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政玫笑骂她几句,帮她关灯带好门走了。
再访翠月湾,谈迎莫名想起周寓骑,还琢磨了一下他今天有无翘课。
特别是当相亲对象从临窗座位起身相迎,她突然冒出荒唐的念头:还不如对着周寓骑比较赏心悦目。
“谈小姐?啊……没想到你长得那么高,真是太意外了。”男人有点瞠目结舌,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谈迎加上今天的单鞋,身高应该在175cm左右,在南方是名副其实的高妹。中学时代除了体育生,同胞中鲜有比她挺拔的。
而男人大概也是这个数,不知道是否囊括了内增高鞋垫。
谈迎对这样的感叹并不陌生,淡淡道:“我妈和我爸遗传好。”
男人客气带着生硬,跟“直球党”周寓骑是另一个极端。
“谈小姐有没有什么忌口?”
谈迎说:“没有,随意。”
男人像缺乏约会经验,声线和脊背一起绷紧:“我听说,这里的椰仙糕是招牌,其他地方想仿它没有一个能成功。要不要试一下?”
“有幸尝过,确实不错。”
严格说来,谈迎还是第一位试吃员,连名字和造型都是出自她这颗遗传优良的脑袋。
谈迎看得出男人不善应酬,伸手要过菜单本,由她制主宰这场相亲午饭的进度。
服务员收走菜单后,一抹奶绿色背影飘过身旁,在相亲对象身后的桌边拉开椅子时,明确瞥了她一眼。
那人似乎蕴涵笑意。
堂食餐厅临海,每张桌子间的屏障极其低矮,保证海景不被分割。
奶绿背影恰好和相亲对象错开,微信ID“∵”像双眼和嘴巴一样长到他后脑勺,诡谲地注视她。
谈迎怀疑他不是翘课,是借离校实习之机放浪形骸,有幸签在一个家人朋友当老大的工作单位,裙带关系护体,那更是浪上生花,妙不可言。
哦,想起离职风波,她可真受够了裙带关系。
相亲对象拼命找话题,或说拐弯抹角确认她的情况。
谈迎就是典型的“三高”女士,高个子,高学历,高收入——当然暂时赋闲这点不在谈政玫的公开范围,对外还是宣称女儿暂时休假——相亲对象甚感为难。
这位忙于学业、疏于了解女人的男士想法十分传统。
谈迎只有高收入这个“弊端”。高个子可以中和他的平庸基因,配合高学历母亲带来的教育优势,以后可以养育出卓尔不群的孩子。
当然对方没有明面说,只是夸赞难掩想吃干抹净的野心。
同样是直球路线,相亲对象身后那位奶绿弟弟的路数可单纯多了。
有了衬托和比较,谈迎看那颗后脑勺的眼神温和许多。
但周寓骑似乎在掩嘴偷笑?
肩膀一颤一颤的。
相亲博士却以为是在看他,说饭后要不要去看电影。
谈迎叫来服务员给单据,把饭钱转一半给对方,歉然说一会另有安排。
谈迎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男人死缠烂打,那可是分秒直达杀人放火的程度。幸好这位男士没有给博士头衔抹黑,大松一口气,识趣退下了。
另一位男士却如影随形,跟她一起目送博士搭车离开。
周寓骑一改昨日郁闷,表情如夏换春,满面得意:“不是说你有小孩了吗?”
谈迎双手交叉于胸前,用眼角瞪他:“单身母亲就不能相亲吗?”
周寓骑得意忘形,没料到还有这种旮旯的可能性,稍一蹙眉,“你业务还挺繁忙。”
送走了网约车,谈迎似乎迎来了一辆熟悉的小电车,不由走近两步。
周寓骑还沉浸在对她恋爱状态的猜测中,“他哪里不合适当你孩子的后爹?”
谈迎一愣,略显失望也不意外,原来一旦女人有了孩子,再找男人都会被认为首要分担孩子的养育需求。
她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周寓骑仍然单刀直入,吊儿郎当道:“我对照着改一改。”
这人虽然学历不高,脸皮可是博士级厚度。
谈迎做了一个闪开的手势,“你先把年龄改大10岁再跟我说话,嗯?”
周寓骑不肯善罢甘休:“改户口小意思,要改变你的想法比较难。”
谈迎:“……”
放弃跟他周旋,她上前迎接那辆小电车。
阮茜霖载着妹妹逼近眼前。
谈迎才反应过来今日周一,这俩人一个应该上班,一个应该上学,却如赶医院见谁最后一面般的急冲冲。
“怎么回事,不上班上学了?”
阮茜霖操了一句,丝毫不顾及有两个未成年在场,“我来捉奸了!”
谈迎和周寓骑如闻炮声,一时恍惚。
阮茜霖欲哭无泪,边下车边哀嚎:“怎么又是翠月湾啊,好倒霉!”
幸好唯一置身事外的妹妹立刻帮忙解惑。
妹妹说:“她在电脑上看到姐夫的微信,说跟一个女的来翠月湾,所以我们就过来了。”
阮茜霖啐道:“呸!别再叫姐夫,他不配。叫渣男!不是,别叫了,提也别跟我提这个人。”
妹妹眼里刮过风暴,好一阵迷迷糊糊。
谈迎刚想答话,后一辆轿车眼看驶来,门口保安引导和催促她们让开,别挡路。
阮茜霖骂骂咧咧,只好独自把小电车停到指定地点。
周寓骑望着暂时远离的背影,幽幽道:“你们的活动真丰富。”
谈迎在没心没肺中听出一丝羡慕,懒得理会,等阮茜霖回来,便问:“你知道他在哪个房间?”
上次追踪欠钱的老马,她们就摔倒在这砍上。
“不知道……他可能发现电脑登陆了,立刻就退了。”
阮茜霖的目光掠过周寓骑,上回可是得到承诺,说老马再出现会通知她,不知道换个人可不可以通融。
谈迎留意到她目光所向,觉得既不靠谱,又耽误时间,便拉着她往前台走。
阮茜霖有备而来,浑身发抖抽出结婚证,问前台妹子能不能帮找人。
前台还是上次应对“老马疑踪”那个小枫,第一次处理培训手册上欠缺的棘手状况,忙说先打个电话给经理请示一下。
周寓骑牛皮糖似的缀过来,靠在谈迎边上,长手捞过桌面的结婚证,才记下名字,就给一把夺走。
谈迎蹙眉盖上,往桌面轻轻一拍,瞪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多管闲事?”
周寓骑双手立刻半举,投降道:“纯属好奇。”
妹妹眼神在两人之间跳跃,看后者明显像看怪物。
可能在揣测他跟姐姐们的关系,可能想起小区门口的流浪狗,也是这么可怜巴巴。
谈迎把红本本还给阮茜霖,扳过她的肩膀,沉声道:“你给个态度,如果他真的出轨,离不离?”
阮茜霖恍惚而愤怒,“当然离!我谁啊,怎么可能不离!”
“好,”谈迎郑重道,“你听我说,我们现在找他没用,别费那时间。回去找个好律师,方sir说不定有这方面资源,把财产理理清楚——”
阮茜霖掏出手机,打断道:“我怎么忘记方sir了,他应该能帮我查到吧——”
“猴妹!”谈迎握住她的手腕,试图喊她回魂,“醒醒,冷静一下。方sir查不了,谁也查不了——”
“1603。”
救世主的声音总是冷静疏离,陌生而令人怀疑。
谈迎转身看向声源,不解写满脸上。
她稍微歪了下脑袋。
周寓骑放下手机,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转完,斜靠前台依旧一副纨绔模样,“我说的是我的手机尾号,有问题吗?”
谈迎:“……”
阮茜霖不知病急乱投医,还是过分信任,感激得差点上去握周寓骑的手,“小周,谢谢你!回头请你吃饭!——妹妹,你跟小周哥哥在这等姐姐们一下,不要乱跑,一会我们下来找你。”
说罢,阮茜霖拉着谈迎的手跑向电梯间。
谈迎一米七几的大高个,竟像螃蟹似的,横着踉跄几步。
她交替看着冲锋军和大本营,好一阵犹疑。
“喂?猴妹你?就把你妹丢在这里?”
阮茜霖松开她,还在大步赶路,“她已经快七岁,又不是三岁小孩。”
周寓骑好人做到底,招呼小姑娘站到他身边,扬声冲那边说:“记得回来请我吃饭。”
妹妹防备瞪了周寓骑一眼,自个儿走到休息区的沙发上。茶几上有免费的环形薄荷糖,她左看右看,确认没人注意,装不在意抓了几颗。
周寓骑笑着坐到另一条沙发上,自言自语:“你还真是像你妈一样——”
前台的小枫打完请示电话,转身四顾已不见刚才那几人。
她呆若木鸡片刻,咕哝一声,又回到电脑前忙自己的。
妹妹百无聊赖看着电视里的酒店宣传片,偶尔皱眉,偶尔咔嗒嚼碎薄荷糖。
周寓骑盯着她看了一会,之前没留心,现在才发觉小姑娘个头不够拔尖,身材不够修长,越看越没有谈迎的风采和神韵,反倒像她的朋友多一些。
“喂,”周寓骑双肘撑着膝头,倾身问,“谈迎是你妈妈还是姐姐?”
妹妹恰逢无聊,半努着嘴巴,防备又好奇瞥他一眼,“当然是我姐姐,怎么可能是我妈,我妈有那么年轻吗?”
周寓骑摩挲下巴,似乎摸到准备露馅的胡茬,牙痒痒啧了一声:“我就知道!”
妹妹转玩着仅剩的一颗薄荷糖,“你知道还问我,你很无聊啊。”
周寓骑靠向沙发背,轻拍扶手:“是啊,我就是一个很无聊的人,才被你姐姐骗了。”
妹妹说:“我姐姐是老师,怎么可能骗人。”
周寓骑晃了一下手,“另一个姐姐,阿迎姐姐。”
妹妹噘嘴道:“阿迎姐姐也不是骗子。”
周寓骑笑道:“对,她不是。——我也不是。我问你,你家阿迎姐姐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啊!”
“确定?”
妹妹点头,认真道:“我妈经常说,阿迎姐姐长太高了,找不到男朋友。”
周寓骑吐出一个不屑的气音,“那是她周围的男的都太矮了,不中用,你看我就很高。”
话毕,周寓骑站起来,抬起手掌从上往下隔空刷一下,像在介绍一匹挂起来的精品布料。
妹妹给无形牵引一般,从头看到脚,仿佛仰视一道瀑布。
周寓骑说:“我跟你阿迎姐姐是不是绝配?”
第7章
阮茜霖的准老公是工作后相亲谈的,分分合合三年多,到了年龄被催婚就顺水推舟进了婚门,领证一起买房还贷。
谈迎接触次数不多,也就逢年过节她回岛可能碰上一面,每一次见面他都比上一次胖一点。肥胖速度在领了证之后达到最大,谈迎怀疑他会把九十来斤的阮茜霖榨出汁。
但男人是别人的,她除了心中哀叹,从来没说过什么。
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把1603的门敲开,谈迎仗着人高马大,帮闺蜜先给了渣男一拳头。
然后便是相扑净含量50%的混战,这对野鸳鸯只穿了内衣裤,以为外卖才开的门。
谈迎帮看住陌生女人,给她一条马上穿衣服的生路,这位老手立刻规矩了。
阮茜霖个头小,胜在灵活,在渣男还晕拳时,立刻往命门补了一脚。反正以后也不想用了,干脆玉石俱焚。
渣男疼痛难耐,屈膝倒卧在地板。
真正的外卖员抵达时,差点帮忙报警。
阮茜霖补了最后一脚,由谈迎搀扶离开1603。
进入电梯,阮茜霖还在激愤之中,悲伤还没降临,拳头紧了又松,还想再干一场。
“阿迎,你知道吗,我现在想的竟然是,幸好他不是嫖……”
谈迎默了默,揽紧她的肩头,“但是你不知道这是第一个还是第几个。做个检查吧。”
阮茜霖恍恍惚惚应了声。
回到大厅,还是谈迎帮阮茜霖想起她落下一个妹妹在这里,待找到人时,小姑娘跟没事人一样,在角落一张桌子上吃起椰仙糕。
“完事了?”周寓骑起身说。
谈迎交替看着狼吞虎咽的妹妹和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目光定在后者脸上:“刚才的事……谢谢你。”
十来分钟之前,她可是狠狠嫌弃他插手。
如今无形一巴掌似乎扇在脸上,肌肤底层火辣辣的。
“哦?”周寓骑逼近一步,耳朵稍转向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好在谈迎不是个别扭的人,没有给这股羞恼压迫,反而柔和一笑,清晰道:“我说,谢谢你,告诉我们房间号。”
周寓骑本想逼急她,反倒给她的温柔裹挟,那是他从未在她身上经历过的情愫。
预期的无措反弹到他身上,周寓骑捋了一下刘海,闪现出光洁的额头,发丝几乎一根一根回到远处。
谈迎闪过一个念头:在后厨油烟那般重的地方,刘海还能保持干爽,要不抽油烟机功力足,要不他又偷懒了。
“妹妹,走了,”谈迎朝下面招手,顺便跟他挥了下,“再见。”
她不但温柔以待,竟然还跟他说再见。
周寓骑揣着这个念头,双手抄兜,神情跟面容同步恍惚,目送她们离开。
谈迎把阮茜霖姐妹一并载回家,小电车晚一些让熟人顺路骑回来,不然以阮茜霖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会有二次事故。
回到家楼下,让妹妹独自上楼,阮茜霖终于得到一个安全而隐私的空间,起先骂着渣男,后来不知不觉战栗、抽泣,直至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