所以当第一次交易成功孔峙掏出彰显尊贵身份的黑卡结账时,颜乔是惊讶的,不禁脱口而出:“您也要付款吗?先生。”
  孔峙还没开口,导购就抢在他之前笑着回答道:“当然是要的啊,买衣服不给钱不是打劫吗?”
  这样揶揄的口吻,应该并没有被认出孔峙,刚才之所以对他那么热情,只不过是看出他花得起钱、买得起单,能够帮助她们冲业绩。
  孔峙也出言佐证了她的想法:“我几乎不来这边。”
  就是说她们不认识他也是正常的。
  颜乔顿时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在他身侧小声解释:“抱歉,先生,我是听她们刚才也叫你先生,就以为她们是认出你了才这么叫的。”
  孔峙以同样的音量回首低喃:“她们叫的先生和你叫的不一样,这样叫我的只有你一个。”
  他说的时候可能无心,语气平静冷淡,颜乔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微妙的暧昧缱绻之意。
  她知道,是自己在那一瞬间起了妄念。
  这里距离公司实在是太近了,多来几次三不知就遇见了公司的职员。
  身边带着女人就更不合适了,不给钱闲话是封不住的,第二天绯闻就会传遍整个公司了,不便收场。
  他们并没有呆多久,速战速决。
  几家店逛下来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包装盒却全是由孔峙一个人拎着,颜乔心里过意不去,屡次想帮他分担都被他拒绝了。
  “这些国际品牌入驻的时候德世倒给了他们不少钱,也不收租金,只是让他们起个引流的作用,人员是他们自行聘请的,不够专业。不是因为你来得突然,时间仓促,来不及事先准备,今天没必要来这边。看出我是在收买你了吗?”
  是了。
  无功不受禄,收人钱财是要替/人/消/灾的。
  颜乔心中了然,却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往他说的话的出发点上踩:“对不起先生,要不是我来得唐突,不会打乱您的计划。”
  孔峙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自说道:“这些是见面礼,你可以理解为利诱。我不希望你在我和老爷子之间摇摆不定,现在我需要你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不要做了墙头草,对两边都阳奉阴违。”
  颜乔能够意识到这个话题的尖锐。
  这不是她亲人健在时“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这样温馨的选择题。
  说不准两端都是悬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危险。
  她感谢孔峙三番五次给她选择的机会,贪恋他冷漠疏离的外表下包藏着细微之至的关怀。
  他把她当人看,予她尊重。
  不像覃琳,一开口就倨傲地抹杀了她全部的价值。
  一个威逼,一个利诱。
  一个控制了她的人,一个俘获了她的心。
  就算是别无选择地戴上枷锁,她也要戴得甘之如饴。
  颜乔虔诚地渴望得到庇佑,像他的信徒一样,表明立场。
  “我是您的人,先生。”
  孔峙启动引擎的瞬间,给了她一个承诺。
  “等我得到想要的结果,还你自由。”
 
 
第三章 
  颜乔并不期盼孔峙还她自由,因为跟在孔峙身边就是自由。
  既不用担心被上司欺凌——孔峙对她很好,开会时下属惹他生气,他也从不拿她撒气。
  也不必担心被同事争对——除了孔峙和覃琳,公司里的其他人她一概接触不到,能接触到的事都是覃琳一手办的。
  最重要的是,她交予覃琳上呈给董事长的日常汇报,格式竟是孔峙手把手教着写的。
  孔峙的意思是要写就一五一十地写,免得编了谎话不知该如何圆,用不着事无巨细,偶尔给点看起来有效的信息就行。
  看起来对糊弄人这门学问大有研究。
  做孔峙的助理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清闲,但也不会忙碌到夜夜加班,只需要帮孔峙核对清楚日程信息,和他统一步调,该沉默的时候沉默,该解围的时候解围,谨慎细心,不出差错。
  颜乔心想即便是已经按部就班拿到了学位证,像她这样刚毕业的大学生,未必能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
  只是学位证迟迟没有到手,始终是她耿耿于怀的一块心病。
  这代表大学四年她不是一名合格的学生。可她的骨子里是藏着骄傲的,不认为自己不合格。
  原本她仅仅是介意,还不到如鲠在喉的程度,可架不住旁人煽风点火,不甘被点燃后愈演愈烈。
  像她所担任的特别助理这样的行政岗位,看上去对专业知识水平的要求没有多高,挺大材小用,但更考验察言观色的本领和伺候人的本事。
  颜乔作为这行的新人,要想胜任,不可避免地要进修。
  这把火就起源于孔峙给她报的培训班。
  培训班的授课内容是商务礼仪方面的知识,前来学习的有顶尖公司的实习生,有被迫补习的技术人才,个个是名流学府毕业的人中龙凤,闲聊时第一个谈起的就是学历。
  他们问到颜乔时,颜乔还没回答就被校友认出来了。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我认识你,你是许教授的得意门生,听说你很受许教授器重,他还分给了你不少项目做是不是?”
  也许正因为她做得太好了,并且不愿无偿做下去了,导师才会说她钻进钱眼里了,道德品质不行,以此为由刁难她,不让她如期毕业。
  她忙于处理奶奶的后事,无心钻研学业,在鸡蛋里挑骨头总是有办法挑到一些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是用心算计过的。
  这根心头刺不拔,她终日不得安生。
  几场系统的培训下来,知识点倒是不难,藏在话里的心眼却让颜乔感到心力交瘁。
  与此同时,母校给孔峙寄来邀请函,邀请他去开讲座。
  她这才知道孔峙还是名流学府的客座教授。
  以孔家在资本界的地位,不夸张地说,这样的邀请函孔峙每天能收到十来封,还不包括电子函。
  每个人都想从他这捞点钱,只不过名头不同,有的是启动资金,有的是公益捐助。
  络绎不绝,无休无止。
  孔峙一向把这些信函当垃圾邮件让她拒收,电子版的也设好了关键词自动清理。
  以公谋私在哪都是大忌,更何况学位证现在是牵制她的筹码,颜乔太明白该怎么处置了。
  只是当时孔峙叫她,她匆忙压在了堆积如山的文件下。
  当天她跟随孔峙外出公干,回来邀请函就不见了。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接着就被孔峙叫回了办公室里。
  邀请函的制作工艺繁复考究,选的是上等材质的纸,图案纹理书香古韵满溢,看得出设计者花了心思、学校花了重金。
  此时此刻,它被孔峙端端正正地放在写字台上,颜乔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了。
  孔峙的办公室隔音效果极好,覃琳接电话的声音被遥远地隔绝在了门外,除了中央空调送风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响。
  他穿着纯黑的衬衫,解掉了领带,领口的扣子没有扣紧,自然敞开,靠在椅背上,轻轻晃着椅子。
  “我问了一圈,她们都说不是她们放的。你呢?覃琳说,海大是你的母校。”
  孔峙一开始就跟她说过,未经允许,不可以趁他不在的时候进他办公室。
  而现在,这封邀请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他的写字台上,则意味着有人打破了他的规矩。
  整个总裁办包括颜乔一共八个人。
  覃琳是老爷子的秘书,也是权限最大的编外人员。
  她是孔峙的贴身助理,负责一些杂务。
  其余六人一人分管一个分部的事务。
  每个人都可能进入他的办公室,每个人都不能进入他的办公室。
  可怕的是目前她嫌疑最大。
  开局一场剧本杀,杀得颜乔措手不及。
  她讷讷呆滞了一秒,反应过来后镇定自若地开口:“昨天跟先生出门,门是我关的,不管是谁擅自送进来的都是我的疏忽,任凭先生处置。”
  孔峙听了眉梢一扬:“过来。”
  颜乔抬眸看了他一眼,听话地走了过去。
  孔峙抬手将面前的笔记本屏幕拨向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办公室的监控录像,我已经看过了,想知道是谁陷害你可以点开播放。”
  颜乔没动。
  孔峙面无表情地说:“在你承认错误之前,我没想过计较你的过失,因为这是她的问题。现在怎么办?不如这样,我允许你重新选择。如果罚你你不服气,你就点开,我马上让她走,她的下场不会好过,也绝无报复你的可能,对于她来说是罪有应得,对于你来说是永绝后患。如果你原谅她,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只扣发你半年的奖金,这事就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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