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城——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2-07-16 07:13:23

  瑞恩前一晚抽了过量的大|麻,有些延迟性神经中毒的迹象,被送去了医院。钟太太因为着急,一下子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作为唯一清醒的成年人,我留下来给烂摊子收尾,即便遗嘱上没有我的名字。”
  “葬礼结束之后,我回到比弗利。管家问我,下个月的铃兰还要不要续订。”
  钟浅锡语气一直是极度平静的,像是在讲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讲到这里,他才忽然顿了一下,把话题岔开:“你说洛杉矶是我的城市。那我有没有和你讲过,当初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姚安稍微收起了一点尖利,摇了摇头。
  “小时候,母亲总是说,你的父亲在洛杉矶。那里和路易斯安那不一样,有很多钱,很多车,很多种可能性。年轻的时候,人都有一股傲气,我觉得我很聪明,应该去一个能证明自己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洛杉矶就是那个地方。”
  “可那一天,当管家问我,要不要继续订铃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洛杉矶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于是。
  “我去了纽约,在股市里赚了一笔钱。可那里除了冬天冷一些、会下雪,和洛杉矶没有区别。”
  之后。
  “我又去了巴黎。母亲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一间叫做奥德洛的首饰店,就在铁塔下面不远。她说小时候,家里拮据,她只能趴在橱窗上看那些钻石项链,直到店家骂骂咧咧地出来驱赶。后来是来到美国、意外遇见了父亲,他带她去新奥尔良,母亲才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条项链。足足三克拉,小镇上根本没人见过那么大的钻石。那也许就是沦陷的开始——对不起,扯远了。我只是想说,我去了巴黎,那家首饰店早就倒闭,换成了一家内衣店。”
  再后来。
  “老施密特退下来,我又搬去了达拉斯。我从小就想成为一个政治家,而不是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商人。在教会学校读书的时候,为此还去做了级长——是的,不光是为了照顾克里斯。但在达拉斯过了两年,忙是很忙,也获得了一些成绩,可我依旧会觉得不满足,会一夜夜的失眠。”
  姚安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表过哪怕是一点看法,直到对方说:“我也去了北京。”
  这让姚安抬起眼睛:“什么时候?”
  钟浅锡没有回答。
  这不重要,也不是他今天要说的议题。
  他要说的是:“姚安,已经五年了。”
  你可以认为一个人衰老的标志,就是开始怀旧。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哪怕一天一个故事,《天方夜谭》也早该讲完了。
  属于钟浅锡的折磨却没有尽头。
  火一直在烧,皮肤蜷起来,一片片脱落。
  钟浅锡语气平静,眼神却是近乎哀伤的。
  “我去了很多地方,试了很多办法。JSG”他说,“可我找不到我的城市。”
 
 
第38章 
  姚安曾经和钟浅锡共度过一年的时光。
  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帆船俱乐部, 鸡尾酒会,或是乡村集市。
  他们也分享过亲密的呼吸,炽热的拥抱, 和对索多玛共同的恐惧。
  但无论上述哪一样,姚安觉得都远没有刚刚过去的五分钟, 让她更贴近钟浅锡。
  坚无不催的外表裂开,露出满是血和肉的、不堪的内里——钟浅锡第一次向另一个生命,袒露出他脆弱的心脏。
  它也是活的,就藏在他的肋骨间。一下接着一下跳动, 触手可及。
  这是姚安从没有见过的景象。
  巨大的冲击感击中了她。
  姚安有那么一阵子没有开口,过了很久,才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钟浅锡顿了一下, 意外地很听话, 把胳膊隔着桌子向前伸。
  衬衫袖口朝上卷过两下,坚实的小臂上露出来,上面还带着一点荆条留下的痕迹。红色印记虽然已经变淡,但尚未完全褪去。
  刚刚对方在举起玻璃杯时, 姚安就注意到钟浅锡手上有些异样。此刻真的确认过,她还是感到震惊。
  “这也是你试过的办法?”
  “是的,其中之一。”
  早在路易斯安那的时候、早在更小的时候, 钟浅锡就接受过类似的训诫。因为有人说, 只要□□上足够疼痛,就能代替精神上的折磨, 让日复一日的灼烧停止。
  所以钟浅锡明知道没有用, 仍然愿意再次去尝试。
  他不想放弃任何一点可能性。
  但很显然, 这并没有奏效。他依旧痛苦、挣扎, 无助地渴望一些东西。
  回到酒店的休息室里。
  姚安对着那副满是痕迹的胳膊, 不自觉地陷入沉思。
  这是苦肉计吗?
  有可能。
  但仔细想想,不至于。
  钟浅锡犯不上为了骗她,搞这么一出大戏。商人最讲究投入产出比,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手段达到目的,不需要为此承担身体上的拷打。
  抛开这一点不谈,又有谁会把一个二十岁女孩、在分手时说过的气话当真呢?
  就连姚安在审视过去的自己时,都认为那是不够成熟的,太过天真。她甚至已经不记得在离开前,自己和钟浅锡说过些什么。
  可钟浅锡却把那些话全部记了下来,一字一句。足足五年,不断去尝试。
  他也许是真的没有在骗人。
  既然这样的话。
  姚安低声问:“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答案很简单。
  我希望你能够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钟浅锡甚至不需要说出这句话,眼神里的期待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
  不管对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什么,这样的对视都太具有蛊惑性。
  那双黑眼睛凝视着姚安,让姚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又走进了雾里,成了那个初到洛杉矶的少女。
  说完全不动心,那是假的。
  钟浅锡很有魅力,是她见过的最有吸引力的男人,这毋庸置疑。即便几年没见,有过太多不堪的过去,姚安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而答应对方、留下来,就可以大大方方赖在床上睡到自然醒。不用再去为生计发愁,也不用再开早会,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当“早会”这个不属于青春期的概念,在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
  姚安像是被一道闪电劈醒了。
  她再去看钟浅锡。
  这次对方瞳仁里映出来的,不再是那个仓皇的、稚嫩的自己。
  而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半干的卷发披在肩上,没有化妆,也不需要化妆,依旧很美。因为年龄和阅历撑起了她的自信,姚安不再需要仰仗一只名牌唇膏,去给她底气。
  姚安长大了很多,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了。
  她拥有了沟通的勇气,可以放弃沉默,缓慢地开口:“既然决定摊开了讲,我也应该诚实一些。说心里话,我为你父亲的死亡感到遗憾,也很同情你的遭遇。情感上来说,我也愿意相信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但是。
  “理智上,我又忍不住去想。你刚刚的那番剖白里面,有多少是新工作带给你的影响?无意冒犯,但政治家通常都很会演讲、很会调动旁人的情绪,这是常识。”
  清亮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姚安举起杯子,把最后一口马丁尼喝掉,被辣得眯起眼睛:“你看,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即便你说的都是实话,即便我也愿意相信它们是真的,我依旧会忍不住去怀疑你。这样太糟糕了,我不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所以。
  “你想要的,我恐怕不能给你。”
  姚安说完,把酒杯放了下来。
  啪。
  这一点微弱的响声,碾碎了钟浅锡长久的渴望和期待。他脸上最后一点表情也一并褪去,掌心紧紧握住十字袖扣,像感觉不到疼似的,锐利的边缘陷进肉里。
  隔了好一阵,他才说:”我们可以先做回朋友。”
  “你真的需要我这样的朋友吗?”姚安叹了口气,戳穿一点她看到的事实,“钟浅锡,你只是不甘心,因为之前没有人拒绝过你。”
  话说得如此明白,一丁点谈下去的必要都没有了。
  姚安站起身,有礼貌地回道:“对不起,我真的得走了,明天早上还要和国内开会。”
  这次钟浅锡没有拦她。
  他说:“好。”
  姚安转身离开之前,脚步微微停顿。
  最后停留在她视网膜上的,是黑沉沉的包厢,和玻璃外无尽的夜。
  钟浅锡就坐在原地,面前摆着那杯几乎没有被动过的柠檬水,孤身一人。
  *
  五星级酒店也可能卖假酒。
  没有在开玩笑:不然该怎么解释,和钟浅锡重逢的那个夜里,姚安躺在酒店的床上,会整夜失眠呢?
  她明明已经不再爱他了。
  可血管里又被一根火柴点燃,心脏像是被攥住,时不时抽一下,沙沙的疼。整个身子都跟着隐隐发烫,翻出体温计一量,36.7度,并不发烧。
  “喝点水,没准能好一dia……”隔壁床的张姐迷迷糊糊地说。
  话音未落,这位的小呼噜声就冒了出来,拖拉机似的震天响。星光大道附近的景点很多,张姐他们一行人边拍照边看风景,走走停停,逛到接近晚上12点才回酒店,实在是累坏了。
  血管里的燥热和耳旁的噪音联起手折磨姚安,超级加倍。
  既然一时半会睡不着,姚安干脆听从同事的建议,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冷水咕咚咚下肚,她胀出一个饱嗝,打了一个哆嗦。
  温度降下来,理智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有时是会放松戒备——也是在这个时候,姚安才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做了一件后患无穷的事情。
  就在刚刚。
  她再次拒绝了钟浅锡。
  这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拒绝一段不适合自己的感情而已。
  但对方不是别人,钟浅锡是一个残忍的猎手。
  按照姚安对他的了解,一切不会这样轻易结束。不听话的孩子要接受惩罚,这是钟浅锡惯常的手段。很多年前,姚安已经领教过了。
  诚然她不再是那只小鹿,但恐惧是人的生理本能。它在心里慢慢生长、日渐膨胀。跨过一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和国内的视频会。
  姚安洗了把脸,定了定神,打开电脑:“昨天和甲方见面之后,初步得到了以下这些建议。第一点,关于落地……”
  一条条对着记录讲完,北京方面很快给了反馈:“前三点需求可以接受……哦对了,姚经理。”
  姚安被点到名字,一下子抬起头。
  对方要说什么?
  是不是针对她的拷问?
  不安的预感冒了出来,压也压不住,让人喉咙发紧。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艰难前行。
  北京的同事终于再次开口。
  但和姚安预想中不一样,对方说的是:“关于第四点分歧,要麻烦你今天和甲方开会的时候,再强调一下。”
  姚安起初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回道:”好的。“
  “那我们继续吧。第五点是什么?”
  有问有答。一个小时后,视频被挂断,会议结束。
  嗡。
  合上电脑的瞬间,工作群里同事发来消息。
  【当日会议纪要V2.0,请市场部、公关部查收。】
  后面跟着一排:【辛苦/鲜花】和【收到/点赞】
  一切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上午和甲方的会议也是。
  进入具体问题的商议环节,区域总裁不再出现。新来的市场部对接人,倒是很好沟通。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对方说,“关于第四点,我也没办法自己做决定,要拿到会上去讨论,争取今天晚一点给你答复,最晚在你们回北京之前,把问题敲定。”
  “好,辛苦。”
  商议继续,一项接着一项完成,转眼就是中午。
  “午餐来不及出去吃的话,可以去尝尝我们的食堂。新上了亚洲JSG菜,味道很好。”市场部对接人如是说。
  美国人可能没长味蕾。
  鸡胸肉被裹在厚厚的面糊里,糊里糊涂炸了一圈,蘸上糖醋汁,咬一口血糖上升八十个点。不能说它难吃,也不能说它不是中餐,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张姐为了生存,勉强吃了小半盘,一脸嫌弃,咕咚咚喝水:“这只鸡死的好可怜。”
  姚安是习惯这样的饮食的,一边吃,一边状似随意地询问对方:“确实可怜……对了,姐,你今天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除了中国联通的漫游提醒,张姐的电话屏幕上,别的一概没有。
  “为什么这么问?”张姐不禁好奇。
  姚安笑笑,心里的不安在扩大:“没什么,是我搞错了。”
  整整一天,没有人说过什么,也没有人做什么。
  气氛异常祥和,甚至称得上出乎意料的顺利。
  可每次当姚安四下环顾,看着甲方公司里往来的一张张陌生面孔。
  她却依旧不可避免地陷入同一个问题:这些人里,有哪个是钟浅锡的手下呢?
  “哪个”也许都不合适,应该用“哪些”才对。
  因为钟浅锡在此地的根基太深,只要他愿意,危机随时都可以发生。
  这种铡刀掉在头顶、悬而未决的感受太难熬,还不如直接落下来,给个痛快。
  就在姚安思考无限种可能性的时候。
  终于。
  临近傍晚,她的手机开始不断震动,带着一股不接就不罢休的劲儿。
  姚安屏住气,解锁手机。
  消息并不是来自钟浅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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