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树宇说:“点了,哪次少得了她的海胆炒饭。”
谈迎收起手机,笑着给他们斟茶烫一下一次性餐具。
周寓骑沾光被“伺候”一回,朝她偏了偏身问:“你很喜欢海胆炒饭?”
谈迎点点头,斟到了自己面前的碗筷。
方树宇半吐槽道:“她每次出来都要点这个,白饭吃一碗,海胆炒饭可以吃三碗。”
谈迎刚好倒掉碗里的水,嫌弃地示意一下瓷碗:“这么一小碗能装多少啊。”
周寓骑想了下,下意识道:“上次在这吃你怎么没点?”
阮茜霖说:“可能有人点了白饭吧。”
那个可能的人,好像是他。
周寓骑没什么印象,毕竟哪餐不吃白米饭,谁会特意记下。
谈迎淡淡道:“偶尔吃清淡一点,天天吃海胆炒饭也会腻死。”
周寓骑继续喝球场带过来的所剩无几的矿泉水,没动那茶包泡出的淡茶。
连方树宇都清楚谈迎的癖好,周寓骑和谈迎可曾经“坦诚相对”,竟然一无所知。
他的心也跟那壶茶包水一样,充满劣质的寡淡,甚至都称不上茶。
谈迎瞥了一眼,捣了捣他手肘,低声问:“上次那个西瓜冰沙,喝吗?”
周寓骑点头。
谈迎扬声问了一圈,其他男人都喝啤酒,阮茜霖说不想吃冰,估计在生理期。她便单独拎走周寓骑,一起去买冰沙。
“你真的很喜欢海胆炒饭?”周寓骑路上问。
谈迎避过一个行人,周寓骑后知后觉换到她的左手边。
她留意到了,轻声一笑。
“对啊,你吃过吗?翠月湾应该也有,有海鲜的地方差不多都有海胆炒饭,各家味道对于我来说大同小异,一般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周寓骑如实道:“没印象。”
谈迎叫了两杯西瓜冰沙,拉他到店旁边站着等待。
周寓骑又说:“不过我可以做给你吃。”
谈迎回想他不堪入目的刀工,不禁狐疑:“真的假的?”
周寓骑认真道:“当然,我得花点时间学习。”
毕竟他可是连番茄炒蛋都没做过的人。
他只能下点面条和汤圆之类,水煮总不会焦糊,计时也可以避免半生不熟,还是比较容易上手。
谈迎笑道:“行,我帮你试吃把关,等你以后有女朋友,她就能享受你的手艺。”
周寓骑心里那个劣质茶包破了,细碎苦涩的茶沫子泛漫整个胸腔,怪不好受的。
没再多言,他默默过去接过店员递来的西瓜冰沙。
谈迎跟在他后头折返,心口也闷闷的,仿佛喝了一口劣质茶水。
她不是太渴,并非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次日周寓骑没有找她,说是跟师傅苦练厨艺。
谈迎没当面拆穿,觉得他更像从零开始。
她开始琢磨更深刻的问题:既然他家不缺钱,为什么还要上职高,直接买上一所普高,或者送出国外寄宿中学,以后混个野鸡大学镀金,也好过在翠月湾后厨帮工?
谈迎没再深思,用老借口安慰自己:反正早晚是要离开云岚岛的人。
周寓骑的师傅姓钟,单名一个逸,是翠月湾的主厨,上次的甜酒圆子就是他给的方子。
翠月湾里周寓骑跟他最亲近。
朱远润跟他虽知根知底,到底是周致霆那一派,没成敌人已经阿弥陀佛。
钟逸是他以前没机会接触过的人,经历几乎是他的反面。
钟逸没上过大学,职高毕业之后去当了两年兵,然后从学徒踏踏实实做到了主厨的位置。
“太阳打西边出来啊,你竟然要跟我学做菜?”
钟逸谈吐算不上文雅,整体符合主厨素养,不损翠月湾形象。
他曾提过这个话题,自嘲间接受到过高等学府的熏陶。至于是通过旁听还是其他方式,钟逸像后悔提及,戛然止住。
“不行吗,”周寓骑笑道,“做菜可是生活技能,技多不压身。我想做菜给喜欢的人吃。”
钟逸展露笑容,毕竟三十岁的男人,平常又不怎么保养,细纹有点明显。
好在这个人五官和身材不错,老菜帮有老菜帮的风味。
“那个人真是幸福,能让大少爷亲自下厨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周寓骑回想野海初遇,谈迎的行为艺术的确不是一般人的高度。
他便笑道:“你对象应该也很幸福。”
钟逸顿了顿,自嘲一笑:“曾经吧。”
钟大厨的年纪在云岚岛已步入大龄剩男行列,竟然还没成家。
周寓骑多少有些意外。
“我跟她夸海口要做海胆炒饭,”周寓骑说,“你就教我这个吧。”
“海胆炒饭”四个字仿佛像海胆,刺伤了钟逸。他的眼神出现今日第二次停顿。
好在专业操守拉回了他的理智。
钟逸从架子拉出一个剩了七八个番茄的菜篮,“先从番茄炒蛋开始练起吧,这是基本功。”
周寓骑难掩不屑,“太小儿科了吧?”
钟逸笑道:“要做得好吃,也得有秘诀和功底。”
周寓骑一手撑着不锈钢料理台,一手扶腰,目光在番茄和大厨之间跳跃,一时缄默不语。
钟逸又弯腰从地柜掏出两手鸡蛋,同样七八个放到另一个篮子里,“大少爷,相信我,管酒店我不在行,但是做菜是我吃饭的手艺,我是专业的。”
这个外表粗糙的男人的诚恳有种别样温柔,周寓骑一下被攫住,大概知道人家为什么交过女朋友,而自己却无。
“那、我们现在开始?”钟逸说。
周寓骑下巴指了下专业炉灶,“以后我在家里做的,没这套家伙也可以?”
钟逸往铁锅里舀水,点火:“都是同一个原理。”
周寓骑又问:“烧水干什么?”
钟逸拿起一只番茄,半举示意:“烫一下,去皮。”
周寓骑睁大眼:“番茄还得去皮?”
“口感更好,”钟逸说,“难道你没吃出来?”
周寓骑捡起一只无聊抛接一下,“没注意。”
钟逸想了想,“也许你一直吃的去皮的,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周寓骑在家有专业厨师,在学校食堂之类也不会点一道小儿科的番茄炒蛋,当下点头,“还真有可能。”
钟逸化繁为简,像教小儿一样传授小儿科菜谱的做法。
食材准备就绪,钟逸教他用油洗锅,油温合适,钟逸提醒用小火下蛋液。
周寓骑单手端过刚才打到手僵的蛋液,往炒锅里慢慢倾倒。
可能盆缘挂着的一滴水正好滑进锅中,油星子当下炸开,溅到他的手背。
周寓骑神经一跳,盆倒是没甩,只是震了一下,大半蛋液摔进油锅,更多油星子扑到他手背。
周寓骑大骂一声,几乎把盆丢到灶台。
钟逸带过不少学徒,处理烫伤经验老道。他快手关火,打开洗菜池水龙头让周寓骑冲手,然后到更衣间自己的柜子拿了一罐烫伤膏。
“一天抹两次,起水泡也不要挑破,三五天就能好,不会留疤。”
周寓骑甩了甩火辣辣的手,白皙手背已然一片油红。
他叫道:“还会起水泡?!”
钟逸淡定瞟了一眼他的伤处,“你的皮肤太嫩了,应该免不了。新手就是这样,我刚学颠勺勾火,把自己刘海烧着了,被那时的女朋友笑了好久。”
周寓骑不平道:“她还笑你,也太不温柔了。”
钟逸再度浮现前头的滞涩,看来虽然成了过去式,旧情难了似的要护短,听不得半句不是。
“发型实在太丑,我也嫌弃自己,不得已去剃了平头。”
周寓骑想到要是谈迎也笑话他,会有什么反应?
跟她赌气?还是尝试撒娇?
他打开用掉小半的烫伤膏,抠了一点轻轻抹上火辣辣的地方,倒抽好几口气。
总不能继续药味番茄炒蛋,周寓骑出师未捷手先残,不禁有点烦躁。
“今天到这吧。”
他给自己下课,烂摊子也不收拾,径自离开钟逸单独研制新菜的厨房,出来后院透透气。
钟逸出来时,周寓骑手中那根烟已经燃了1/3。他微微蹙眉,目光发虚,颓丧的癖好一下拉升他的成熟度,看上去跟实际年龄相匹配了。
钟逸不太习惯周寓骑这副模样,还是吊儿郎当的大少爷比较亲切。
他试图缓解气氛:“尼古丁会影响味觉,想当大厨就不应该抽烟。”
周寓骑挫败而恼火,慵懒吐出一口烟,哂笑道:“还真把我当你徒弟了?”
钟逸愣了愣,立刻出现下属般的谦恭,低低说了声“抱歉”。
周寓骑意识到过火,又不可能道歉,烦乱中掐掉了烟头,像个小孩赌气丢下一句“走了”,然后头也不回。
钟逸追上几步,把烫伤膏塞他手里,“记得按时用药,好了还给我,其他人可能还会需要。”
“……”
徒弟不是及格的徒弟,师傅倒是满分师傅。
周寓骑“哦”了一声,用完好那边手抛接一下塑料小罐的药膏。
“好了再找你教我。”
钟逸似乎松了一口气:“随时。”
自己做不成番茄炒蛋,周寓骑就去吃别人的。
他照常叫谈迎出来吃晚饭。
这位姐姐跟他一样闲,基本随叫随到。
虽然没有晋级到他希望的亲密关系,现在应该算一对铁实的饭搭子。
谈迎果然同意,问要不要去接他。
周寓骑差点忘了,如今他还是无车无驾照的职高实习生人设。
但怎么能总蹭姐姐的车呢。
他当下说不用,会打车到她家附近。
谈迎还很贴心给他发了一个定位。
谈迎家是祖传的地皮和自建的房子,村庄发展起来之后加建牌坊和围墙,邀请物业入驻,成为一片大型小区。
还未进入下班高峰,周寓骑搭上一趟空荡的公车,一路观光过来,停在一所中学门口。
中学周边是司空见惯的配套店铺,文具店、小超市、奶茶店、小吃店等等,虽是暑假,人流量不减。
经历成了回忆,再也回不去,陌生与疏离攫住了他。
周寓骑习惯性双手抄兜,左手忽地给掀起一块皮一般,又辣又疼。他急甩手,沉沉呻|吟,才想起烫伤这回事。
然后不愿认输一般,依旧把另一只手别进裤兜。
下巴微扬,昂首挺胸。
大步迈出一段,周寓骑忽然驻足,眼角的新奇成功拽住他的注意力。
他直接倒退几步,让眼角焦点移到视野中心。
店铺挂着一块朴素的招牌,上书:晨星校服店。
底下还有一行说明小字:教育局指定加盟店。
许是暑假的关系,店面有些许冷清,柜台边老板娘忙着跟人视频还是刷直播。
周寓骑沉思一瞬,明眸放彩,唇角浅勾,转身大步跨进店里。
第18章
谈迎发消息让周寓骑等在小区外,怕他走错巷道。
“不用,我就在你门口了。”
周寓骑依旧喜欢发语音消息。
谈迎拾掇完毕,跑出阳台张望一通,围墙的丛丛花影中,似乎真有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喂?”
她好像没直接叫过他名字,卡壳一瞬,没叫出人,可能被蝉鸣掩盖了。
“小孩?”
花墙似有动静,有个人单手抄兜,后退几步,进入她的视野。
这一幕太过微妙,谈迎险些认不出人。
脸还是那张俊脸,青春逼人,身上却不是那副熟悉的休闲风。周寓骑穿了一套夏季校服,在青翠千红的花墙之旁,蓝色像天空掉下的一块碎片,澄澈又迷人。
那也是她回不去的中学时代。
谈迎不禁展颜,“怎么突然穿校服了?”
不仅如此,他还背了一个轻盈的双肩包,而且姿势不太规整,只是潦草挂在一边的肩膀。
周寓骑那份懒散莫名添上几分不羁,“装一下好学生啊。”
谈迎轻快扔下一句“等着”和一串笑声,咚咚咚跑下楼。
她推了一辆小电驴出门,洁白的颜色像跟周寓骑一起下凡的云朵。
周寓骑问:“小绿呢?”
谈迎说:“我爸骑走了,今天只能骑小白。”
周寓骑走到前座边,替她扶住另一边车头。
“我来载你。”
谈迎手扶的重量减轻,但还没撒手。
眼神和动作都在质疑“你行的吗”。
“骑这个不用驾照吧?”周寓骑腾出左手解下双肩包,递给她道,“帮我背着。”
周寓骑肌肤白皙,手上的异常很容易率先闯入她的眼帘。
“你手怎么了?”
他的手背像冒出两粒泛黄的小小的白玉葡萄。
谈迎对此并不陌生,接过背包问:“烫着了?”
“对啊,”周寓骑夸张皱起脸,“好痛。”
谈迎蹙眉道:“擦药了吗?”
周寓骑的眼珠子更像另一种葡萄,诱人而饱满的巨峰,带着露水般清灵动人。
“没有啊。”
谈迎折身要回家里,“我给你拿一个。”
周寓骑的声音把她叫回来,“包里带了,你帮我涂。”
谈迎看了他一眼,按他指示找到药膏,拧开盖子,熟悉的味道令她的眼神定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