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仰着脑袋说话,声音有点费劲。
“真厉害……”
周寓骑环顾四周,屋里墙壁是耐晒的米白色,跟原木家具相得益彰,简朴又充满烟火气。
“这套房子也是你的设计吗?”
谈迎没一会功夫便换上新灯,站在梯子上端没有立即下来,似乎走了一会神。
“这套是我姥姥的房子,我在这里长大,出租前重装了一次。谈不上设计,只是生活。”
下来时,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垂眼默默解下头灯。
周寓骑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位老人可能随着旧日装修一起湮灭了。
谈迎打开总闸试了一下,光明重回小屋。
“好了,”她将刚才那页心情轻轻掀过,笑着把旧顶灯装进纸箱,准备带走,“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周寓骑直视她的眼睛,比起提问,更像质问的前奏。
“哪?”谈迎左右看了眼,“之前怎么不早说,我好带工具过来——”
周寓骑打断她:“你有男朋友吗?”
谈迎怔忪一瞬,实在缺乏对付小屁孩的经验,但年龄和阅历横在两人面前,那点别扭一扫而光。
她拎起单肩工具包挂肩上,抱臂竖起围篱,嘴巴玩味地努了努。
周寓骑抿了抿唇,自得难掩,心里可能已为自己的大胆鼓掌。
谈迎冷笑:“我这个年龄,难道你不应该问,有没有结婚?”
周寓骑立刻纠正:“你结婚没有?”
谈迎瞄了眼地上的塞了旧灯的纸箱,轻轻往他那边踢了下,“一会自己扔,我走了。”
周寓骑只有声音追上来,“没回答就是没有了。”
谈迎以关门作答。
越想越不对劲,越不对劲步伐越快,谈迎走出楼宇门,淡淡一笑抹去刚才的微妙。
怎么还在一个小屁孩面前败阵了?
“阿迎。”
忽然有人叫她。
声音音色与记忆中有异,但方位很熟悉。
谈迎下意识扭头,找到了自家的阳台,以前姥姥总是在防盗网后提醒她忘记带的东西,要是书本就直接扔,水壶就栓跟绳子吊下来,她不长记性,姥姥操作也日渐娴熟。
天色虽暗,眼里和心中两个人体型差异过大,她倒没认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周寓骑面目朦朦胧胧,在上面喊:“梯子忘记拿了。”
谈迎叉着腰,“你帮我扛下来?”
周寓骑隐约在笑,“我没力气,等你下次来拿。”
第5章
老小区好处在绿化喜人,阵雨洗去浮躁,一路都是空气被树叶过滤后的清新。
周寓骑下楼溜达,就像昨天下午一样,不同的是他不用再费心琢磨如何偶遇谈迎。
傍晚时分,周围多了很多从作业里短暂解放的小学生,三两成群,你追我赶,叽叽喳喳。
周寓骑回想那个年龄的自己,发现已然模糊,一来那会记忆不够成熟稳定,二来他也没在小学呆多久。
一溜的小学生中,有个成年人鹤立鸡群,迎面向他走来。
“小周?”谈迎的朋友不确定歪了下脑袋。
“是我,”周寓骑笑道,“你也住这里吗?”
阮茜霖咬文嚼字:“也?”
“我租了你朋友的房子。”
周寓骑遥指站过的阳台,开门见山坦白了昨天告诉过谈迎的租房缘由。
阮茜霖浮现比她好友更多的惊讶,“那可是真有缘!既然以后是邻居,需要打听什么消息尽管找我,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大门口小卖店的老板都不一定有我熟悉。”
周寓骑的笑意忽地沾上一点腼腆,“阮姐,我还真有个事想像你打听。”
阮茜霖拿出帮忙学生般的热情,就差撸袖子表态,“你说说,我要是不知道,可以帮你问问其他人。”
“不,”周寓骑强调,“我想你一定知道。”
阮茜霖:“哦?那么神奇?”
周寓骑清了清嗓子,“你的朋友有没有男朋友?”
阮茜霖给两个“朋友”绕晕一瞬,“什么?”
周寓骑以为她耳背,提高声:“我说,阿迎有没有男朋友?谈迎?”
阮茜霖:“……”
眼神里的热切析出了防备,阮茜霖盯着这个认识不到48小时的男生,除了来路不明,直球还打得人晕里晕乎。
好在很久以前她也经历过“陌生异性接近她其实是为了她闺蜜”,阮茜霖经验丰富,抱臂像打量早恋的学生,“你想干什么,想追求我们家阿迎?”
周寓骑眨了下无辜的小鹿眼,毫不犹豫又甩来一个直球,“是啊。”
阮茜霖啧啧两声,“你好轻佻哦,我们阿迎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生。”
“我这叫真诚,”跟他的直率风格一样,周寓骑夸起自己也毫不含糊,“再说我也没——”
他突然刹车,自顾轻轻摇头,想着这话不必跟外人说。
“你也没什么?”阮茜霖像教务处主任抓纪律,有些咄咄逼人,“没成年就不要想成年人的事,好好学习,知道没?”
她没给周寓骑辩驳机会,借口家中有事,转身离开。
周寓骑倒没死缠烂打。
阮茜霖没跟谈迎告状。
她觉得谈迎不再属于云岚岛,迟早是要回苍城的人,异地和年龄差不可能有好结果。
阮茜霖回家就忘了这事,帮亲妹辅导小学一年级作业。如果周寓骑有个跟自己差23岁的亲妹,估计就没那闲心泡妞了。
谈迎照旧收到阮茜霖血压飙升的吐槽,屏幕上感叹号比刘海浓密。
阮茜霖说:“我就说他们生二胎就是为了给我带的!我一定要早点离开这个家,早点嫁走,过年再也不回来!”
谈迎打趣道:“然后带自己小孩再发飙一次。”
阮茜霖说:“自己的小孩,肯定不一样。”
听着无端像甩不掉的甜蜜负担,谈迎给自己gap不是让这些传统琐事填充缝隙,含糊几句多玩几年岔开话题。
哪知一语成谶,这块“沉重的蜜糖”次日便落到她头上。
“拜托了,好阿迎,”阮茜霖就差没在视频里双手合十,把她当救世主拜祭,“他下乡好久,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阮茜霖拜托谈迎送她妹上舞蹈班,她准老公——领证没摆酒默认只是预备役——在事业单位上班,周末赶回来一起装修婚房,估计中途赶不过来。阮家人也暂时被琐事支配,抽不开身。
阮茜霖不知第几次感慨:“真不知道他们一把年纪还拼二胎为了什么。”
传统说法当然是父母走后,姐妹俩有个伴,但实际跟阮茜霖一起作伴的前面谈迎,后面是她准老公,这位二胎亲妹,说是累赘也不为过。
但对于谈迎这样的局外者,她倒乐得有一个陪伴,闲来无事便应过。
谈政玫在她换鞋出门时喊住她,得知出门缘由后说:“明天午餐的时间,你空出来帮我一下。”
谈迎问:“又去武馆陪练?”
刚上大学那几年,谈迎成了别人家的小孩,经常被请去武馆给那些小学妹们传授经验,顺便陪练。
即使她的光环随时间暗淡,人格魅力犹存,小学妹们都喜欢这样明艳大方的大姐姐,江湖依然留存着她的传说。
“不是,”谈政玫神秘兮兮地说,“明天你帮忙到翠月湾见个人。”
谈迎警觉起来,活到这种普遍被催婚的年龄,回到毫无工作人脉的家乡,外出吃饭除了老同学聚会,还能有什么名头。
“干嘛?相亲啊?不去!”她快刀斩乱麻,“我这两个月用来吃喝玩乐,不是解决‘个人难题’。”
谈政玫打开天窗说亮话:“阿迎,你就当帮我一下,多认识一个朋友。介绍人是你爸和我的学生家长,给我们介绍了不少生源,难得他开口,你就当去吃顿饭。”
谈迎拿出跟工地拖拉包工头扯皮的坚决姿态,嚷嚷:“这人是男的吧,有大肚腩了吗,有这精力环岛骑行减减肥多好。怎么那么八卦,还操心起别人家女儿的事?”
谈政玫见她有所松动,顺着她心意说:“对,他家三个小孩,两个女儿跟你爸学过画画,现在小儿子在我这学散打。他亲弟博士回国,准备在苍城工作,想在报到前抓紧时间解决人生大事,家里要求最好是老乡。人家看你学历高,又在苍城工作,还是老乡,完美啊。”
谈迎哀嚎又嘲讽:“妈你好残忍,这种生三胎的家庭明显就重男轻女啊。”
谈政玫朝她挤挤眼,“生什么三胎,你能看人家超过三分钟就不错了。去吧,我谢谢你,回来让你爸给你做好吃的。”
谈迎绷不住,簌簌发笑,“小心我吃过翠月湾的饭菜,就不想回来了。”
谈政玫想岔了,脑袋里浮现久违的老面孔,面色一滞,趁女儿没反应过来前,紧忙换上笑容。
“知道了,我让你爸抓紧时间提升厨艺。”
怡香园内车位不太规整,谈迎懒得找车位便停在门口路边,走着到阮茜霖家接人。
阮母恰好要出门去医院,把小女儿交给她,咕咕哝哝生病的婆婆脾气更加刁钻难相处,骑小电车便赶去换阮父的班。
阮母可能嫌大女儿太大大咧咧,想在小女儿身上挽救一点淑女气质,就送去学芭蕾。
谈迎看着妹妹穿着随处可见的练功服和白丝袜,第一眼确实比她还淑女。但妹妹没有被气质束缚,而是用孩童的天真烂漫重新定义了气质。
妹妹拉着她的手絮叨家校八卦,偶尔手舞足蹈描述场景,那一刻谈迎竟然生出养女儿的心动。
谈迎曾跟谈政玫敲边鼓,要是三十好几还碰不到合适的对象,她就出国买精生一个混血女宝,听说整套费用只用20来万。
谈政玫不太支持她的想法,一来比传统怀孕过程痛苦又奔波,二来平常都打包扔垃圾桶的东西,20万买一颗小蝌蚪简直血亏。
离开阮家,谈迎给阮茜霖发消息说刚接上她妹妹。
阮茜霖应过,忽然发来长语音:“阿迎,昨天忘记跟你说,我碰见租你房子那个小周了,就翠月湾见到那位。他很直白地跟我打听你有没有男朋友,我反问他是不是要追你,他很痛快承认了。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谈迎翻了个白眼,字斟句酌,免得给妹妹听去不太好:“他昨天也问了我类似的问题,当然没有后面你问的那一句。我没回答他。”
后面一句她改用文字:「这人太轻浮了,不用理他。」
谈迎低头忙活手机,不知不觉往自己家方向走,以前放学跟阮茜霖回家都是这条路线,妹妹也没反应过来绕了远路。
等两人反应过来时,说曹操曹操到,队伍已经多了一人。
周寓骑抄着双兜晃荡过来,眼神明显在多出的小姑娘身上一顿。
“阿迎,你的小孩啊?”
谈迎不再介怀他的突兀,只当他初出社会没学会虚与委蛇。他的直率也激起她玩心,谈迎忽然想消遣他一下。
“就是我的宝贝啊,”谈迎转了转手中的车钥匙,“有什么事?”
周寓骑眼神变得凝重幽深:“你真结婚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人?”谈迎拉着妹妹越过她,“送小孩上课,赶时间不说了。”
“难怪你会知道阿奇……”
周寓骑目光黏着她的背影驻足,耳旁蝉声交织,冲没了他的喃喃。
垂在身侧的手指抽搐般勾了勾,似要拨动一根无形的弦。
若不是妹妹提出疑问,谈迎也不会回头后望。
那人像棵枯松似的立在原处,百无聊赖又莫名落寞。
谈迎被他侵入朋友圈,却从未见过他的一个朋友。
他可能真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
第6章
妹妹问:“阿迎姐,刚才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谈迎才醒悟小姑娘已经上了一年级,即使听不懂大人全部谈话,也能感知气场。
她拉开后座门让妹妹爬上去,随口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长得帅啊,”妹妹等她坐进来,扒着前排椅背凑到空隙里说,“你长得那么漂亮,就应该找一个很帅很帅的男朋友。”
“我自己一个人也挺开心的,”谈迎扭回头给她系安全带,考虑个头小,只让她挂腰部那一截,“没有男朋友我还有很多女生朋友,比如你姐啊,我还要给你姐当伴娘。”
妹妹忽然说:“但是我妈说,你长得比我姐夫高,不能当伴娘,会不吉利的。”
谈迎整个人僵住,像卡在前排椅背之间无法动弹。
“你妈真是这么说的?”
“对啊,”妹妹天真又笃定,“姐姐还跟吵架吵哭了,姐姐一定要你当伴娘。”
谈迎岔开话题,“我跟你姐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当然要送她出嫁。”
谈迎度过无比糟心的一天,晚上给谈政玫催早点睡,给相亲对象展现一个好的精神面目。
她打哈欠还捧着手机,含糊挤兑:“他算老几啊。”
谈政玫给她换了电蚊香液,昨晚准备不周,蚊子盯了她好几个包。
“我是让你保持脑瓜子清醒,别迷迷糊糊就把自己给卖了。”
大家从不会正面承认婚姻就是一桩买卖,只在谈及彩礼“卖女儿”时不小心暴露真相。
谈迎伸了一个懒腰,露出半截肚子:“谈主任此话有理,我现在就睡,养好精神明天进行振兴家族业务式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