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个季节——撞糖
时间:2022-07-15 07:09:35

  “这是.....”徐绽有些讶异地看着闻经年手里那盘色泽鲜亮的鱼,“你做的吗?”
  “不是。”闻经年看了她一眼,“叫的外送,我只是装盘。”
  “哦。”徐绽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她想多了,闻经年从前连碗都不知道怎么洗,怎么可能会烧菜。
  何况还是这样复杂的菜式。
  闻经年停下脚步,脸色复杂地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出去把盘子放到外面的餐桌。
  徐绽立刻觉得不对劲。
  电饭煲里有缕缕白雾飘出,那是米饭香气的来源。
  流理台上还有他用剩下的小葱和调料,垃圾桶里面有菜叶和鱼鳞。
  “闻经年这是你做的吧。”徐绽快步追出去,“你竟然会烧菜。”
  虽然之前也想过,闻经年毕竟在国外生活过,怎么可能不会烧简单的菜,可转念又一想,需要自己动手做菜那大概是穷留学生才不得不做的选择,闻经年这样的人,何须自己动手。
  “宁海这边不怎么吃鲤鱼,我让人从鲁菜馆送过来的,正宗黄河鲤鱼。”
  闻经年走进厨房,把烤箱里面的羊排拿出来,洒上他提前拌好的调料,又端起桌上那盘清炒时蔬走出去。
  “糖醋鲤鱼?”
  “饭已经闷好了,自己盛。”闻经年将三个菜放在餐桌上,又去盛汤,“知道你不喜欢吃米饭,所以煮了杂粮饭,少吃点不会胖。”
  “汤是最简单的丝瓜蛋汤。”闻经年看她一眼,“少油少盐,很健康。”
  “......”
  徐绽彻底惊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闻经年在餐厅忙前忙后。
  他动作不疾不徐,给人一种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
  糖醋鲤鱼甜香四溢,羊排色泽焦香,清炒时蔬鲜嫩诱人。
  南方人的确不多吃鲤鱼,闻经年是考虑到她的喜好才这么做的吧。
  而且她从前的确说过米饭容易让她发胖之类的话。
  “饭都不会盛吗?”闻经年瞥她一眼,却走过去掀开电饭煲帮她盛饭。
  饭菜准备好之后,闻经年还不忘回去将厨房收拾干净。
  徐绽不禁感叹,有洁癖的人就是不一样,她从未觉得厨房这么干净过,就连玻璃窗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在午后的阳光下,仿佛日剧里清透自然镜头下的画面。
  闻经年吃饭很安静,徐绽也很配合地尽量不开口说话,可还是忍不住夸赞他:“你烧的糖醋鲤鱼比大厨还要厉害。”
  “是吗?”闻经年抬头,“第一次尝试烧菜。”
  “......”徐绽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做菜时候的情景,当时厨房都差点被她烧掉。
  “那你还蛮有天分的。”
  “烧菜很难吗?”闻经年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我以为这种事情是身体健全的人都能轻易掌握的。”
  徐绽不想再跟他交流这个话题。
  但不可否认,闻经年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两荤一素一汤,每一道菜都恰到好处,清淡却又有滋有味。
  杂粮饭也是,蒸的恰到好处,徐绽吃掉了满满一小碗。
  可最让她在意的还是闻经年的心意,从前她觉得闻经年不会烧菜没关系,外面吃或者她来煮都可以,倒也不用特意去学。
  但他愿意做。
  吃好饭之后,徐绽换上了稍微正式的小香风套装坐上了闻经年的车,他说带她去探望他的父亲。
  “我爸是个强势的人。”闻经年目视前方,“但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已经瘫痪了,智力和三岁孩童没什么区别。”
  徐绽微微蹙眉,轻轻“嗯”了一声。
  听到闻经年这么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还有我大伯他们,”闻经年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中沉默的徐绽,“他们最近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之前闻经年总想着等父亲醒来,让他去处理闻豪一家的事情,可发生了昨晚那件事之后,他突然就没耐心了。
  医生说闻震这辈子能否恢复正常都是不确定的事,他总不可能放任这些碍眼的人一直干扰他的生活。
  也连累身边的人。
  徐绽看了闻经年一眼,他总是这样,平静地说出一些让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话。
  可这结果也在徐绽的意料之中。
  闻经年不怕闻豪,从来都只是漠视而已。
  “闻经年。”徐绽侧过脸去看他,声音温柔却坚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第35章 霜序
  徐绽站在闻震的病床前, 看着闻经年帮他削苹果。
  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闻父身体干瘪,眼神空洞, 笑起来的时候像是被人扯起嘴角、抽走灵魂。
  见到她的时候, 闻父还一脸担忧看向闻经年, 用责怪的语气叮嘱他:“阿年你还小,不要谈恋爱。”
  徐绽都不敢去看闻经年的表情。
  她知道闻经年一直怨恨父亲, 否则也不会连三人家庭合照都要剪开。
  但如今他没机会再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这些年来, 徐绽一直不肯回家, 也不断告诉自己,她靠自己就好,不用再在意那一家人。
  可她不得不承认, 内心还是渴望来自亲生父母的一句抱歉。
  如今她还有可能,可闻经年已经机会渺茫。
  他只能与自己和解。
  五点钟,护理人员送来清粥小菜,闻经年接过,说他来就好。
  他用瓷勺舀起粥送到闻震嘴边, 又耐心帮他拭去唇角的污渍,动作不疾不徐,全程一言不发。
  闻震很配合地一口一口吃着, 那碟小菜最后都见了底。
  闻经年按铃,工作人员将餐盘收起端出去。他看了一眼时间,正准备跟徐绽说离开,闻震却突然开口。
  他面色苍白,没什么血色, 眼睛里空洞的笑透着说不出的慈祥, 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暖心。
  “阿年, 你现在出息了,爸为你高兴。”
  闻经年看了一眼徐绽,重新坐到窗前。
  “你有话跟我说,是吗?”闻经年问闻震。
  “需要我去外面等你吗?”徐绽指了指门外。
  “不用。”闻经年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们很快就走。”
  闻震脸上仍然是天真的笑,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阿年,你从小就懂事。”
  “爸小时候啊,可没你这个条件,当时大家都穷,我家里尤其穷,原本你还有个叔叔的,后来活活饿死了。”
  徐绽去看闻经年,可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闻震说话吐字不清楚,这是脑梗留下的后遗症,但他也不急,就跟讲故事似的慢慢说。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在一个建材店打工,有个开桑塔纳的老板路过,从车里面扔出来一双不要的皮鞋,我们几个工人拼了命去抢。”
  说到这里,他呵呵笑了一声,“爸当时没抢到,只能看着抢到的那个工友高兴地炫耀,他说那鞋是纯牛皮做的,没几百元绝对买不到。”
  “什么都得靠抢,吃饭也是,”他笑呵呵地说,“就跟养猪场一拥而上的猪似的,要是去晚了,连剩菜都没有。”
  “所以人总得有本事才行。”
  “你妈哪儿都好,就是心软。”闻震说着摇了摇头,“她没吃过苦,不知道,有些苦还是早点吃才好。”
  说到这里,一直神情轻松的闻震忽然嘴角抽了抽,陷入一丝沮丧。
  最后他说:“她就是太倔。”
  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昏黑,郊区天空辽阔,远处有飞鸟掠过。
  徐绽看向远处鸟羽般整洁的天空,紧紧握着闻经年的手,问他:“闻经年,你有没有觉得,听了你爸的话,没那么讨厌他了。”
  “因为他的‘苦衷’?”
  “他吃多了苦,怕你以后没法保护自己——”
  “我从来没讨厌他。”闻经年走到副驾驶前为徐绽拉开车门,“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徐绽沉默了。
  “他有他的方式,我也有我的。”闻经年俯身帮徐绽扣好安全带,看向徐绽的眼睛,“他瘫了,我的生活总不能为他停。”
  她伸手握住闻经年修长的手,转而跟他十指紧扣。
  闻经年眸光微动,徐绽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徐绽乘车喜欢开窗,傍晚的风灌进车子,远处夕阳霞光万丈。
  车载音乐被风吹得时远时近,徐绽微微眯着眼睛。
  “明天去一趟平林吧。”闻经年忽然说。
  徐绽蹙眉看向他。
  平林是她的老家,是她十三年不曾再踏足的地方。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那个城市,却又不受控制地在每个梦中都看见那座城的影子。
  “我不去。”她轻轻拒绝,“你想出去玩,有更多其他选择。”
  “我说了,”闻经年手按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我想了解你。”
  “想和你结婚。”
  “我跟秦复就算结婚前也没有回去那里,更没有邀请家人。”徐绽脱口而出。
  她以为闻经年也能理解。
  说完却又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按照闻经年的计划往“结婚”的方向倾斜。
  “我不是他。”
  闻经年有些烦躁。
  在国外这些年,他一直过不去父亲这道坎,可看到那个在他童年颐指气使的父亲如今虚弱无力躺在病床上,絮絮叨叨说着那些从前的事,他突然就释怀了。
  其实并不是原谅,只是决定往前走了。
  他也不想再让徐绽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
  “你总要回去。”
  “闻经年你为什么要逼我?!”徐绽情绪有些激动。
  ——因为现在的你还是活在离开宁海那年。
  被生活推着走十数载,可那颗心却还活在过去。
  闻经年想起那晚在包厢外接电话的徐绽,她身体弓着,落寞垂下头。
  几缕烟雾轻轻顺着空气往上飘。
  那样的她像是一具空壳。
  最后徐绽还是妥协了。
  并不是向闻经年妥协,而是向她自己的心。
  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怕,怕自己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自信在再次回到平林的时候坍塌。
  面对生她养她却又没给过她她所渴望的爱的父母,她怕自己一如既往地抬不起头。
  那,如果有闻经年在身边的话,一切会好很多吧。
  至少有他在。
  不至于太过落魄。
  平林没有机场,要在附近机场换乘高铁才能到。
  是一早的飞机,徐绽定了闹钟,起床换上轻便的风衣牛仔裤,闻经年已经帮她买好了早餐。
  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那股熟悉的腥臭下水道气味扑面而来。
  徐绽拉了拉口罩蹙着眉问闻经年:“你有没有闻到让人不舒服的气味?”
  闻经年看她一眼,“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
  徐绽闭口不语,只是越往前走,那股令人不适的味道便越是浓烈。
  直到坐上车才有所好转。
  飞机航程一个半小时,徐绽闭着眼睛却完全没睡着,她忍不住看着云层下的山川河流,想象着平林如今的模样。
  跟闻经年说好了,到平林第一天先不跟父母说她回来了,她想给自己充足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从宁海到平林,换了一个城市仿佛换了一个季节。
  如今的宁海虽是秋天,可道路两旁的植物仍旧郁郁葱葱,可平林却不同,出租车行驶在道路上,两旁的树叶早就泛黄掉落。
  可明明是到处都是萧索的淡黄色,徐绽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她盯着窗外,十几年没回来,这个城市早就变得陌生。
  或者说她本来对这里就不够熟悉。
  读书的时候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没时间也没精力到处去玩,最熟悉的地方除了家附近,便是初中那一片了。
  所以酒店也定在徐绽的初中边上。
  车子开到附近的时候,她看到了“红果果”幼儿园的大门。
  这是她初三班主任女儿当年就读的幼儿园,徐绽记得很清楚。
  边上那家冷饮店居然还开在那里,她仔细看,没看到当年那个胖胖的老板娘。
  现在是中午放学时间,这附近学校又多,出租车开的很慢。
  “你以前就在这里读书吗?”闻经年问。
  “嗯。”徐绽盯着路边的煎饼摊,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那边原本是个服装市场,现在好像拆了。”
  出租车师傅听到徐绽的话哈哈一笑,“小姑娘你这是得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吧,这个大卖场几年前就拆掉咯。”
  熟悉的乡音。
  徐绽不禁心头一热。
  “是吗?”她说。
  可是没办法,下意识开口说出的还是普通话。
  她根本不习惯对陌生人讲家乡话,即便知道这个陌生人来自她的家乡。
  “是啊,后来说改成菜市场的,但拖了很久也没搞成,就这么着了最后。”
  闻经年攥住徐绽的手轻轻握了握。
  “东大街那里现在热闹,电影院都有好几个,你俩木事可以去那边逛逛,”师傅热情地介绍,“就是东西太贵,不划算。”
  “好。”徐绽笑。
  司机师傅很热情地和徐绽介绍着当地如今能去玩的地方,徐绽都是笑着回应,视线却从没从路旁的街道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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