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粒说:【你已经到洛杉矶了?太好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第39章
二十分钟之后, 崭新的轿跑“吱”地一声停在酒店楼下。
苏粒人还没下车,大嗓门已经隔着车玻璃响起来了:“亲爱的,好久不见!”
——上次和苏粒见面, 还是两年前。
对方当时借着研究生毕业的假期,来北京转了一圈, 故宫看遍、烤鸭吃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后面姚安的工作忙,苏粒又脑子一热、跑去做自己的时尚品牌,两个人只能偶尔在网上聊聊天。
老同学难得再次相见, 格外亲热。
苏粒和前两年比起来,晒得更黑了一些。画了时下流行的雀斑妆,嘴唇上全是亮晶晶的唇蜜。
和姚安紧紧拥抱了一遍, 这位墨镜一戴, 油门一踩,把轿跑开出了滑翔机的架势:“走,我带你去快活快活。今天晚上先去一家新店吃饭,明天再去……”
短短一两句话, 俨然已经把下一周要干什么都安排出来了。
姚安被车速推得往前窜了一下,赶紧系好安全带,顺带打断了对方:“明天去不了了, 我早上九点的飞机回北京。”
“行, 那我们……等等。”苏粒话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 眼睛都瞪圆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会呆到下周。”
本来就是为了出差, 又不是真的要旅游。时间紧任务重, 事情办完就得走。
“不能请两天年假吗?”苏粒听了, 颇有点不满,嘴嘟起来。
姚安遗憾地摇了摇头,见朋友耷拉着脸,于是补上一句:“干嘛这么难过,以后还有机会的。”
“你一直这么说,五年都没回来过!不行,晚上必须得吃点甜的,不然我今天都不会好了。”
姚安说不过朋友,只能无奈地笑笑:“听你的。”
苏粒推荐的这间网红甜品店,离酒店有些距离。要先开车上10号公路,一路向南,几乎快到海边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苏粒停好车,颇有些得意地开口:“怎么样?”
一家网红店能火遍ins和推特,自然有它的道理。
装饰亮眼,走的是最近流行的火烈鸟主题。墙面一水的粉红色,挂着彩色线圈灯。餐厅边角立着翠绿的芭蕉叶,旁边垒起一个水池,里面贴满亮蓝色瓷砖。水面上浮着很多泡泡球,还有一只独角兽游泳圈。
“有点吵。”姚安指的是眼睛。
“拍照好看着呢,不信一会儿你试试。”苏粒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说着捡了个位置坐下来,熟门熟路地点起菜:“你要喝点什么?果汁,咖啡,鸡尾酒?”
“果汁就行。我昨天……”
姚安原本想告诉苏粒,昨晚她失眠,头疼得很。结果话还没说完,叮铃铃,对面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
苏粒随手点开,一边把电话往耳旁放,一边等待姚安把话说完:“昨天怎么了?”
姚安顿时说不下去了。
初见朋友时的兴奋瞬间褪去,不安感涌了上来。她盯着朋友手里的iPhone,呼吸变得急促且艰难。
一秒,五秒,十五秒。
直到苏粒说:“我知道了,那明天吧,我这会儿正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呢。”
电话挂断。
姚安端详起对方的神色,清了清嗓子:“有人找你?”
“对,劳伦斯。就是之前推荐你去姐妹会的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她吗?我最近不是在做一个时尚品牌嘛,她想借一点衣服去拍照。”
又是虚惊一场。
姚安松了口气,提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而再次提起洛城大学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恍如隔世的同时,也点亮了姚安的思路——她好像找到了验证事实的方法。
“我还记得她。”姚安用叉子卷起一小撮意面,试探着问,“对了,我刚刚突然想到,瑞恩最近过得怎么样?”
“应该还活着,其他的情况不知道,我们蛮少联系的。”苏粒耸了耸肩,“不过前几年他家出了点事,倒是在学校里闹得很大。”
“听说是他的父亲去世了?”
“对,瑞恩为此抽大了,还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不得不延期毕业。杰西卡从他身上捞不到钱,就分了手,跑去纽约了。啧啧,这个女人。”
后半句关于杰西卡的话,姚安一概没有听清。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一件事上:所以钟浅锡说的全部是真的。
他没有骗人。
而苏粒回答完上述一通,又有点好奇,“是谁告诉你,瑞恩的父亲去世的?”
之前因为瑞恩和杰西卡在学校的走廊里给过姚安难堪,苏粒对这两个人简直深恶痛绝,上次去北京,都没和姚安提起过这件事。
姚安不方便解释,含混地回了一句:“一个朋友。”
“好吧。”苏粒用汤匙挖下蛋糕的一小角,“说到这里。他家建的那个礼拜堂最近也成了景点了。回程走i10的话还会路过呢,你要去看看吗?”
姚安才参观过,自然是不打算再去。
但那天深夜,她和朋友聊到嗓子发哑,被苏粒拖着拍了一百张合影,Ins上传了满满的九宫格。欣欣然从餐厅里走出来,轿跑一路飞驰,准备返回酒店的时候。
她们又经过了那间玻璃教堂。
谁也没有想到,凌晨时分,礼拜堂本该暗沉的灯却是亮着的。
尖顶折射出的灯火点燃了附近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无数萤火虫在飞舞。又或是星星坠了下来,停留在温柔的海里,不肯离去。
眼前的景象美得惊人,让人无法呼吸。
不光如此。
苏粒像是发现了什么,把车靠在公路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姚安愣了一下,问道。
苏粒关掉了广播,把车窗降了下来,指了指外面:“你听。”
公路建在悬崖的下面,头顶往上几十米就是礼拜堂。里面好像有人在歌唱,隐约能捕捉到一些动静。
如果仔细侧耳的话。
那些歌声是真实存在的,就混在层叠的海浪声里。徐徐落下,轻盈地罩住大地。
“他们在唱《奇异恩典》。”苏粒好奇心特别旺盛,一边跟着拍子哼唱,一边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难道周四还在搞什么纪念活动吗?”
姚安没出声。
因为她觉得,她知道原因。
钟浅锡一定在那里。
这首歌远在马里布山庄里,姚安就听到过。歌词上讲,海上的风暴终将停止,罪恶和绝望都会被赦免,无助的灵魂会返回属于他们的家乡。
当时的姚安还很年轻,才刚刚从一场赌局里逃脱。
她以为,那首歌是在说自己。
但多年之后,钟浅锡却对姚安坦白。他用了漫长的时间、试过无数办法,却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路。
现在回头再看看,这首歌,也许并不单是姚安一个人在听。
回忆被唤起的同时,姚安看向仪表盘。车载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零一。
今晚之后,她就会回国。如果钟浅锡真的想要对她做点什么,洛杉矶无疑是最合适的场所,今天也是最合适的时机。
可这一天已经过完。
钟浅锡却放弃咬断猎物柔软的脖颈,而是独自留在这间礼拜堂里,把最后的二十四个小时用尽。
也是在这一刻,姚安开始确定。她原以为随时会发生的惩罚,不会再降临了。
那些歌声仍然在继续。
缓慢的、坚定的,却也是悬浮的、无助的。
钟浅锡曾经无数次对姚安JSG说,她是他的邦妮。
姚安以为那是指身体上的契合,或是对野心的渴望。
是,也不是。
有那么很小的一段时间,或是很小的一个部分,姚安想,她确实误解了钟浅锡。
无数涌现的思绪里,一首歌听完。
苏粒醒过神,重新点燃了发动机:“天啊,不知不觉竟然停了这么久。我们走吧,免得又被交警抓住。”
上次姚安回国之前,两个女孩子违章停车,结果被罚了足足300美金。这件事不管过去多久,都还显得触目惊心。
车子继续前行,车里的广播也重新放了起来。开始播一些Billboard榜单上的烂大街口水歌,动次打次,特别适合深夜蹦迪。
姚安反倒沉默了,没有跟着一起摇摆。
她把头抵在震动的玻璃上,想了很久。然后轻声开口:“苏粒。你说,人是不是不会改变?”
“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中国有句古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些坏东西刻在骨子里,洗掉比登天还难。
可她把这句话讲给苏粒,对方却不认同。
“怎么不会变。”苏粒指了指自己肉嘟嘟的嘴唇,反问道,“我觉得,我就比上大学的时候漂亮多了。这些玻尿酸可不是白打的——是不是很好看?”
“是很好看。”姚安对着朋友的香肠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我指的是精神上的变化。”
“大半夜的,你和我讨论哲学问题?”苏粒故作惊讶。
“对。怎么,不乐意?”姚安学着朋友的样子,挑起眉,嘴角忍不住跟着扬起。
一阵笑声过后,话题越跑越远,车厢里的气氛却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要讲什么精神的话,各有各人的看法。”苏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道,“你刚刚说的没错,本性难移。但还有句话叫“Things change, people change”呢,是不是也挺有道理?”
姚安没有回答。
手段用尽的猎人也会改变的吗?
她不确定。
海边公路蜿蜒,只有阑珊的车灯照亮前方。歌声早就停止,却又好像一直在脑海回响。
他们唱:Grace will lead me home.
恩典领我长途跋涉,终有一日,我们将返回故乡。
*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团队在酒店大堂集合完毕。短短一趟出差,又是工作又是玩,一群人脸上全挂着黑眼圈,蔫巴巴地打着哈欠。
“检查一遍,有没有少什么行李?”负责送机的助理唐妮微笑着询问。
一件件行李清点完毕,被拖进了等待的大巴车里。
姚安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张姐酣畅淋漓的小呼噜声里,低头查看手机。
显示屏是空的,钟浅锡没有再来打扰她。
他可以,但他没有。
一次也没有。
大巴车缓缓启动,经过酒店门口的减速坎。
姚安靠在座椅上,调出通话页面,断断续续地输入了一个号码。
十位数,213开头,标准的洛杉矶区号。即便换了手机卡、删掉联系人,时隔这么多年,姚安也还是记得。
如果打不通,就算了。如果打的通,那就是昨晚歌里唱的那样,是命运做了一个决定。
嘟,嘟,嘟。
眼瞅要转到语音信箱,姚安正准备挂断。
“喂?”电话那头却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我。”
对方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意识到姚安会打来似的。隔了片刻,才回了一句:“你好。”
场面有点僵硬,姚安也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
“你前天说要做朋友。”她直截了当地问,“具体指的是什么?”
电话对面的呼吸声变沉了。
很久后,钟浅锡斟酌着给出了一个答复。
偶尔联系,或是偶尔见面——在姚安觉得合适、觉得舒服的时候。
姚安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拖着行李箱走下大巴之前,她才回道:“我知道了,让我想一想。”
第40章
时间一晃, 三个月后。
“十分抱歉,克里斯先生。”米勒坐在办公室里,左手的遥控器把空调调到最大, 右手的马克笔在行程表上圈出一堆红圈,脖子上还夹着一部手机, “钟先生这周不在达拉斯,可能没办法和您一起出席宴会了。”
对面呜呜噜噜说了什么,很是不满。
米勒长叹一声,把金发抓得乱蓬蓬:“好的, 我明白,我一定把您的意思转达给老板。”
这头好不容易刚刚挂断。
叮铃铃,那头电话又响了起来。
米勒看了一眼来电人, 发现是钟浅锡的政治伙伴, 于是立刻用最饱满的声线回道:“早上好,乔治先生!”
而在听到对方诉求之后,对话变成了:“我刚刚和克里斯先生说过了,老板真的不在——是的, 我知道,州长先生今天也会到场。但是非常不凑巧,钟先生家里有要事, 必须得离开一阵子。”
乔治听到是家里的事情, 领悟到了错误精神:“他回洛杉矶了?”
“哦,不, 钟先生没有回洛杉矶。”空调冷风呼呼直吹, 也缓解不了米勒的焦头烂额, “他去了北京。”
*
横跨数个时区, 太平洋的另一端。
达拉斯的夏天尚未结束, 北京的秋天已经开始。
傍晚的温度微有些凉,姚安从写字楼出来的时候,刚好遇上一阵疾风,于是紧了紧衬衫衣领。
她拿出手机,给一串号码发去短信:【你在哪里?】
很快,嗡。
屏幕振动:【我在一家商店门口,但我看不懂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能不能拍张照片给我?】
【稍等。】一张蓝白色相间的便利店招牌图发了过来。
【我知道了。】姚安辨认之后回道,【给我五分钟。】
顺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前行,绕过SKP商场,树荫的尽头是一间小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