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起眼,连痕迹也一起被抹杀掉。
她就这么靠坐在床头,愣愣地看着窗外。过了几分钟,她等睡意彻底过去,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赤脚趿拉着拖鞋准备去书房将照片进行后期处理。
在此之前,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盘腿坐在卧室阳台的那块蒲团上,身上披着一块绒毯,醇苦的气味在温暖的空间里越发浓郁。
她抿了一口,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敲打着。
大概是夜里寂静,微小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她不知道外面究竟是刮了多大的风,感觉窗户玻璃随时都会裂开。
她将架在腿上的笔记本放在一旁,起身准备将窗户关上。
余光触及窗户外的那小块空地,此时上面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在晦暗的天色下,泛着银色的光泽。
视线一路下移,在触及窗外的那抹身影时顿住了,周倦?
他怎么会在自己家楼下,大概觉得不可置信。岑溪从窗口探出脑袋,雪花飘飘洋洋砸在她的眼睛上。她眨了眨眼睛,待水渍晕开,眼睛却留意到他额角塌着的碎发上沾着的雪花时,愣了神。
他究竟在楼下站了多久。
岑溪手指紧紧扣着窗户的拉锁,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目光。手指扣在窗户的框边上,轻轻一拉就关上了。
隔绝了窗外的风声,房间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只有她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
可她端坐在书桌前,却怎么也静不下心。睁眼闭眼间,都是周倦立在风雪里,那满身的寂寥。
本该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是偏偏让她看见了。
感情里,先动心的那个总是最后输得一塌糊涂。况且,这本该就是三年前悟出来的道理,可是心下却还是忍不住。
她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周倦,毕竟那是喜欢了许多年的人。
理智告诉她要即使抽身,否者深陷沼泽只会越陷越深。
咬咬牙,她还是从衣柜里取出厚重的长款羽绒服,随意地套在了身上,在置物柜里抓了一把雨伞就冲了出去。
楼道下有一棵十多年的油松,葱油绿针被绵绵絮雪盖了一地,裹着淡淡的雪松味。
周倦就这么立在树下,脚底是一地的烟蒂。岑溪已经不知道这究竟是第几根了,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竟迟疑着不敢上前。
他听见声响,抬眼望了过来。岑溪这才注意到他嘴角的淤痕。天气冷,血迹已经凝固,落在他的唇角下,偏生带了混不吝的痞意。
明明分别时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她小步朝前走,因为出门时太急,没来得及换鞋子。
此刻光裸着脚踝,曝在寒冷的冬雪里。小路上铺着厚厚的雪,踩上去发出厚实的闷响声。那些细细软软铺着的雪花陷进她的棉质拖鞋里,本就冻得麻木的脚底此刻更显冰冷,可她像是毫无察觉。
岑溪清晰地看见了周倦落过来目光,脚趾不自觉地抓弄。只是已经冻得僵硬起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换鞋了。
她顿在原地,看着他迈开腿朝自己走了过来。
岑溪注意到周倦眉眼间的疲惫,以及那一身怎么也忽略不掉的烟草味。
像是不要命了。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她踌躇着开口,“你嘴角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周倦看着她,敷衍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她的后半句话。唇角扯出一抹笑,“为什么把我删了?”
她垂下眼皮,似乎是在困惑他说的话。
漫长的等待中,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想起了周倦问她的话,可是却不知作何解答。为什么删了,因为她发现他对自己说的都是骗自己的。
删了,只是不想自己再受骗了。
你看,三年过去了,他才发现。究竟是有多不在意她,不在意这份感情啊。
心里是这样想的,却没说出来。眼眶酸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掉落。她安静地垂下脑袋,鞋尖轻轻戳着雪堆,却是自嘲地笑了笑。
周倦就这么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随着时间的流逝,身旁的那棵油松因为承载了过重的雪,啪嗒一声,一簇油松上的雪砸落在地,铺开一片雪雾。
至此,周倦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没恼。唇角挂着笑意看向她,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岑溪。”
她听见他喊自己,抬起眼睛望过去。
“你哭什么。”他眯着眼睛,看起来凌厉又痞气,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漫不经心道,“你说的好聚好散,我成全你。”
她怔愣在原地,那颗盈在眼眶的水珠就这么砸在雪地里。砸出一个窟窿,纯白的雪花变成透明的结晶块。
很快,一阵风落过,看不见了,又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她看见周倦的眼底没了笑意,看过来时带着冷漠的森然,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原来不喜欢一个人时,好聚好散是真的好聚好散了。
岑溪紧紧扣着手中攥得生疼的雨伞,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细瘦的身子裹在笨重的羽绒服下,显得无助又可怜。
似乎这风的力道再大一点,便能将她掀倒在地。
细瘦修长的手指用力攒在一起,因为用力,指骨泛起青白色。
她其实心里面早有了答案,可当听见他亲口答应的时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难以呼吸,又疼得厉害。
可明明是她先提起的,为什么会觉得好难过啊。
她真是可笑,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什么都没有。
她能注意到他的眼睛紧紧盯在自己的面孔上,试图看出什么。
最终,周倦嗤笑一声,手指中夹着的那根烟就这么慢慢地燃尽。他走上前,给她把领口的拉链往上扯了扯,嗓音被烟浸染得嘶哑低醇,“早点回去吧。”
岑溪唇角僵硬地扯过一抹弧度,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什么时候她学会了伪装,她也不知道。
手脚麻木又冰冷,可就是手里的伞却攥出了温度。良久,她将伞递过去,“下雪了。”
他没接,伞就这么砸进雪地,扑了一大片细软的雪花。
心下的那点柔软,终究还是被他的话给冷掉了。
自作多情,狼狈的总是自己。
她看着周倦黑色的皮鞋一步一步碾在沾雪的枯枝上,萧瑟的寒意将他的面孔镀上一层冷意。寒风拼命往他那件单薄的白色衬衣里灌,背影消瘦清隽。
肩头是止不住的落雪,脚底是那柄他不要的黑色雨伞。
岑溪僵硬地弯下腰,手指紧紧扣在雪地里,干净的指缝中垢着污浊的泥土。那些蓬松绵软的雪花在她的指缝间被攒成一坨厚实的雪块,最终于指缝中掉落,又砸在雪地里。
周而复始。
眼睛里止不住的涩意终于涌了出来,热泪碰上干冷的寒风,很快就成了一块水痕,凝固在脸颊上。
她将脸颊埋进自己冻得通红的掌心中,终于哭得不能自己。
雪还在下,皑皑天地中,再只有她一人了。
她想,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第4章
天色迷蒙,天际线划过一道弧光。
渐渐地,昏沉的暗夜泛起白光,小区楼下的黄色灯盏也应声熄灭。
岑溪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头疼欲裂,想来是昨晚吹冷风着凉感冒了。
床头柜里备有感冒药,她闭着眼睛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就直接干吞了进去,随后将快要掉在地板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
她给主编打了通电话,请了假。
滴水未进,胃疼痛的厉害,加上感冒的难受,两者叠加让她时不时地翻身。
浑身沁上了一层汗,迷糊间她竟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死掉了。
人在虚弱难耐的时候,心里总是格外的脆弱。会不停想起心里在意的那个人,岑溪也不例外。
只是再怎么想,她也明白有些话说出口便再也没了可能。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可脑子里面像是有无数团线揪扯在一起,怎么也算不清。
本以为吃过药,睡一觉就会好起来。
没想过半夜竟然又复烧,最后实在挨不住了就在衣服外套了厚厚的棉服,自己打的去了医院。
*
医院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过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急切的脚步声。
她自己一个人挂了号,静静地坐在输液室挂水。
旁边是一对和她同龄的情侣,女孩子挂着点滴,依靠在男生的肩膀上。虽说生病了,但却是说说笑笑的,精神的很。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手指紧紧攥着手机,闭着眼睛,缓解那莫名的酸涩。
半晌,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刺眼的天花板上的那夺目灯光,好不容易止住的涩意感觉又要被逼出来了。
她靠在椅背上,垂着脑袋,白净的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
亮起,又熄灭。
熄灭,又亮起。
如此往复,却是一条消息也没有。安静得可怕,心里感觉到可怖的宁静。
她耷拉着眼皮,那双因为生病而失去光彩的眼睛就这么阖上,惊扰了一晚上的困意终于打败了她。
“小姐姐,你的药快滴完了。”
隐约间,好像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她猛地惊醒,肩膀颤抖一下,撩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因为困倦,眼睛里没有神采。
对床那姑娘指了指她头上吊着的水,又好心地重复了一遍,“你的药水要滴完了,可不能再睡了,小心回血。”
岑溪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嘴唇起了一层皮,干燥得厉害。
自己真是烧糊涂了。
“谢谢。”一开口声音嘶哑极了。
对面女孩子估计是看不下去了,说:“你家里面都没人来陪你的吗。”
这句话落地,她指使坐在一旁陪护的男朋友给岑溪倒了一杯热水过去。
岑溪伸手接过,露出感激的神色,“他们工作都挺忙的,让他们知道了也只会徒增他们的担心。”
“所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笑了笑,神色有些勉强。
“发烧可不是小事啊。”女孩子眼里露出心疼的神色,”不过我刚刚看见你男朋友……..”
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男朋友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于是只好将说了一半的话抛在一旁。
“嗯?”
岑溪其实没太听清。
“没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女孩子笑了笑,“你的药滴完了。”
说话间,她的男朋友将削好的水果递给她,示意她少说点话,女孩笑了笑,满脸都是幸福。
岑溪本想道谢的,但是怕自己又打扰了他们,便什么话也没说,侧过身子摁了摁手边的响铃,护士很快就过来了,给她换了一瓶新的吊水接着打。
这次,她倒是没再泛起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旁的情侣出院了,病房里瞬间空荡荡的。
走廊里的白炽灯光透过虚虚掩着的房门泄进来,岑溪靠在枕头上,眼睛瞥向窗外。
这雪下了两天了,房间里淡淡的消毒水味,手机里已经显示今天是二零二零年了。
真快啊,新年的第一天她竟然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玻璃窗上起了一层雾,那些光景隔着这层雾变得模糊,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大概的轮廓。
大概是房间实在是太过安静了,她从一旁捞过遥控器打开了面前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岁的电视机。
这个电视机没有太多频道,来来回回切换也就是那几个栏目。她随便调了个台,就将遥控器放在枕边。
眼睛也没看电视究竟播放了什么,任由主持人讲话的声音传遍房间的角落。
不大不小,总算不是安静得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见了。
她侧过脸靠在枕头上,手机滴滴响了一下。
她切过屏幕看了一眼,是哥哥给她发的。
【哥:新年快乐,照顾好自己。】
她将手机横在眼前,手指伸出去敲了敲屏幕,【岑溪:新年快乐,我会的。】
放下手机时,她突然看着自己的手愣了神,五指缓缓张开,细碎的微光从指缝中流下,她歪着头瞧了瞧,不禁笑出了声。
以前啊,可真傻,非要拉着他和自己去看手相。
当时,人家说他命里注定大富大贵,是吉兆。而自己则是命刹孤星,两人实属不是良配。
那时,她还狠狠说了一顿那个看相的,说他不会做生意。而后揽着周倦的胳膊,和他说这些都是迷信,是不能相信的。
她还记得他那时屈着一条腿靠在朱红色的墙壁上,脸上挂着痞意,眼神漫不经心,敷衍地应了一声。
果然,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征兆。
夜渐深,电视台也没什么可播放的,居然播起了财经新闻。
她瞥了一眼,视线却在触及到那熟悉的身影时顿住了。
分别三年,她才渐渐认识到周倦成熟了不少。
电视里,他西装笔挺,眉眼深邃又凌厉。那些记者媒体扛着摄影机追问着他那些和财经无关的内容时,他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
她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可是脸上却是挂着淡笑。有位女记者采访他时,不小心被身后的同伴推了一下,他还很有礼貌的伸手去扶了一下。
镁光灯在他脸上不停地闪烁。
现实与回忆割裂,岑溪再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关掉电视,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看着联系人一栏——周倦
那个被他拉进黑名单的人。
其实当时她就是气自己,于是脑袋一热就把他给删了,想着他会发现的,会来哄自己的。
但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岑溪扯了扯被角,逼自己入睡。
她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平凡人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上班下班回家。天亮以后她就要去杂志社了,没有十足的工作精神,不免背后被嚼舌根。
大概是太累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最终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