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城——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2-07-16 07:13:23

  是的,这通电话打来的时候,祁航本人已经回到了松城,不在洛杉矶。
  姚安越听,身上就越僵硬。
  这套路太熟悉,熟悉到沸腾的酒精逐渐变冷,凝在她的血管里。
  直到对方在电话里“喂”了一声,姚安才喃喃地回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问题。”祁航听出来她的低落,于是扬起声调,故意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架势,“反正我早就想回国呢,洛杉矶那个破地方,学又上不成,呆着也没意思。这下正好,我妈没办法说我了。”
  不管祁航怎么看回国这件事,姚安还是低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在她享受名利场带来的快乐时,祁航正在焦头烂额,处理这些本来不属于他的麻烦。
  一切只是出于钟浅锡让人恐惧的占有欲。
  回到比弗利顶楼的那间卧室。
  姚安竭力克制自己想要逃走的冲动,抛出了那个困扰她几个小时的问题。话音里除了有对朋友的愧疚,还有压抑不住的愤怒。
  而钟浅锡安静地听完了整段故事,回望姚安。
  之后他抬起手,揉了一下太阳穴,像是感到疲累似的:“你相JSG信那个小子说的话?”
  姿态太自然,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只是被陷害而已。
  姚安的呼吸收紧了。
  在这短暂的迟疑里,钟浅锡把她拉得更近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我和你,才本该在一起。
  姚安的嘴唇上,有一点菠萝和酒精的味道。钟浅锡只尝到了很浅的一下,远远没有达到饱足的程度,姚安就一把推开了他。
  “祁航不会撒谎。”她说得肯定。
  轰。
  这句话像野火,迅速点燃了那些对钟浅锡来说陌生的情绪。
  在去County Fair的路上,他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嫉妒吗?
  当时的他还不确定。
  但现在,钟浅锡忽然觉得,也许是。
  因为这种滋味像刀绞一样,让五脏六腑泛起柠檬水。
  马蜂被赶走了,叮出来的疤却被留了下来。姚安依旧无条件地信任那个小子——钟浅锡几乎要后悔起自己的仁慈。早知道,就应该做得更彻底一些。
  那些翻滚的情绪,最终被压了下去。
  再开口时,钟浅锡的脸色是平静的:“每个人都会撒谎,但我不会这样对你。”
  有那么一会儿,姚安没吭声,好像没听到似的。
  然后她抬起眼睛:“克莱德是邦妮最值得信任的人,对吗?”
  电影里是这样演的。
  钟浅锡意识到什么,变得沉默起来。
  姚安没有停下,一字一句,继续问道:“那么学校里的那些流言,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那些没有证据的怀疑,被一股脑说了出来。
  眼前的帘子已经被掀开,再想装作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彼此心知肚明。
  钟浅锡当然可以继续装下去,或者随便说点什么应付一下,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但他没有这么做。
  在这个夜晚,他预感到一些情绪在发生,在突然涨起来的痛苦里,想要保持一份诚实。
  “我会补偿你。”钟浅锡说得诚恳,“我发誓。”
  姚安听到这句话,一动没有动,仿佛呼吸都停止。
  钟浅锡抬起手,手指陷进少女的头发里。
  领带缠住了她和他,把彼此牢牢捆绑在一起。咸的汗珠往下滚,砸在被洇湿的床单上。而他撑在她身子上方,雨点似的吻压下来,再也不给姚安思考的时机。
  他太渴,太饿。不能,也不敢去看姚安绝望的眼神。
  抚摸是几近狂热的,用来压抑那些他说不出口的愧疚。只是这些吻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尖锐的疼痛打断。
  血腥味在蔓延——姚安用力咬破了他的舌头。
  钟浅锡没有喊疼,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血液激发了原始的本能,仿佛只要彼此唇齿相依,所有愧疚、怨恨和失望,就能统统化为乌有。
  这一切只是幻想。
  因为当气喘吁吁地分开时,钟浅锡再看姚安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片冰冷。
  ——姚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爱过的这个男人如此陌生。
  世间所有的人和事,于钟浅锡而言,都是可以被利用、被控制的。这是经年累月积攒下的习惯,是猎手的习惯。
  跟在他身边久一些,或是那些被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灵魂。即便不会被抛弃,也会长出两幅面孔,米勒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她又爱钟浅锡什么呢?
  相貌,教养,财富,地位。又或许只是在初次离家时,一小张柔软纸巾所带来的、远超同龄人的体贴。
  其实爱的原因并不要紧。
  一开始,她就根本没有读懂过钟浅锡。只是站在很低的地方仰视对方,去看那个雾里的影子。
  姚安心里清楚,这是一场无止境的下坠。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把朋友也拖下水。
  是她对不起祁航。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愧疚在一点点蔓延,和失望一起。这些失望是对钟浅锡,也是对她自己。
  被单包裹着赤|裸的身体,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从温暖的子宫出生,掉落在冰冷的夜里。于是新生的生命开始渴求氧气,张开嘴,艰难地呼吸。
  顶楼的窗大敞着,窗帘上下飞舞。
  “你听见了吗?”姚安忽然问。
  钟浅锡看她:“听见什么?”
  雪崩的声音。
  那些雪花一片片落下来,起初声响全无,坠入静谧的山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轰隆一声,从高处齐齐坍塌,捂得人窒息。
  钟浅锡曾经说过,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那么如同那些被埋在雪下的求生者一样。
  姚安开口,话里含了刀片,吐出来的时候很疼,却很坚定:“我们的游戏,就到这里吧。”
  她想要呼吸。
 
 
第33章 
  这句话像是利刃, 划伤了钟浅锡的平静。
  他欠起身,借着台灯昏暝的光,端详姚安的神情。和初见时一样, 年轻的心思都写在少女的脸上,明明白白, 一看便知。
  姚安是真的想要离开。
  不管是离开他,还是像她再开口时说的那样,等到下学期结束、交换期满,就离开洛杉矶。
  钟浅锡不认为会有人愿意放弃, 这座黄金铸成的城市。
  洛杉矶有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无论是阳光、海滩,还是大把的赚钱机会。
  很多年前,当钟浅锡第一次从飞机上下来, 第一眼看到那些高大的棕榈树和湍急车流时, 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属于这里。
  姚安和他很像,那么她也理应属于洛杉矶。
  所以钟浅锡思寻片刻,留下一句“早点休息”, 就从这间卧室走了出去。
  姚安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去平复她的愤怒,他也愿意表示出一点歉意。
  空气静下来。
  门被掩上的瞬间,姚安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她掐了掌心一把, 回过神。比起沉浸在失败的感情里,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找房子是件体力活,尤其是在预算吃紧的情况下。
  熬到接近天亮, 姚安总算是粗略选定了几处地方。她向教授发了一封邮件, 请了半天的假, 然后从床上爬起来, 准备实地去看房。
  路过客厅时, 姚安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有个人,早早就在那里等她。
  “早上好,姚小姐!”米勒热情地冲她挥手,“司机今天生病了,钟先生让我送您去学校。”
  自从知道了祁航的遭遇,姚安是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金头发的青年了。
  她当做没有看见对方,继续迈步向前:“我不需要别人送我。今天不用,之后也不需要了。”
  对方却像没听到似的,依旧跟了上来:“可是钟先生说……”
  “我不关心钟先生怎么说。”姚安停了下来,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你再跟着我,我会报警。”
  米勒立刻举起双手,十分诚恳地道歉:“我没有想要干涉您的人身自由,我只是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很明显,提议没有被采纳。
  当天晚些时候,米勒的电话打到了钟浅锡手机上。
  “太太找到了一个短租公寓。她收拾了一只箱子,准备搬出去,谁也拦不住。”米勒主动请缨,“需要做点什么吗?”
  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联系姚安在国内的家人、通过表哥施压,要不就是从她的同学朋友入手。无论哪一条,都一定能逼迫姚安留下来。
  但当那些愤怒的质问、冰冷的眼神重新在回忆里浮起来的时候,钟浅锡也一并被拽进了姚安的痛苦里。
  握着钢笔的手顿住,笔尖在一个地方停留的太久,纸面被洇出一小团墨渍。
  他好像失去了绞杀的能力,对姚安,也是对年轻的自己。
  “老板?”米勒又问。
  钟浅锡回过神:“先不用了。”
  他相信姚安是一定会回来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她会认清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她很聪明。
  在那之前,他决定等待。
  *
  六月将尽的时候,苏粒终于从欧洲坐飞机回了洛杉矶。
  落地第一件事,就是催促姚安:“之前到底是为什么找我,快点说,我都要好奇死了。”
  两个好朋友一个月没见,好不容易能够凑在一起聚一聚,哪怕不去吃慕斯蛋糕,至少也应该约在比弗利的咖啡厅。
  可姚安发消息说,如果苏粒方便的话,希望她能来短信上的地址。
  “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苏粒从奥迪车上跳下来,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好奇地问。
  眼前的这个街区,离学校差不多三四公里,落魄程度堪比丹桂大街,无论如何都不值得单独跑一趟。
  问题落进耳朵里,姚安困难地清了清嗓子。答案就在嘴边,她却突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苏粒见姚安不吭声,也没多想,递过手里的购物袋:“喏,我给你买了礼物。我知道你肯定有了这个牌子的眼影,但这款是地区限定……”
  姚安顿了一下,没有接,而是把购物袋推了回去。
  “怎么了?”苏粒从她脸上读出点什么,十分不解。
  不能再懦弱下去,这是必须要坦白的事情——姚安深吸了一口气:“JSG我搬到这条街上住了。”
  苏粒起初是一点也不信:“开什么玩笑。”
  在看到姚安掏出来的钥匙之后,她才愣住了:“真的?”
  “真的。”
  “是你家的生意出了问题吗?”
  姚安摇了摇头。
  苏粒急着补上一句:“哎呀,我们之间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有话直说,需不需要帮忙?差多少资金周转,快告诉我,我去找爸爸想办法。”
  朋友赤诚的关心,反倒让姚安的眼圈变得很酸。泪水摇摇欲坠,几乎要淹没那些不堪的讲述。
  “没有出问题,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些东西……其实都不是我的。”
  苏粒:“……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你不是有个金融家父亲吗?”
  不存在,是松城的会计。
  “Dimi的裙子?”
  网购的赝品。
  “那顶楼的公寓呢?”
  也和姚安无关——眼前这间还没有比弗利衣帽间大的陋室,才是她真实的居所。
  苏粒眉毛拧了起来,依旧是一脸难以置信:“你骗我?”
  是的。
  从一开始,不管姚安的本意如何,一切就都是假的。
  在得到这样的答复之后,苏粒沉默了很久。
  风停了,树叶都不再被吹动。
  再之后。
  苏粒爆发式地大喊:“骗子!你是个骗子!”
  姚安一声不吭地听着,承受来自朋友的怒火。哪怕对方一句接着一句,措辞锋利得像一把刀子,每一下都扎得人鲜血淋漓。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苏粒最后气急了,推了姚安一把,重新跳上了车。
  啪!
  车门被甩上,敞篷奥迪被迅速开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只留下一串尾气。
  灰土扬起来,又落下去。
  姚安被呛得咳嗽了两下”,又呆呆地站了五分钟,才独自爬上了短租的公寓楼。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坐下,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天她哭了很久,直到嗓子哑到发不出声。
  身体上的发泄,并没有减轻心理上的压力。坦白局过后,对开学的恐惧反倒变得更加强烈了。
  她开始害怕再次面对苏粒,那个再也不会和她讲话的好朋友。
  这样的担忧,被Rigney教授看出来了。
  老太太没说什么,只是在暑期项目结束的时候,喊姚安进了办公室。
  “您找我有事?”
  教授指了指墙角书柜最底层的抽屉,示意她去那里取东西。
  姚安原本以为那里面装的是书或打印纸,没想到。
  哗啦。
  抽屉一拉开,是一打Blue moon。
  “啤酒?”姚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头来询问教授。
  “你可以拿一罐。”Rigney教授板着脸如是说,“作为坚持下来的奖励。”
  每个人都有秘密,用英文的俗语来说,这叫橱柜里的骷髅。即便是严厉的Rigney教授,也会在抽屉里藏上几罐啤酒。遇上很坏的一天,小小的畅饮一通。
  “有助于缓解压力。”教授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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