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很快回了消息。
【副主编:好。】
【副主编:我今年晚上跟你说的都是真心话,离职的事情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副主编: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岑溪:明白。】
那头便再没回消息了。
岑溪从床上坐起身,赤脚踩在实木地板上,走到阳台的飘窗那,两手用力往一旁一扯,阖上的窗帘立时被掀开到两边。
玻璃窗户模糊映着室内的灯光,那光线飘忽不定,时有时无。
窗外,是盈盈落雪。脚下,是车水马龙的夜晚。
生活了这么些年的城市,说离开就离开,定然是有许多不舍的。
当年来这读书是因为周倦,留下来工作也是因为周倦。
现在,她也要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
好像,很多东西只要想开了,也就变得豁然开朗了。
她没睡,将笔记本从书房那边拿了过来。将放在枕头边上的眼睛摸过来架在鼻梁上,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在网上搜了许多关于和悦的百度百科,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下关于她的资料以及个人的喜好。
仿佛,就真的只是采访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
这些年来,她刻意地让自己不去了解和悦这个人。可,从这些百度百科里面的种种记录及奖项就可以得知,她这些年过得挺好的,挺优秀的。
就是,不知道周倦是不是也知道呢。
等彻底整理完手头的资料后,她给罗佳和何霁都发了份过去。
两人都是夜猫子,这个点还没有睡觉,消息一发过去几乎是同时回的。
【何霁:谢谢岑姐。】
【佳佳:我靠,副编是不是非要你跟我们一起去】
【佳佳:你等着,我非要去问个清楚】
岑溪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立马给她回复。
【岑溪:不是的,是我自己同意的,他没逼我。】
这句话回过去,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岑溪慢慢趴在桌子上,橙黄的桌面上架着一张照片,那是她大学的时候偷偷拍的周倦,那天下了一点细雨,窗外的晚樱落在他的桌面上,细碎的日光从云缝中窥出,他的头发丝染着金色的光边。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照片都有些泛黄了。
她伸手将相框压下去,只剩下一个背面。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泡了杯热牛奶,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
她给陈德发了条消息,直接打车去了拍摄地点。
那边早早地布置好了一切,室内的走廊里还站着几个黑衣保镖,好大的排场。
乍一看,她心里头还有些发怵。
岑溪给罗佳发了条消息,询问她具体的场地。毕竟她着实没想过这地方会这么大,真是资本家的大手笔啊。
好不容易赶到时,他们已经开始检查设备,调整机械。
倒是还没有见到和悦。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后,罗佳忍不住对何霁吐槽道,“真当她是国际大明星啊,让我们一干人等她一个人,姐姐我都不想伺候了。”
何霁在一旁听得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泼她凉水,“人确实是国际影后,不等没办法。”
罗佳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改了措辞,“但这事她确实是做得不地道。”
她这才感觉自己心情舒畅了一点,她扭过头看着一旁耐心调整设备的岑溪,忍不住道,“岑溪。”
她这才放下手头的工作,细瘦葱白的手指指了指罗佳面前摆放好的采访稿,说:“你还是快把流程在心里捋一捋,不然搞砸了主编可要说你的。”
眼见罗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低着头,点了点面前的摄影机,“工作结束,我请你俩去吃饭。”
何霁立马道,“谢谢岑姐。”
罗佳伸手贴在岑溪的额头上,语气贱兮兮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先说好了,我可是要狠狠宰你一顿的。”
岑溪加重语气喊了一声,“罗佳。”
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探出头,冲他们喊道,“各位可以去采访室和拍摄区做准备了。”
意思很明显,就是和悦现在来了。
罗佳不爽道,“好大的阵仗啊。”
可在出房间的那刻,她脸上的不爽快又全部遮掩下来,挂上了职业假笑。
岑溪笑了笑,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见到和悦,从百度百科里得来的了解远不如现实给的冲击力来的大。
一袭红色吊带裙,肩膀处披着一件黑色西服。唇上涂着亮丽的口红,眼尾拉长,一双狐狸眼挂着淡淡得体的笑意。
有些人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像连头发丝都会发光一样。
她想,或许周倦的喜欢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敛起脸上的笑意,眼睛盯着显示器里的画面。
镜头里。
何霁手举着话筒,面上挂着笑,“请问和小姐回国后,对自己的职业有什么规划吗。”
和悦拢了拢外套,落落大方道,“当然,不过比起规划我更在意实践,去了国外太久,都有点不太了解国内市场了,不知道导演们还会不会来找我约戏。”
何霁笑了笑,“影后贯会开玩笑了,您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会愁戏拍呢。”
......
采访到最后,何霁问了一个关于感情上的私人问题,“不知道我们和影后在感情这方面有没有什么进展,毕竟我知道影后粉丝们还是挺关心的。”
这本就是台本上已经对好的流程,至于她本人会不会回答都无关紧要。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和悦面朝镜头笑了笑,眼里万种风情,“这次回国除了发展事业,更重要的就是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至于进展怎么样,其实我本人也不清楚。”
“看来影后已经是有喜欢的人了,不知道您是否在意和我们分享一点。”何霁说到后面时,明显停顿了一下,他清楚地看见了和悦的经纪人在打暂停的手势。
只是她本人并没有就此顿住,“那人是我的初恋。”
......
采访结束,何霁琢磨着要不要后期将那段剪掉,和悦已经先一步告诉他了,“那段不用剪,留着。”
她面上还是得体的笑容,即便采访已经结束。
岑溪将摄影器材又检查了一遍,跟着罗佳一起去了摄影间,背景道具什么的都早已准备好了。
拍摄过程也很顺利,和悦全程配合,也没显示出半分不耐之情。
这就让后续进展得十分顺利,甚至在她们预想的时间里提前结束了工作。
和悦从拍摄间走了出来,旁边的助理适时递上一瓶水,她接过却是没有喝,转而递给了岑溪,“因为我今天的一点私事,耽搁了你们的工作。”
“很抱歉。”她笑着说道,“作为补偿,今晚一起吃顿饭吧。”
“别拒绝啊。”这句话是对何霁说的。
“你们认识?”这次换罗佳震惊了。
何霁将搭在一旁的外套取上,“一点私交。”
“我不去,岑溪说过晚上请我们吃饭的,你怎么能背弃我们。”罗佳小声冲她嘀咕。
一旁的助理已经在催促她了,“很抱歉啊,那只能下次再请你们了。”
“何霁有我联系方式,下次让他约个时间。”和悦笑了笑,眼神却是落在岑溪的身上,“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岑溪全程只是静静地听着,“下次再见。”
只是等她们整理完之后,从摄影地出来时,就见和悦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目光时不时地看向窗外。
身上只穿了那件红色长裙,虽说室内有暖气,但是在这空荡的房间里倒还是扛不住寒冷。
“岑溪,她说的有事是不是在等人啊。”罗佳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看过去。
岑溪:“我也不清楚。”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走吧,现在只能去吃晚饭了。”
岑溪往前走了几步,推开玻璃拉门的那刻,发现那两人还没有跟上,语气无奈道,“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罗佳立刻拉着何霁的手臂跑了过来,“岑溪,我今天一定要狠狠宰你一顿。”
“我等着。”
错身而过之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高大的影子从一旁错过。伞檐压得很低,没来得及看清面容,她就被罗佳扯着往前跑。
“佳佳,慢点。”
*
天气冷,很多摊位都早早地关了门。
岑溪看着眼前的一家大排档,语气歉疚地说,“本来想请你们吃一顿好的,结果只能这样了。”
“岑溪,下次补给我们。”
“行。”岑溪将包放在小桌面上,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想吃什么就点吧,今晚还是要吃点,不吃对身体也不好。”
“况且,你们两个也不会下厨。”
罗佳:“岑溪,你就会损我,我可是一代名厨。”
“行,快点吧。”她看了一眼一旁一直站着的何霁,“你也快点吧。”
何霁身量高,这个摊铺房檐又有点低,几个人挤在一起着实有些难受。
岑溪选好后就先行出去了,最靠门边的桌位总是能窥见一些风花雪月。
岑溪支着下巴看着门外的飘雪,何霁和罗佳打打闹闹。老板上了一叠又一叠的菜肴,热气蒸腾缭绕在这个不算宽阔的房间里。
明明是寒冬天,却是感觉抚慰了心灵。
“何霁。”岑溪拆了筷子的塑装,眼睛盯着何霁,“你的那件外套我给你洗好了,就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等会你记得去拿。”
“你等会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罗佳问。
“我还有点事。”
具体是什么事,他们也不好问。
三人坐在这一张小方桌前,说说笑笑。罗佳点了一扎啤酒,岑溪本来是拒绝的,但还是喝了起来。
何霁因为要开车,只能看着她们两个喝。
这顿饭吃完,本就暗沉的天色更加低沉。岑溪喝得脸色通红,罗佳酒量比她好,看上去和平常无异,只是一开口说话就成了大舌头。
岑溪放在凳子上的手机一直在响铃,何霁看了一眼已经和罗佳喝得昏天黑地的岑溪,又看了一眼备注显示。
最终,他帮她接了。
良久,摊铺老板走上前,表示他们马上就要打烊了。
何霁问:“你们两个还能走吗?”
“能。”岑溪突然举起手,作势就往外走。
见状,罗佳也跟着离开了。何霁拿起两人放在一旁没有拿走的东西,快步追了上去。
岑溪走进雪地,鞋底摩擦那些雪花,轻轻碾了碾,抬头的那瞬间,却是止住了动作。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光景,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她还伸手揉了揉眼睛。
那人,好像是周倦。
原来,最开始她并未认错。
台阶上,他撑一柄黑伞,下颌收得很紧。眉眼间带着点漫不经心,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他看起来是在等人,等谁,和悦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下一秒和悦就踩着那双细高跟出来了,周倦细心地把玻璃推门抵住,和悦伸手挽住耳边的发丝,一脸笑意地看向他。
岑溪眨了眨眼睛,酒精上头,胃里又翻滚得厉害。她踉跄着往一旁的垃圾桶那跑去,手臂撑在一旁花坛的瓷砖上,弯腰干呕起来。
什么也没吐出来,胃里直泛酸水,生理泪水都被逼出来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模糊了视线。
再次抬眼望过去的时候,和悦的肩上已经披上了一件黑色外套。而周倦则是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手里撑着伞,往和悦那边倾倒。
房檐下吊着一盏灯,灯光映着飞雪。伞下,和悦瑟缩着肩膀,那张明艳风情的脸庞看向周倦,好像在撒娇。
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脑袋会这么疼啊?
谁可以告诉她啊。
“姐,该走了。”何霁喊了一声。
岑溪没反应,他走进她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看见熟人了吗?”
熟人,周倦吗?好像是的。
“嗯。”
何霁又看了一眼,眼里略显震惊,“周倦?”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心弦了,岑溪低着头,不语。
罗佳冲上前,大着舌头对何霁说了句:“闭嘴。”
岑溪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一路都沉默不语,只有那盈在眼眶中的泪滴一颗又一颗的砸落。
原来都是她一个人的自欺欺人罢了,她从来都没法让自己成为旁观者。从来,都没法置身事外。
“姐,你慢点。”何霁把罗佳从自己的身上扯开,转而扶着她的身子,冲独自走在前面的岑溪喊道,“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我把地址发他了,等会就会来接你。”
“大半夜,你一个人不要随便走啊。”何霁拖着罗佳,艰难地往前走。
岑溪听见他说的话,突然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动了。眼睛不受控制地又朝那边看了过去,像是自虐一般。
这场感情,她终于成了旁观的第三者了。
岑溪收回视线,一旁裹着雪的香樟叶突然从树上掉落,插在她面前那堆透明的雪堆里。因为人来人往,这雪堆已经被踩化,露出黄褐色的泥土。
叶片上裹着的雪,也悉数融进这土堆里。
她低头,弯下腰,准备将它捡了起来。
可是却有一人先她一步,将它拾起。
“哥?”
岑溪站直身子,脚底突然发软,跌在他的怀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