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城——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2-07-16 07:13:23

  平淡,但是可控。
  而与钟浅锡的相遇,却更像是一场无止境的坠落。加速度太大,风吹得姚安睁不开眼睛,看不清方向和尽头。
  “你还没回答我呢。”苏粒见姚安不出声,继续好奇地追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洛城大学的学生?”
  一连串问题的终点:“你们上床了吗?”
  美国有一套自己的约会文化,和国内比起来开放很多。
  陌生男女之间一起出去玩过几次,吃饭、蹦迪或是看电影,就可以找间屋子Netflix and chill,睡过之后才考虑做不做男女朋友。
  “这也太快了吧。”姚安被哽住。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苏粒是这么解释的,“你忘了上次那个橄榄球队长了?”
  这个故事还是两个人刚成为朋友不久,苏粒讲给姚安听的。
  具体内容过不了审。简而言之,是一段身高190cm,体重90kg,长度只有9cm的悲伤往事。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相信男人的肌肉了。”苏粒嘟囔着,从三明治上又掰下一大块面包,塞给松鼠。
  “别喂了。”姚安同情地把三明治从朋友手里夺走,“它要被撑得翻白眼了。”
  肥松鼠深表赞同,赶紧抱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溜烟跑远。
  “反正听我的,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多了解了解总没有坏处。”苏粒拍了拍手上的面包渣,说得很轻松,“开心一点。怕什么?”
  话乍一听没问题,但有个道理苏粒不懂。
  ——有钱人才不怕试错,因为哪怕失败了,只要换条赛道重新开始就行。
  就像苏粒完全可以为了一条裙子,买张机票去意大利潇洒两周。而姚安只能老老实实地留在洛杉矶,把课上完。
  她没有挥霍的资本。
  *
  “真的不跟我去吗?”
  “不了。”姚安指了指电脑,随便找了个借口,“论文还差一半。”
  苏粒瘪着嘴,拉起行李箱走了。
  学校里少了唯一的朋友,空气骤然安静下来。上课,写作业,天黑之前回到狭小的阁楼,一切如同才到洛杉矶一样,重又变得孤单。
  当然和初来时相比,现在不是没有其他人主动接近姚安。姐妹会抛来橄榄枝,愿意让姚安跳过初审,直接进入pledging环节,通过试炼考察就能宣誓入会。
  这是个扩大社交圈的好机会,也是一张打入洛城大学核心圈的入场券。
  但姚安含糊了过去,表示还要考虑一下。因为机会虽然诱人,归根结底,对方还是为了她的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金融家父亲”。
  无限度的谎言让人感到疲惫,不如先学习。
  休息的空档里,姚安会去看手机。
  Instagram上是热闹的,苏粒已经到了热那亚,圣洛伦佐大教堂的风景照占据了整个页面。
  这让姚安想到了钟浅锡。
  他大概也在出差,达拉斯,纽约,抑或是巴黎。地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帆船俱乐部回来之后,他们再没有联系过。
  钟浅锡是很忙的,这点姚安清楚。
  或许应该主动发一条消息。
  姚安相信钟浅锡只要看到,就会回复。因为那天分别前,他撑着伞站在雨里,是这样温声对她说的。
  在这件事上骗人,没有意义。
  可一旦意识到自己在想他,发出短信的举动又变成了一场角力。甚至和钟浅锡本人没有关系,是姚安自己在和自己较劲,独属于二十岁的矜持。
  手机拿起来,又放下。
  她必须抓住点什么,让坠落的速度更慢一些。
  叩,叩,叩。
  图书馆窗户的玻璃在震动。
  姚安回过神,侧脸看出去。她今天来得早,占到了一个视野很好的座位,正对着户外草坪和喷泉。
  此时有个男生站在窗户外面,正一下接着一下,慢悠悠地敲击玻璃。
  姚安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对方竟然是有阵子没见的瑞恩。
  除了手腕露出来的百达翡丽,瑞恩今天完全是一副纯良大学生的打扮。身上套了件印有大学校徽的卫衣,棒球帽随意反戴,卷发不听话地从帽子底下支棱出来。
  他隔窗对姚安比出一个口型,大意是喊她出去。
  户外阳光明晃晃的,姚安一出门就用手遮住眼睛:“有事找我?”
  “你一直没有回我的短信,我以为你还在生病,结果看到你在图书馆。”瑞恩冲她挥了挥手机。
  姚安听了,低头去检查收件箱:“什么短信?我没有收到。”
  两个人对了一下通讯记录,才发现是做中间人的苏粒一时手滑,转发号码时错了一位。
  “怪不得,我还以为你连支票都不要了。”瑞恩说。
  那场牌局蓦地被拽回到记忆里,姚安第一反应是拒绝:“都过去多久了,不用给我了。”
  没想到瑞恩直截了当地反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这人身上有点西式的直白,简直要把问题掰碎了揉烂了直接甩到别人眼前。
  姚安愣了一下:“没有,怎么可能。”
  讨厌是谈不上的。当然见识过这人在牌桌上的疯狂,她确实有点想躲着点这位花花公子,只是出于礼貌,嘴上还是要客气一下。
  “那为什么我哥让我不要来烦你。真是搞不懂,给张支票也是烦人么?”
  空气在这一刻收紧了。
  姚安敏锐地抓住关键词,顿了下才问:“钟浅锡是这么说的?”
  “对,去达拉斯之前。”瑞恩随口答道,说完自己也觉得好奇,“不过你是怎么认识我哥的?之前都没听他提起过你。”
  这事说来话长,姚安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想说就算了。”瑞恩耸耸肩,没有追问的意思,“所以钱呢,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姚安回得干脆。
  瑞恩笑了。
  他上下打量起她,鼻梁皱起点褶子,像只波斯猫:“你JSG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这句话钟浅锡也说过。
  但一模一样的措辞,不同人讲出来简直有天壤之别。钟浅锡是斯文有礼,瑞恩说,就像是玩咖在搭讪。
  姚安和对方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段对话上,于是说:“我得回去了,电脑还放在座位上,丢了就麻烦了。”
  兴许是她离开的意愿表现得太明显,瑞恩有点不满:“就这么着急吗?我本来还想和你吃个饭呢。”
  “下次吧。”
  寒暄到此为止。
  姚安走出两步,脚步却又渐渐变慢。一些问题迫不及待地往上拱,瞬间占满了脑海。她思考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回过身。
  瑞恩还没走,手插在裤兜里:“改主意了?我知道一家塔可店……”
  “不是,是我有件事想问。”
  “?”
  “你刚刚说,你哥嘱咐过,让你不要来找我。”
  “对,怎么了?”
  “那他还有没有提到过别的?”姚安说得很慢,试图让自己听上去随意一些,“关于……我。”
  “让我想想。”瑞恩打量起她来。
  隔了片刻才说,“没有了。”
  “哦,谢谢。”姚安开口,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失落。
  瑞恩好像看出点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你对他很感兴趣?”
  “没有,只是随便一问。”
  “那就好。”
  话里有话,让姚安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
  瑞恩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没什么,单纯是作为同学,给你一个小的建议。“
  “什么建议?”
  “很多人都对我哥感兴趣,也都试着去接近过。但是最后的结果呢,你也看到了。”
  瑞恩浅棕色的眼珠眯起来:“你玩不过他的,最好离他远一点。”
 
 
第8章 
  有一种话不中听,但是真实。可也正是因为这份无法否认的真实,让它和藏在粥里的砂石一样,都能够轻易划伤人的自尊。
  所以姚安不能承认,为了她的面子。
  “你误会了,我对你哥不感兴趣。”
  “好吧。”瑞恩耸了耸肩,“那就当我没说,对不起。”
  “我得回去了,作业还没写完。”
  姚安的理由无比正当,只是转身的动作有点僵硬。
  回到图书馆,在电脑前坐下,手重新放回键盘——一连串动作尚算自然,甚至和户外比起来,四周也是绝对安静的。
  姚安的注意力却一直不能集中,时不时从论文上滑走。
  难道所有的心动,在旁观者眼中都只是玩玩而已吗?
  这不公平。
  姚安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给钟浅锡发一条消息,去证明一切只是瑞恩的胡言乱语。
  【今天好像不会下雨。】
  手比理智快了一步。开始后悔之前,这条短信已经发了出去。
  图书馆空调开得很大。冷风不要钱一样呼呼直吹,让人骨头缝里冒出凉气。
  姚安打了个小小的哆嗦,用胳膊环住自己。
  *
  等待是漫长的,从天亮到天黑。
  手机中途震过几次。有社交软件的推送,有教学平台的提醒,有母亲转发的心灵鸡汤,还有苏粒从意大利发来的美食照。
  唯独没有钟浅锡的回信。
  快到晚上八点,姚安不打算再等了。
  她拎起塑料框子去公共浴室,决心要把所有的纠结都冲得干干净净。热水沿着纤细的脖颈往下淌,沐浴露搓出的泡泡浮起来,连带思路都变得清明。
  理不清的感情,不如放下。过一段时间没准自己就会解开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心理建设做了一层又一层,信心满满地回到阁楼时,姚安的手机屏幕却在不断闪烁。
  命运好像特别喜欢开玩笑。
  有人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姚安看到来电人上“钟浅锡”那三个字,下意识就要把手伸出去。临要碰到接听键的前一秒,指尖又忽然蜷起。
  不行,不能接。得让他也多等一会儿才行。
  多么天真的孩子气。
  屏幕暗了下去,姚安把手机扣在胸口上,靠在床头发呆。发梢没来得及擦干,水珠滴滴答答地坠落,不知不觉就打湿领口。
  时间在潮意和静默中流逝,变得清晰可闻。
  应该过去了十多分钟,差不多了。
  结果屏幕翻过来再一看,竟然才过去三分。
  相对论充分发挥作用,这样的感受未免太磨人。姚安盯着未接来电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任自己,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来。
  “今天没有下雨,要出去透透气吗?”钟浅锡礼貌地邀请,用的是姚安白天发过的话题。
  他没有质疑姚安为什么不接电话,仿佛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一点默契。
  去,还是不去?
  选择直白地摆在面前,姚安却陷入犹豫。
  理智上是应该把关系拉远一点,可情感上呢。
  都知道的,情感是最靠不住的狗东西。
  天平在心里左右摇摆,发出叮铃铃的动静。姚安迟疑着开口:“我……”
  话到一半,窗外传来刺耳的鸣笛声,是街区上巡逻的警车驶过。而让人意外的是,电话里竟然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声响。
  “等等,你在附近?”姚安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钟浅锡好像笑了:“是。”
  姚安想到什么,抓着手机,冲到窗户旁,“呼”地把百叶窗拉开。
  果然。
  从阁楼往下望去,街边停着一辆宾利轿车。车灯正亮着,高大的身影靠在门边,英俊的脸上沉了些明暗交织的影子。
  是钟浅锡。
  而看到他的一刹那,所有的抵抗都化为乌有。
  “我马上就下去。”姚安对着楼下喊。
  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嘱咐:“不着急,海上冷,穿暖和一些。”
  *
  钟浅锡说要去透透气,指的自然不是随便找间不打烊的麦当劳、两个人坐在塑料椅子上吃一块2美元的香芋派。
  他指的是出海夜钓。
  钟浅锡有一艘船。
  这是姚安抵达码头之后,才知道的事情。
  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船长和大副正一遍遍检查舱体。光洁的甲板上面,月亮静悄悄垂下来,被水浪震得斑驳。
  姚安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一边是还没有褪去的纠结,一边是满眼的新奇。她怀着矛盾的心情,站上扶梯:“我们要去钓什么鱼?”
  钟浅锡扶她上船:“这个季节,恐怕只有鳕鱼了。”
  要钓这种海鱼,近岸是不行的,至少要开二十多海里。
  洛杉矶虽然暖和,但夜里毕竟温度低。海风很紧,在甲板呆上一会儿,衣服就被寒意打透。
  幸而钟浅锡准备得完全,带来了毯子和热巧克力。
  姚安听他的话,用毛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固定在椅子上,只露出一双手,捧起马克杯小口啜饮。
  “你经常出海吗?”身子暖和起来之后,她问。
  钟浅锡在她身边坐下:“不忙的时候。”
  “这样啊。”姚安想了想,轻声开口,“我还以为你最近都很忙。”
  ——不然怎么会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
  姚安说完,眼睛垂下来,盯住热气腾腾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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