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透过的那点光亮随着门的合上,被阻挡在外。
*
病房外。
医生夜里来查房,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她看清他手上的香烟时,皱了皱眉头,“这里是医院,严禁吸烟。”
男人倚靠在墙壁,手肘上搭着件黑色外套,只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衬衣下摆看起来有些褶皱。他垂着头,指尖缭绕腾起的烟雾将他的面庞模糊掉。
似乎是听清她说的话,他站直身子,将烟掐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头顶的灯光在他抬头的那瞬间落在他的面庞时,医生还想继续批评的话语顿住,眼前这个男人骨相漂亮,五官优渥,只是那长起的青茬,眉眼间显而易见的疲惫,让他整个人笼着一层颓气。
想了想,可能是家里人出了不好的事情。即便看惯了生死,可她那责怪的话语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周倦出了医院大厅,蹲在台阶上,伸手狠狠捏了捏眉心,那里突突疼得厉害。
一连两晚都没怎么阖眼,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他狠狠吸了口烟来让自己清醒过来。
塞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站直身子从衣兜里捞过手机,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
电话那端嘈杂无比,混合着刺耳的尖叫声,吵得他脑袋疼。他将听筒拿远了一点,语气不耐道,“说事。”
电话那端的男人似乎在给一旁的人说话,话语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周倦正想将电话给挂断,那边人便开口了,似乎是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二哥,和悦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周倦的身子似乎僵住了,他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嗯。”
“二哥,你就没什么反应吗,那可是和悦......”
电话那端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周倦已经掐断了电话。本来眉心突突地疼,现在整个脑袋像是要炸开。
他心烦地从衣兜里摸出烟盒,准备磕出一根烟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捏着空盒,因为用劲,冷白的指尖泛起淡青色,四四方方的盒子被捏瘪,最终丢弃在一旁的垃圾箱里。
周倦走到停车场,背脊懒散地靠在驾驶位的靠背上,他闭着眼睛,脑子里不停地响起陈浪的那句,‘和悦回来了’。
只是和悦回来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脑子里又浮现起岑溪那张苍白的脸蛋,白雪皑皑中她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像个可怜虫一样。
他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半夜的停车场,阴冷又寒凉。
周倦半降下车窗,风将雪推着往缝隙里灌,雪花落在他流畅的下颚处,顺着脖颈一路滑落,最终消失。他手掌搭在方向盘上,透过车光看着窗外纷纷撒落的大雪。
车缓缓启动,最终汇入茫茫人海,市医院就这么与之越来越远。
第5章
夜里,岑溪再次惊醒。
外面的风冷涔涔地往里灌,岑溪出了一身的热汗,此刻却冷得厉害。那些热度仿佛在一瞬间尽数抽去,此刻如坠冰窖。
她将被褥拼命往怀里揽,整个身子弓成一只虾米,唇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那种自脚底升起的寒意怎么也止不住。
她从病床上起身,脚底一软跌落在医院冰凉的瓷砖上,脚踝磕到病床的支角那,疼得厉害。
此刻时间,凌晨五点四十八。
她撑着床面,慢慢站稳身子,就这么坐在床沿上,睁眼到天亮。
看着窗外那落雪,下了停,停了又下,远处的侧柏银装素裹,枝桠都压弯了。
天亮以后,她再次复查,这次总算好彻底了。
主治医生看了一眼岑溪那一脸的憔悴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回去以后记得好好休息,你这身子骨禁不起折腾了。”
“我给了开了几副药,回家以后要按时吃。”医生叮嘱。
岑溪:“知道了,谢谢医生。”
话虽然是这么说,她从医院出来后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后,立马就去了杂志社。
索性杂志社离医院也挺近,来回折腾倒也不至于太累。
*
七政杂志社。
岑溪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就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撕开感冒药的包装袋,将褐色的颗粒倒了进去,正拿着勺子搅拌,边搅边走回自己的工位。
一旁的何霁正好抬头看了过来,手掌撑在桌面上,脚底微一使劲,办公椅朝岑溪那移了移,“你感冒了?”
他皱了皱眉头,“陈编也真是太压榨员工了,生病还要来上班。”
岑溪放下勺子,抿了一口杯子里面的药,又烫又苦。她将玻璃杯搁置在办公桌上,笑着对何霁说,“我自己要来的,跟陈编无关。”
“不过我感冒了,你最近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小心感冒传你,我可没钱补偿你啊。”她调侃道。
“姐,你这话说得多见外啊。”他背脊靠着办公椅,手指间捏着一支钢笔,轻轻敲了敲岑溪放在桌面上的杯子,笑着道。
一旁的罗佳刚从办公室出来,突然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眼睛还朝四处望了望,确定没有人瞥过来后,神秘叨叨地对岑溪说,“你猜,刚才主编把我叫办公室去干嘛了?”
“干嘛了。”何霁很配合地问道。
罗佳瞥了瞥嘴,眼睛朝上翻了个白眼,“他让我和你一起去采访和悦。”
岑溪正拿着勺子搅着杯里的咖啡,闻言手指一松,玻璃杯从掌心中脱落,砸在桌沿,里面褐色的药汁瞬间破落,溅在何霁搭在椅背的外套上。
玻璃应声而碎,散落瓷白的地砖上,药汁从桌沿滴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罗佳愣了神,还是何霁最先反应过来,他抓过岑溪的手掌,仔细地看了一眼,“你没事吧?”
她的手掌从他掌心里抽出,勉强笑了笑,“没事。”
眼角却在触及他那被自己弄脏的外套上,一连抽了好些纸巾擦拭,“不好意思。”
“这件外套多少钱,我赔给你。”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用。”何霁拒绝道。
“实在不行我给你拿回家去洗洗吧。”她看着他说。
何霁看着她胀红着脸,无奈地答应了,“感冒药浪费了,赶快再去冲一杯吧,这里我来帮你打扫。”
“我自己来就好。”
“你快去吧。”
岑溪机械地站起身,去了茶水间。罗佳跑了过去,接过她的杯子,低声开口道,“副编这次还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明明不属于你的工作范围,我替你给拒绝了,好在他也没有为难。”
“阿溪,我不知道你和周倦之间的感情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和悦回来了,你和他要是还是这样,保不齐那个女人会不会做些什么。”
她见岑溪怔愣在原地,两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放下手中捧着的杯子,腾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佳佳,我们两个没可能了。”岑溪狠狠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鼻音好像加重了。
罗佳松开手,“没可能也好,周倦和咱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灰白色的窗帘一角被卷出窗外,银白的世界展露出来。罗佳抽了抽鼻子,目光移到岑溪苍白的面颊上,“你要是还没放下,到时候我去拍摄的时候把她的动向发给你。”
岑溪回过神,端起那杯已经冲泡好的药剂,热气缭绕在寒冷的冬季,也有点温暖了,“不用了,佳佳你也别为我费心了。”
“行吧。”她看着岑溪的眼睛,提醒道,“你这几天注意保暖,这个季节感冒发烧最致命了。”
“知道了。”
岑溪手里端着重新泡好的药剂,和罗佳一起出了茶水间。
*
这几天雪下得又大又急,下了停,停了又下。
杂志社门口已经积了一门槛深的雪,虽然每天都有人准时来铲雪,可还是抵不住它下得厚。
出于人道主义,这几天下班的时间都往前推了不少。
但是岑溪由于请了一天假,手头上还堆了一点事没有完成,故而在大家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她自觉留下来加班了。
副编陈胜从办公位出来的时候,就见岑溪在桌位上点着一盏灯,低着头正在处理那些素材稿件。
他将手里捏着的公文包夹在胳膊下,走上前,咳嗽一声,“岑溪,还不准备下班啊。”
“手头上还有一点就处理好,总不能请了一天假,还早早地下班了,那我多不好意思啊。”岑溪放下手头的事,笑着解释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黑尽的天,最终还是缓缓开口道,“副编,我上次跟你您说的事。”
她话没有说完,但是其中意思两个人其实心里都跟一块明镜似的。
“哎。”张胜腾出一只手,制止了岑溪还想继续往下说的话头,“这事我再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好想想。”
岑溪:“副编。”
张胜:“届时你要还是想要离职,我尊重你的选择。”
“毕竟你算是我们杂志社不可多得的人才。”张胜叹了一口气,“你走了,杂志社可是元气大损啊。”
“张编,你这是抬举我了。”岑溪从椅子上起身,清凌凌的目光直直注视着他,话说得极为诚恳。
张胜手掌往下抬了抬,示意她坐下说话,“有句话虽然知道不该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答应我。”
“杂志社最近接了一个大单,国际影后和悦的个人写真访谈,其中的重要性就不用我给你说了。”他顿了顿,“本来这事也不该由你去的,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希望你能够去帮衬一下罗佳他们。”
“这件事不能出任何纰漏,不然......”他面露难色,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她明白。
岑溪手指紧紧捏着文件夹,却没立刻答应,“张编,你让我再想想。”
“行,我也不为难你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低着头夹紧公文包,推门出去了。
岑溪坐在办公椅上,对着电脑里的素材图片愣了神,在墙壁的挂钟敲响的那刻,她回过神来,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将手头紧要的事处理完。
剩余一点小问题,她打算带回家处理。
推开玻璃门,窗外空荡一片,门口的应急灯不知道是坏了,外面漆黑一片,那些停在一旁没有开走的小车,挡风玻璃那块全被雪给淹没了。
阶梯上堆着的雪已经被铲过了,只有薄薄一层,隐约可以看见灰褐色的石面。
她撑开那把透明的雨伞,小跑着下了台阶。
“哥?”她看着转角路口下的男人,不确定的语气喊了一声。
岑风笑着朝她招手,手里还拎着一杯奶茶,“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新年第一天,本来想着一起吃一顿饭的。”他解释道。
岑溪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落在家里的玄关柜子上了,怪不得她早上离开的时候总感觉忘记了什么。
“忘记看了,不好意思啊哥。”岑溪站在路口,收了自己的伞,蹭到岑风伞下,“这是给我买的吗?”
他没说,但是却是将奶茶递了过去。
“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他指了指她眼睑下的黑眼圈,“妈要是知道了,估计要说咱俩了。”
“你不说就没事。”岑溪撕开吸管包装袋,将吸管戳到奶茶里,狠狠吸了一口后笑着说,“反正我们两个互相打掩护。”
路灯昏黄色的光线落在她浅色的瞳仁里,晕出一个黄色的小圆点,岑溪弯了弯一双杏眼,嘴里抿了口奶茶。
岑风抓过她的手掌,她皮肤白净,稍轻微的擦伤都能留下一块印子,更不用提那已经乌得发紫的地方,“怎么搞的。”
岑溪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将奶茶塞到他的手里,手掌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出来,往前跑了几步,而后扭头看向他,“走吧,我还没吃晚饭。”
“现在也还不晚,是吧?”
“嗯。”岑风宽大的掌心中握着那杯温热的奶茶,见她不想多说便扯开话头,“杂志社那边怎么说?”
“年初就不来淮市这边工作了吧。”
“不来了,年初就呆在老家了。”岑溪顿了顿,继续道,“那边的工作我也联系好了,正好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岑风手掌扣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要是工作不顺利的话,哥这边永远都是你的避风港。”
“别什么心事都自己闷在心里。”
“知道了,还吃不吃饭了。”她一个人走在前面,等了一会发现岑风还没有跟上,扭过头问道。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姿颀长端正,灯光落下拓影在他的鼻梁上,街灯下落雪纷飞。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见到周倦了。
真是见鬼了。
*
马路对面树林间停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车内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扛着超高清相机,镜头延申至车窗外。
镜头里,显示的正是岑溪今早离开的医院。
另一人,手里捏着望远镜,整个人缩在后车座里,面上有些兴奋,“猴子,我刚刚看到了一对俊男靓女,要不要拍下来留着。”
被喊猴子那人扭头看了他一眼,骂道,“蠢货,我们今天的正事是什么不要搞错了。”
“知道了,那不是看他们还没有出来。”
“继续蹲着,这可是个爆炸性新闻,咱俩一定要蹲到第一手物料。”
......
第6章
夜晚回去的时候,岑溪还是给副主编回了消息。
【岑溪:副编,明天的事我和罗佳何霁他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