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城——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2-07-16 07:13:23

  甲方需求明确,乙方的方案准备得也周全。
  双方一拍即合,自然谈得顺利。
  从品牌搭建再到概念包装,一项项策划过完,对方几乎没有提过什么苛刻的要求。
  直到详细询问落地计划时,区域总裁看着PPT上的过往案例,像是想起什么,才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亲眼看过我们之前做的项目?”
  “暂时还没有。”姚安和同事对视了一眼,给出一个得体的回答,“这次来洛杉矶,也是希望有机会能够实地造访。”
  “那太好了。离公司差不多七公里就有一处,是我们前年和米洛大师合作的。”区域总裁边说,边打了个电话,“方便的话,晚餐之前正好可以去走一走,我叫助理安排一下。”
  而到了地方,姚安才发现对方口中所说的建筑,不是商场或者体育馆。
  是一间礼拜堂。
  由著名设计师米洛操刀,15年开始施工,18年落成。整体呈钢化玻璃结构,就建在高耸的海岸上。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时间几近傍晚。
  海上垂着低且密的云,夕阳从云彩间露出头,点亮了整间玻璃教堂的尖顶。光被无限折射,像是一片火烧在了无尽的水上,把四周焚烧殆尽。
  矛盾但壮丽,一种近乎残忍的美。
  “天啊。”小楚这边,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绝了。”
  一片赞叹声里,姚安莫名晃了下神。
  漫天遍布的火光,让她很短暂的想起了索多玛的覆灭。
  可这太荒谬了。那个故事和眼前的建筑明明毫无关联,一定是长途旅行,让人精神疲惫。
  姚安集中精神,继续听助理讲解。
  “这个创意是出资人提出的。”陪同前往的助理唐妮介绍道,“据说是为了纪念他故去的亲人。”
  从停车场往前走上几十米,才能看到礼拜堂的入口。
  即便是工作日,那里依旧排起了长队,来参观的人不少,乍一数,足足有十二三个。
  “这里算是新晋的网红打卡地了,因为夕阳和建筑物交错的效果特别别致,在Ins上很火。”助理带着姚安他们绕开了正在摆姿势的人群,按下员工通道的对讲键。
  “我是A&Q建筑公司的唐妮,提前打过电话预约。”
  片刻后,哔。
  侧门应声而开。
  “再往里,就能进入礼拜堂的内部。”助理唐妮说,“那里的结构更迷人。”
  她说的没错。
  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已经能够透过玻璃,隐隐看到礼拜堂内矗立的圣母像。雪白的大理石被夕阳燃尽,流下血泪。哪怕与那双悲悯的眼睛对视一秒,都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美得让人屏息,惊心动魄。
  就在一行人克制不住、想要上前观赏的时候。
  礼拜堂的工作人员拦住了他们,十分抱歉地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议员先生还在里面。他在祷告,不过应该快要结束了,大约还需要五分钟。”
  据对方介绍,这位出资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达拉斯专程飞过来,独自哀悼他逝去的亲人。任谁听了,都要感叹一句爱的伟大,和对信仰的虔诚。
  一行人不敢再打扰,于是乖乖在庭院里站定。
  等候的功夫里,议论声却没有止住。
  猜测愈演愈烈,多半是针对这位神秘又富裕的出资人的。
  “死去的是不是他的爱人?”有同事好奇,又怕犯了忌讳,干脆用中文小声问道。
  毕竟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还有人犹自惊叹:“什么样的人能够想出这样的创意?”
  对于这个问题,姚安比旁人先一步有了答案。
  因为不久后,礼拜堂的门就被从内部被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熟悉的香气蔓延。清冽、微苦,是生长在高寒地带的松木。
  时隔五年未见,那个男人依旧是英俊的。
  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的系到喉结下面,下摆服帖地收紧腰线。肩宽腿长的好体格,只是和先前比起来,略显瘦削了一些。
  当然,时间还是在他的眉眼间留下了一些痕迹,存下几道很浅的皱褶。
  ——钟浅锡。
  ——这间礼拜堂的出资人,竟然是钟浅锡。
  在看到对方的瞬间,这个蛰伏已久的名字,从姚安脑海最深处蓦地跳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男人,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
  可一旦这三个字重新在心中浮现,它们依旧咆哮、尖叫、呐喊起来,几乎要撕裂姚安的灵魂。
  不是她懦弱,不是她天真。
  这是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僵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
  而钟浅锡看到姚安一行人之后,脚步顿了一下,也停了下来。
  惊讶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一晃而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钟浅锡开口,彬彬有礼地和众人道歉:“不好意思,是来参观的吗?让你们久等了。”
  话毕,纯黑的眼眸转向姚安,目光多了一点额外的温存。
  一如初见。
 
 
第37章 
  有那么一瞬间, 姚安觉得对方要开口,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可钟浅锡并没有,只是笔挺地站着, 注视姚安。
  几秒之后,毫不知情的无关人士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打断了这场对视:“议员先生,您为什么要道歉呢。”
  “就是就是,明明是我们先打扰了您。”
  人多口杂,一句接着一句, 让钟浅锡回过神。他把目光抽离,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工作人员抓住了这个信号,立刻抬起手, 冲人群示意:“大家不要耽误时间了, 请继续参观吧。”
  人流开始重新朝前涌,鱼贯进入礼拜堂的内部。
  姚安被裹挟在队伍里,跟着向前。
  圣母像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的同时,震惊也在逐渐褪去。大脑一旦接受了与钟浅锡的重逢, 她突然觉得自己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甬道狭长,及至门口时,姚安和钟浅锡擦肩而过。
  就像最合格的前任那样, 谁也没有开口。
  沉默中, 雪松香浓了又淡,最终失去了轮廓。
  *
  一个小时后, 参观结束。
  从礼拜堂离开, 甲方专门设宴, 由区域总裁的助理唐妮出面, 招待大家吃了一顿很好的晚餐。牛排、龙虾还有盐焗扇贝, 个顶个的新鲜。
  不仅如此,对方还为整个团队预定了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
  姚安下了车,看着酒店奢华的Logo,脚步没动:“这超出我们的差旅标准太多了。”
  唐妮笑道:“老板嘱咐过,休息得舒服,工作才能有精力。您说对吗?”
  “对!”小楚立刻没心没肺地接上。
  不光是他,团队的其他同事也连声称赞:“能遇上这样的合作方,真是太幸运了。”
  大家一边往酒店里走,一边不忘回头喊:“姚经理,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旁人的催促声里,姚安被迫拎起了拉杆箱。
  办理完入住,领到房卡,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太阳落了山,空气里依旧浮着暑气,让皮肤冒出黏糊糊的汗。
  姚安和张姐被分配到了同一个房间。
  门一推JSG开,张姐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就着高级床垫的弹性,颠了两下:“这趟真没白来。项目谈得顺利,吃得这么好,住得也宽敞。”
  高兴过后,又从包里翻出相机,兴致勃勃地查看起下午拍的照片:“瞧瞧,这个尖顶的设计把光影切割的多漂亮。下次我们和欧洲客户对接的时候,也可以出一版类似的封面。”
  “好。”姚安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随口答应下来。
  之后她从敞开的箱子里拎出一件衣服:“我去冲个凉。”
  “现在?洗澡?”张姐一听,不解地抬起头,“刚刚那个叫唐妮的助理不是说,把行李放下,还要带大家去星光大道转转吗?”
  难得出一次国,旅行当然要被见缝插针地穿在工作间隙里,排得满满当当。
  “我不去了。”姚安轻声回道,“有点累。”
  张姐也没再勉强:“那一会儿我走的时候,把房卡给你留一张。”
  “好。”姚安道谢,走进浴室。
  淋浴喷出细密的水珠,蒸汽雾蒙蒙地罩着,她闭上了眼睛。
  黑暗和缺氧都有助于思考。
  很快,姚安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张姐果然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姚安自己、
  而像是为了验证刚刚冒出来的猜想,姚安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开电脑。人坐在床边,开始等待起什么。
  过了十分钟,抑或是十五分钟。
  叮铃铃。
  床头柜上的电话真的如同预料的那样,响了起来。
  姚安伸出手,掀起听筒,放在耳边。
  对方没有表明来意——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情,没必要再浪费口舌。
  如同窗外的月亮一样,空气是沉默的。
  哦不对,那里面或许混了一点有节奏的呼吸。一下,两下,三下,充满炽热,充满渴求。
  最后姚安开口:“我们见一面吧。”
  低沉的男声回道:“我在36楼。”
  *
  酒店36楼的VIP Lounge,需要刷卡才能进入。
  厚重的橡木大门推开,右手边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包厢里越暗,窗外洛杉矶的灯火就被衬托得越闪耀。星星点点连成片,像无数坠入尘间的钻石,景象蔚为壮观。
  姚安跟在应侍生的后面,一路向前。
  在靠窗的位置,她再次看到了钟浅锡。对方依旧是下午的打扮,衣衫严整,侧脸被氛围灯勾勒出一道锐利的线。
  姚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直到这时,钟浅锡才说:“好久不见。”
  分开的这些年里,他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比如在姚安的同事面前保留一些距离感,不再让她感到不自在。
  但姚安是不打算夸奖对方这份体贴的。
  她翻开菜单,抬脸对应侍说:“一杯马丁尼,谢谢。”
  “好的。”应侍询问钟浅锡,“先生,您呢?”
  “柠檬水就可以。”
  服务生训练有序,很快端着酒水上桌。之后拉上沉重的橡木门,整个休息室里,就只剩下姚安和钟浅锡了。
  空气略显沉闷。
  姚安低下头,避开沾了盐的杯缘,小小地啜饮了一口。
  酒精浓烈,瞬间在舌尖炸开。她随口问道:“今天不是周中么?”
  按照钟浅锡之前的生活模式,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为什么不喝酒。
  话音刚落,姚安立刻把嘴抿住了。
  倒不是马丁尼的味道不好,而是一股奇怪的感觉冒出头。
  她知道对方的太多习惯,就好像那些断掉的时间被接了起来,坐在她面前的不是五年未见的陌生人,是一个分享亲密时光的伴侣。
  这样的错觉不仅姚安感受到了,钟浅锡的眼神也明显变得柔软。
  “我已经戒掉了。”他一边说,一边试探着看了过来。
  那些温柔的视线在尝试拆解姚安。
  一点一点,从骨骼开始,想要从坚硬的壳子下面,剥出一段属于他们的回忆。
  钟浅锡失败了。
  因为姚安再次开口,用的是和客户谈话时,公事公办的语气:“为了健康着想,确实应该戒酒。”
  说完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我一会儿要回去睡觉,明天早上还有两个会。大家都很熟了,就不要绕圈子了……找我什么事?”
  四下安静。
  就在姚安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她的时候。
  哗啦啦。
  钟浅锡转动起手里的玻璃杯:“我想和你聊一聊。”
  “聊什么?”
  “我其实一直在思考,你离开前说过的话。”
  姚安微微蹙起眉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说了什么?”
  隔了这么多年,谁会把分手时放的狠话记清楚,她早就不记得了。
  钟浅锡看上去有些失望,手上的动作止住:“你告诉我,你不会再回来了,因为洛杉矶不是你的城市。”
  空气静止。
  “所以呢。”姚安觉得自己终于弄明白了对方的初衷,略带讽刺地笑了,“隔了这么多年,你废了真多心力,搞出这么大一个项目,帮我把年终奖翻倍,就是想要证明我说过的话是错的?”
  早在得知甲方是洛杉矶的大型公司、合作又进展得异常顺利时,姚安就应该提高警惕。这个世界上当然有巧合存在,但更多的是处心积虑。
  啪。
  她放下手里的酒杯,语气尖锐起来:“是的,我食言了,又滚来了洛杉矶。所以这场游戏你赢了,彻彻底底、大获全胜——现在我能回房间了吗?”
  眼瞅姚安要起身,钟浅锡拦住了她。
  “这不是一场游戏。”他说。
  那是什么?
  “你离开的那天,我的父亲去世了。”
  姚安没想到对话会这样展开,愣了一下,不自觉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光是葬礼就折腾了小半个月。”钟浅锡说。
  下葬那天,不知是防腐出了什么问题,父亲的棺材冒出一股怪味。腥臭无比,连小窗都没办法打开。
  来吊唁的男男女女衣着华丽,在说客套话的时候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拿面纸掩住口鼻,场面十分滑稽。
  “律师当众宣读遗嘱,这是父亲临死前的主意。他想要羞辱我,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读到一半,瑞恩突然开始抽搐,遗嘱没有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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