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难堪重复前头说辞,也许这是她遇到的头一次职业困难。
谈迎又说:“如果有什么相关的公文证明,是不是可以?”
阮茜霖轻轻肘击她侧腰,交换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打断耳语道:“你觉得方sir能帮忙吗?”
谈迎也咕哝:“谁知道,问问先。”
老马踪迹就是一个绰号“方sir”的老同学告知阮茜霖,当年也曾跟他们要好,没有被老马骗钱一是他念了警校,惹不起,二最为重要,他穷。
方sir给阮茜霖发完消息就常规性因公隐匿,只能等他单向联系她们,这玄乎的“公文证明”也只是个精神寄托。
前台的岗前培训做得不错,给了一个圆滑的回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谈迎和阮茜霖挨着桌沿一筹莫展。
空调打得足,谈迎披着一头半湿的长发,凉意很快上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当有一道不算陌生的奶绿身影逼近时,她的寒毛快要凉飞了。
“嗨,海边那个——”
这男的后面还有词,只不过目光触及她身旁的人时顷刻咽下。
见鬼了。
谈迎不由蹙眉。
他就是一部藏在暗处的高清摄像头,内存保留她的裸.照底片。每给多看一眼,谈迎就像给重新剥光。
阮茜霖交替看着闺蜜和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孩或者男人,歪头疑惑:“认识?”
“不认识!”
“嗯。”
两个人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阴郁,一个松快,心情南辕北辙。
周寓骑接茬道:“你们想找人?欠你们钱了?”
谈迎心里那股拒斥爬到巅峰,这人不但偷看,还偷听,简直道德沦丧。
阮茜霖更迷糊,冲不知名的热心帅哥说:“你有办法?”
谈迎拉过她手,递过一个“别跟他废话”的眼神,说:“我们走。”
周寓骑飞快地说:“姓马吧,刚我进来刚好有个叫老马的开车路过岗亭,跟保安打招呼。”
谈迎白他一眼,寓意很明确:你就瞎扯淡吧。
周寓骑不加阻拦,学她似的侧倚着桌沿,不过比她多了几分懒散颓丧。
“银灰五菱宏光面包车,车牌号**C804。”
“你、你怎么知道!”阮茜霖双眼瞪老大,嘴巴嘟成吸水状,拽着谈迎的胳膊道,“阿迎,真是老马的车,跟方sir看到的一样。”
这位奇男子却只盯着她闺蜜,要笑不笑,讨赏意味却溢于言表:“我还以为是送货的车,怎么走了前门,就多留意了一眼。”
谈迎将信将疑,盯着这人问:“你真看见人走了?”
周寓骑意味深长:“我可不像某些人喜欢骗人。”
“……”谈迎记得自己可没答应载他一程。
好不容易得到仇人线索,不能轻易放弃。
她侧头低声跟阮茜霖说:“我们先问问岗亭。”
“真不信我啊……”周寓骑喃喃。
谈迎剜他一眼,仿佛在说:要人相信也很难。
周寓骑浑不在意“嗤”一声,散漫的笑容像刚刚瞥见春光时的皱眼。
这人的观赏性跟信任度不巧成反比。
阮茜霖本想道谢,但看闺蜜与他水火不容,便只挤出一个笑。
周寓骑还是那道慵懒的声音:“我帮你盯着啊,下次他再来,我告诉你,你留给联系方式给我。”
阮茜霖惊讶与狐疑参半,难怪闺蜜一脸抗拒,原来联系方式都不曾留过,也不知道有什么恩怨情仇。
谈迎冷笑一声,显然不信这来路不明的讨好。
周寓骑却往前台扬了扬下巴,“喂”一声,瞟一眼她胸前铭牌,“小枫,下次老马来了通知我一声,OK?”
这口吻幼稚又轻松,跟嘱托班上同学帮他盯梢班主任似的。
前台小枫变了一个人,刚才拼命维持的职业气场垮掉大半,仿佛迫于美貌的淫威,变得别扭紧张。
她装作忙于收拾桌面,含含糊糊“哦”一声。
“我跟她是同学,好说话,帮忙递个消息不成问题,”周寓骑看回谈迎,最后溢出一个商量的音节,“嗯?”
“走了,”谈迎勾着阮茜霖离开,不轻不重抱怨,“没见过这么拙劣的搭讪。”
阮茜霖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男的只是淡淡望着她们,并未跟过来,没有想象中那么死乞白赖。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真有那么神通广大?”
谈迎不禁从墙面玻璃反光部分瞅了一眼那道模糊的身影,扯了扯嘴角:“就一翘课的小屁孩,你信他吹牛吧。”
周寓骑突然鼻子发痒,不由蹭了蹭手背,像给人诅咒了准备打喷嚏似的。
最可能诅咒他的人没出现,反倒她的同伴折返了。
阮茜霖骑小电车过来的,只能跟谈迎分道扬镳。
她左思右想,觉得不能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等了几年才等到老马消息,决不能轻易放过。
阮茜霖和谈迎不同,谈迎分手的几年,已经把借出的两万块当沉没的恋爱学费,不抱收回的希望,不足她一个月工资,阮茜霖的一万可是一个多月的工资,放几年前更加值钱。
她的微信列表躺满各届学生家长,多加一个不算多。
她清楚谈迎不想给他联系方式,她不卖友,只买消息便是了。
“帅哥,”阮茜霖拿出接待新学生的热情态度,“你刚才说等老马再来会捎个口信?”
本以为帅哥会拿乔,弥补刚才被拒的挫败,但没有。
他很亲切地叫:“美女的朋友,你好。”
啧啧,这偏袒之心,谈迎果然是特别的那一个。
阮茜霖不多计较,笑道:“要不留个联系方式?”
那边问:“她的意思?”
阮茜霖摆手:“个人行动。”
那双卧蚕眼黯然一瞬,他还是掏出手机展示二维码,“我姓周,叫我小周好了,您贵姓?”
“哦!”阮茜霖第一感觉,这人似乎没有谈迎态度中反应的那么糟糕,挺有家教的,“免贵姓阮。”
微信加上,备注好,阮茜霖谢过这位小周便走了。
周寓骑不意碰上前台小枫眼神,换上另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点了点台面:“刚我说的,老马,记得帮我留意一下。”
“好……”
小枫虽然不知道这位是哪路神仙,但见过平常她们深恶痛绝的朱总对这位毕恭毕敬,他既说是同学,她也不能说不认识人家。
她为难道:“那我、要怎么通知您呢?”
“别您啊您的,把我叫老了,大家都是同龄人,”周寓骑忽地一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不,同学。如果姓马的再来,你告诉老朱就行了。”
小枫斗胆道:“朱总不是我直属领导,擅自打他的电话,我怕他怪罪我。”
周寓骑说:“没事,我会跟他打招呼。你好像是职校来的那批实习生?”
小枫一惊一乍,仿佛面临辞退,“对……”
“正好,”周寓骑从旁边入口走进前台的办公区,拉开旁边一张空椅子坐下,“趁现在有空,你跟我说说你们学校。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枫眼神闪烁,磕磕巴巴:“一起来实习的、同学?”
“聪明!”
第3章
谈迎回家洗了一个磨蹭澡,迎来了回校处理完事务的阮茜霖。
阮茜霖在她们母校高中当英文老师,今年任高三科任老师,高考完之后相对闲散。
吹着空调,她们捧着西瓜在茶几边啃,偶尔瞄几眼综艺节目。
阮茜霖说:“你跟翠月湾那个帅哥怎么认识的?”
谈迎浑身一顿,像咬到一块鸡肋西瓜,“不怎么认识。”
阮茜霖自顾自说:“说实在的,我觉得他长得真好看,那皮肤、冷白冷白的,我教过那么多届学生,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男生。”
“也就看得过去吧……”也许是西瓜太冰,谈迎又浮起一身鸡皮疙瘩,“可能人家不是本地人。”
阮茜霖瞄了瞄彼此的胳膊,又回想方sir等几个好友的肤色,由衷点头:“有道理,而且他的普通话很正,没有本地口音。”
谈迎斜了她一眼,揶揄道:“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早知道把你联系方式留给他。”
阮茜霖愣怔一瞬,到底瞒着她搞小动作,眼神躲闪。她将西瓜皮丢垃圾桶,脸皮薄的人也跟吃剩的西瓜似的,上层薄红,下层白皙。
“我就算了,学生家长的都要加爆了。”
谈迎深表赞同。
阮茜霖公布领证那天,朋友圈大地震,点赞和评论上千。就连感叹一下怡香园的房子破旧,也有不少学生和家长附和。
一旦想到那个人脑中存在无法销毁的裸.照底片,谈迎就倒了胃口。
“希望别让我再碰见他。”
阮茜霖:“……”
她看着手中残存的瓜皮,倏然展颜:“你记得小时候我们被忽悠西瓜皮能美颜,吃完就用来抹脸吗?”
她示范将瓜皮当肥皂往脸上抹。
话题转移,阮茜霖不由松一口气。
这时,楼下院子大门传来动静,谈迎起身到落地窗边瞧了眼,看见了谈政玫的车,“应该是我妈回来了。”
阮茜霖瞟一眼墙上的钟,喃喃道:“我也快要走了。”
谈迎说:“留下来吃晚饭啊,我特意让我妈去买了海鲜。”
不多时,谈政玫趿着红色拖鞋出现在二楼客厅门口,“果然是猴妹啊,我就说在院子里看到像你的小电车,阿迎在家应该是你没错。”
阮茜霖用湿巾擦了手,“谈老师,今天放学那么早。”
谈政玫嗔怪地示意阮茜霖身后的女儿,“还不是看这人回来了,我特意溜班买点菜。”
谈政玫在她们初中母校教体育,兼任教务处主任,还在外面以丈夫的名义开了一家少儿武术馆,每天三点一线干得风生水起,难以想象她是过两年就要退休的老年人。
谈迎收拾茶几餐具,跟阮茜霖使眼色:“看吧,我妈多不欢迎我回来,打扰她老两口的恩爱生活。”
谈政玫佯怒剜了她一眼,“少贫嘴。”
阮茜霖哈哈大笑。
谈政玫用一种跟谈迎母女同心的类似口吻,说:“猴妹,留下来吃晚饭,我买了好多海鲜。”
阮茜霖起身道:“不用了阿姨,我7点还要开会,差不多得回校了。”
谈迎说:“这才五点,还有两个小时。”
阮茜霖笑道:“我回去洗个澡,还有写这个学期的总结什么的,你不知道有多繁琐。”
是啊,准备gap的谈迎暂时远离上班族的痛苦,当然不想知道。
谈政玫还在苦心挽留,什么好久没来家里跟阿迎聚聚,以后摆喜酒搬新家就更见不到了云云,但谈迎还是帮阮茜霖挡下了。
阮茜霖骑着小电车走后,谈政玫喊谈迎下楼帮忙处理海鲜,等她爸爸从另一个市场买蔬菜和配料回来就开火。
谈政玫戴上手套刷肥大的小龙虾,动作跟语速同步,“这次回来呆多久?”
谈迎往装花甲的不锈钢盆注水,甩几滴香油等吐沙,“过暑假。”
谈政玫动作一顿,小龙虾十足朝天狰狞乱舞,“辞职不干了?”
“被炒鱿鱼。”谈迎把缘由经过和计划简述一遍,吃了大半辈子铁饭碗的母亲大概很难接受女儿临近中年失业。
谈政玫哎哟哟叹了一声,像给小龙虾钳了一口似的,但吐露的却是另一种关切:“那你歇歇也好,整天加班你不是老喊腰痛吗,在家让你爸给你好好补补。正好房贷也没下来,过暑假就过暑假吧,又不是养不起你。”
谈迎不由松一口气,亲昵蹭了蹭她的肩膀,“还是妈妈爸爸最好。”
谈政玫笑骂:“先帮我一起刷干净小龙虾,一会你爸回来趁活蹦乱跳下锅最新鲜。”
谈迎捞过另一只胶手套,捏起一直张牙舞爪的小龙虾,挨着比她矮不了几公分的母亲干活。
谈政玫不由感慨时间流逝,谈迎和阮茜霖梳着羊角辫,提着小龙虾的触角你追我赶,似乎还是昨天……
晚饭时,游宜伟听闻谈迎辞职,一向闲云野鹤的老父亲更加没什么反对态度,只叫她有空去武术馆打打拳锻炼身体,要不来画室跟他切磋画技,甚至海钓。
游宜伟是北方人,早年来岛写生便爱上这片悠闲的土地,再碰上谈政玫,便生出了扎根的决心。
他之前在一家高考美术培训机构,把女儿送进清华美院那几年名声大噪,挣了不少钱,压力随之而来。
游宜伟没多久便改了航道,自己开了一家画室,主要是带基础班。
游宜伟跟谈政玫请示:“要不把怡香园那套房子让她跟进处理一下,她正有空?”
谈政玫挤兑道:“女儿回来就想使唤她跑腿,好让你钓多几条鱼是吧?”
游宜伟呵呵笑:“我这不看她一定会经常去找猴妹玩,都在怡香园,可以顺便过去。”
谈政玫话里有话:“猴妹准备结婚的人,忙里忙外准备新房,哪里有空陪她玩。”
谈迎白了两老一眼,“我这个单身劳动力,去帮她多搬几件家电上楼可以吧?”
怡香园是典型的老破小学区房,姥姥有一套两居室小房子,谈迎在那里一直读完高中才搬离,姥姥走后,房子便放租给陪读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