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良夜——湛夏
时间:2022-07-12 06:52:01

  颜乔不安地问:“那他为什么要瞒着孔总见我?为什么要把孔总支开?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孔总说的?我与孔老先生素未谋面,和他也无话可说。”
  “颜小姐这么说,可是忘了孔老先生的知遇之恩?还记得你是怎么进入德世的吗?现在不认账会不会太晚了一点。”管家顿了顿,冷漠地劝诫,“孔老先生要对你说什么,去了就知道了,现在下车无异于临阵反水,请务必仔细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闻言她哪还敢多话,就这样被带到了孔家祖宅。
  孔家祖宅是徽派庭院,青砖黛瓦马头墙,门环镶金兽,钟玉抱鼓石,一脉主轴独立成巷,四进院落,三道样式各异的门,硬是造出了古时候皇家才享有的威仪。
  透过端庄的方形里坊门,可窥见室内白日点灯,中西合璧的现代化家具陈列其中。
  室外一地的青石板,修竹如篱笆一样倚墙而生,庭院里四处是千奇百怪的青翠绿植。
  高低错落的房屋并不是个个以瓦砾封顶,在平地上就能看到楼上的阳台、露台,只有最高的那栋建筑顶端有阁楼。
  最深,距大门最远。
  不祥的预感萦绕在颜乔心头,阴霾难散,天气也不好。
  乌云卷积,天空呈现出沉闷压抑的靛蓝色,阴沉得像过清明,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颜乔今天穿的鞋是一双黑色皮靴,跟不高,但是孔家的祖宅跟他们学校差不多大,走到主楼的时候脚底板发起烫来,两双脚都酸胀得像要报废掉。
  还好孔老爷子叫人给她看了座。
  孔老爷子能生出孔峙这么俊俏的儿子,长得也是仪表堂堂,由于保养得当,脸上完全看不出那个“老”字。
  五十岁出头了看起来也就三十中旬的外在年龄,目光矍铄锐利,满是生气,说给孔峙找个二十来岁的小妈都是可以相信的。
  就是行事的手段比孔峙狠辣百倍,一上来就给了颜乔一记重锤。
  他叫管家递给了颜乔几张纸。
  颜乔拿过来一看,不是支票,但也是钱,是一堆借条。
  要上演“离开我儿子”的戏码了吗?
  孔胜东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面如死灰:“小姑娘,你和孔峙不合适,你在他身边只会拖累他,让他丧失判断,影响决策。”
  换言之——“你是红颜祸水,休想误国惑君”。
  颜乔拿着借条问他:“您这是什么意思?”
  孔胜东开门见山:“想和你谈生意,先给你看诚意。”
  所谓的诚意就是这些借条全都是原件,而非复印件。
  如果她想的话,当场撕毁都没有关系。
  况且谅她也不敢撕。
  孔胜东接着说:“你要是想靠傍着谁的身来跨越阶层,宋宴君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听说你们昨天已经见过面了,对他的印象怎么样?你要是愿意去他那里,我可以为你们牵线搭桥。”
  这是美人计?
  颜乔疑惑地问:“您是要我去他身边当商业间谍,窃取商业机密吗?”
  她问完言辞果决地拒绝,“非常抱歉,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您的要求我无法做到,恕难从命。”
  孔胜东老神在在地纠正:“我不是要你去偷,是让你去抢,我希望你去拆散他和尹家的女儿,让他们两家联不了姻。”
  不是窃取机密,而是破坏感情,颜乔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为卑鄙下作。
  颜乔把借条都到地上,将脊梁挺得笔直:“您这是在用钱羞辱我,我不可能为了这些钱干这等腌臜事。宋先生和他女朋友感情很好,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祝福他们能够白头偕老。”
  孔胜东笑起来,笑得诡谲阴冷:“很有骨气也很有底气呀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有孔峙罩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说到底你不过是他养的情人而已,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那你知不知道,是我让他把你留在身边手把手培养的。为的就是某一天他抛弃你的时候你能转而投奔宋宴君,让宋晏君和尹家的女儿产生嫌隙。”
  颜乔懵了,脱口而出:“不是你们意见不合,所以才派我去监视他的吗?”
  孔胜东笑容轻蔑,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我都把集团交给他了,还有什么好监视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帮他稳住江山社稷,保我交到他手中的数十年基业不动摇。瑞征是德世的头号竞争对手,只要瑞征不赶超,德世就永远是海城的龙头老大。宋家一旦和尹家结盟,德世独占鳌头的局面就会被打破,之前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颜乔听得脊背生寒。
  假如孔胜东说的是事实。
  那孔峙昨天吃醋的表现是装出来的吗?
  是假的?
  是演给她看的?
  那也太可怕了吧。
  孔峙真的没有爱过她吗?
 
 
第三十二章 
  “孔峙没有爱过她”的想法一冒出来,颜乔就吓了一跳。
  这说明她正在质疑孔峙对她的感情。
  仔细回想了一下和他相处的这段日子,颜乔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信任过孔峙。
  哪怕他为她花再多钱,为她办再多事,或是眼神和行为里流露出再多细节,她都不相信孔峙会一辈子对她这样含情脉脉,温柔耐心。
  就连得他盛宠的时候,他偶尔也还是会生气,会冲她发脾气。
  再一看,孔峙果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他居高临下地傲视着手下的一兵一卒,凌驾在万物之上,冷静自持地操纵着一切。
  那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再加上孔峙一开始就在她脑海里植入了太多“他不会爱她”的观念,她就更迷茫了。
  信任这么脆弱,怎么经得起挑拨?
  颜乔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真像孔胜东说的那样过于膨胀,从孔峙那儿得了几颗甜枣,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颜乔不知道怎么从孔家老宅出来的,也记不清孔胜东后来又对她说了什么话,她浑浑噩噩地坐在来时乘坐的古董车上,听着司机跟保镖说下雨了。
  雨下得不大,绵密入丝,淅淅沥沥。
  颜乔从车上下来淋了点雨,但落在身上的雨点干得太快,没多久就不见丝毫痕迹了。
  虽然孔胜东用帮她还债的方式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今后不必再困于债务的枷锁,但就凭孔胜东说的那些话,她也觉得在孔胜东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以前她孤身一人,有苦难言,如今有了孔峙这座靠山,算是有了倾诉的对象。
  在从接待大堂到总裁办的路上,她是对孔峙温暖的怀抱抱有幻想的。
  她希望他紧张地询问她失踪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哪怕是斥责的语气也行。
  结果她就如落在身上的雨珠一样毫无存在感。
  她出来时孔峙就在和生意上的伙伴规划合作后的蓝图,回来后他们依旧没谈完。
  孔峙压根不知道她刚才出去过。
  又过了半小时,孔峙终于言笑晏晏地从会客厅走出来,让她帮忙送客。
  颜乔憋着一肚子委屈,敬业地送走了客户,折返回总裁办,怀着小心思往孔峙身边凑。
  孔峙肯定是谈成了一票大单,心情愉悦,见她凑过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哭丧着脸,不开心?”
  颜乔心想“太好了,你终于意识到我不开心了,那我可以把在孔家受的委屈都说出来了”。
  谁知不等她怨天尤人,孔峙话锋一转:“可我现在心情不错,别站我边上影响我心情。”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做十件对自己好的事不见得记得一件,但若是对自己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能记一辈子。
  生了芥蒂之后,这便是一根心头刺,时不时在心头扎一下,愈刺愈深。
  颜乔忽然觉得心有些冷,开始对孔峙失望了。
  她对他无限痴迷的时候,觉得男人说的“我教你十八般武艺,是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独当一面”十分令人动容。
  事到临头才知道他们说这话的用意。
  男人在女人需要的时候,往往十回有九回指望不上。
  颜乔本是想将西装和钢笔亲自还给宋宴君,亲口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的,但自她去了孔家老宅一趟,得知了孔老爷子不怀好意的图谋,她就不敢跟宋宴君有密切交集了。
  于是她把宋宴君的东西打包好,附上一份感谢信,投递到了快递点,地址填的宋宴君的茶园,就这样给宋宴君寄了过去。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弄巧成拙,反而让宋晏君和尹璐缇大吵了一架,是绝不会把包裹寄出去的。
  因为这件事,尹璐缇又闯上了三十五楼。
  只不过尹璐缇这次是来找她的。
  可颜乔并不知道。
  尹璐缇上次擅闯孔峙没介意,她就把尹璐缇当贵宾,特意跟前台打了招呼放行。
  谁知道尹璐缇见到她便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烧,灼烧感中伴随着清晰的刺痛。
  颜乔虽然没被命运善待,但也从来没挨过耳光,顿时惊愕地抬头看着尹璐缇,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尹璐缇让她死个明白,厉声质问:“我送给宴君的钢笔还有他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他的?是通过孔峙跟他认识的?”
  说完她轻蔑地冷嗤了一声,“天生缺男人是吗?一个不够,还脚踩两只船,孔峙真的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我是不稀罕男人,但像你这样勾引别人家男人的女人,就两个字,下贱。”
  颜乔无辜地望着她说:“我没有。”
  尹璐缇在气头上,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讽刺地笑着说:“没有?证据确凿你还抵赖?狐狸尾巴都藏不住了你还在这狡辩,我今天非让孔峙看清你的真面目不可!”
  说着便攥着她的手腕拖她见孔峙。
  孔峙在办公室里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迎出去恰好撞见她们扯皮。
  正欲开口,尹璐缇粗蛮地将颜乔甩到了他面前。
  颜乔没站稳,一个趔趄摔进了孔峙怀里。
  尹璐缇指着孔峙的鼻子,连他一起一通臭骂:“养了狐狸能不能找个笼子锁住?你大忙人一个,没工夫管,就放她自己出去兴风作浪?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居然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
  孔峙觑了眼颜乔的脸,显然看到了她脸上醒目的巴掌印,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面沉如水地说:“你能不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到底怎么了,不然我怎么做主?”
  尹璐缇“呵”了一声:“你的好秘书,背着你和我,跟宋宴君搭上了关系。”
  颜乔脸色通红,无助且急切地重复着那句话:“我没有。”
  孔峙本来就不喜欢她和宋晏君走太近,有眉来眼去的苗头都不乐意,尹璐缇添油加醋这么一说,难保孔峙不会误会。
  没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子虚乌有还要摁头认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孔峙终究是护着她的,对尹璐缇说:“你不也没事来我这撒野吗?这能说明什么?难道我跟你也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颜乔是我带去见晏君的,前不久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此后她一直在我身边。我给她作证,她没机会跟晏君私会。”
  “那我送晏君的钢笔和他的衣服怎么会在她那里?”尹璐缇反正就是不信,“不要因为她是你情人就一味护短,给她做伪证。”
  孔峙就说:“钢笔是我从晏君那里顺的,衣服也是我的,之前一起弄丢了,晏君没跟我计较罢了。她没搞清楚状况就还给晏君,的确是她不对,但也没必要错怪她插足你们的感情。”
  尹璐缇惊讶:“真的假的?不会是你为了包庇她编的吧。”
  颜乔也想问。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当初在医院里遇见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宋晏君了。
  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真的。”孔峙准确地说出了失物的特征,“那只钢笔上是不是刻了晏君的名字,西装的牌子是不是卡诗南顿。”
  居然对上了。
  尹璐缇尴尬地说:“这么说她是阴差阳错和你再续前缘,拾金不昧却引发了一场误会喽。”
  孔峙说:“可以这么理解。”
  尹璐缇后悔刚才那么冲动了,先讪讪给颜乔赔礼道歉,然后为了掩饰难堪嗔怪道:“那你玩的是什么我看不懂的花样啊,明明和她有段渊源,为什么不早点相认啊?”
  颜乔心想尹璐缇简直是她的发言人,反应跟她的一模一样。
  孔峙闻言看了她一眼,实话实说:“对我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不重要。”
  水落石出,尹璐缇胡乱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尹璐缇走后,颜乔想跟他详谈这件事,孔峙面上的阴云却没有散,先她一步冷声发问:“为什么背着我私自联络宋晏君?”
 
 
第三十三章 
  受洋流影响,连日来风雨交加,气象台已经发布了暴雨预警。
  雨停了一上午,到了下午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颜乔听见了窗外的嘈杂的风雨声,以及尹璐缇折回来借伞的声音,可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注意到孔峙凝了一层霜的眉眼。
  颜乔隐约记得她来德世报到那天,同样下着雨,他也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丝毫不把她当女人看待。
  或许那时他也没有把她当人,只是当做一件趁手的工具。
  她不一样。
  她将他视为救命的稻草,觉得他是救星一样的存在,一厢情愿地臣服于他,根本不介意被他利用。
  卑微得像条忠诚的狗。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得到他的爱就够了,于是温顺乖巧地摇尾乞怜,渴求并依赖着他的偏爱。
  然而当她今天挨了尹璐缇一巴掌,他却轻拿轻放,代替她接受了尹璐缇的道歉,反而诘问起她为什么瞒着他跟宋宴君联络的时候,她真的委屈到无以复加。
  再加上知道他是她的恩人后,他随口的一句“小事一桩,无关紧要”,让她心底的惊喜瞬间如烟消散,只剩下了惊讶。
  她好想哭。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