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菜色丰盛,大家有说有笑地入席。
来之前的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岑蔚放松心情,渐渐融入到气氛里,话也多了起来。
直到老太太往一张空位上摆了副碗筷。
留给谁的不言而喻。
屋里一下子没人说话了,有人来偷瞄岑蔚,岑悦彤按住岑蔚的胳膊,像是怕她会翻脸离席。
其实她没什么感觉,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神色如常。
她很久没来奶奶家,不知道是一直有这样的规矩,还是今天特地摆出来提醒她的。
岑蔚拿起手边的筷子,扬起笑容问:“可以吃了吗?我都饿死了。”
“诶,吃吧吃吧。”
大家又说笑交谈起来。
席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岑蔚的目光总会不自觉看向那副空碗筷。
她发现自己还是在意的。
她突然又有些喘不过气。
小孩们吃了没一会儿就离开餐桌了,长辈们时不时地喊岑蔚多吃点、尝尝这个、尝尝那个。
岑悦彤小声对她说:“等会咱们早点走,我就说我去接你姐夫。”
岑蔚笑了笑:“没事。”
她的手机被侄子拿去打游戏了,没一会儿小孩跑过来,嘴里喊着:“小姑姑,你‘老公’给你打电话了!”
大人们又是一片哄笑,老太太偏过脑袋问岑烨:“有对象啦?”
岑烨点点头,没多说。
屋里本来就热,被这么一起哄,岑蔚脸颊发烫,一路红到耳垂。
她接过手机,离开座位,跑到阳台上接电话。
“喂。”
“喂,你去哪了?”周然的声音低哑含糊。
岑蔚一时有些好笑:“什么我去哪了?”
他没说话,听筒里传来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岑蔚问:“喝多了?”
他说:“好像是的。”
岑蔚叹了声气:“在哪儿?”
挂断电话,岑蔚回到餐厅,向岑悦彤摊开手说:“车借我。”
岑悦彤指着衣帽架上的外套:“钥匙在口袋里。”
顾可芳看她要走,赶紧问:“你去哪儿呀?”
岑蔚拿了车钥匙,穿上自己的外套,回话说:“周然喝多了,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吃,别管我了。”
她脚步匆匆地出了门,顾可芳追在后面喊:“开车小心点啊!”
“知道!”
周然的爷爷奶奶家住在独栋的老房子里,岑蔚在路口停好车,在巷子里走了一大圈才找到。
有小孩在院子里放烟花,她在屋檐下看见了抽烟的男人。
夜色如墨,月光清白,寒风吹动树上的枯枝残叶。
屋里的光映亮他半边身子,身型和气质都是冷硬的,放在T台上都不违和,但走近了能看见他垂眸在笑。
手里的仙女棒烧完了,邻居家的小女孩拿了两根新的朝他跑去,伸长胳膊给他点火。
周然叼着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蹲下身,让窜动的火苗点燃仙女棒顶端。
绚丽的星火随即绽放,伴随稚嫩清脆的笑声。
“小心点,别烧到自己头发。”周然说着站起身,这才看见岑蔚。
他愣了下,拿下嘴边的烟,踩灭烟头,朝她张开双臂:“来了?”
岑蔚走到他面前站定,朝他伸出手掌。
周然看了看:“什么?”
“你说什么?”
周然抿着唇,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放上去:“爷爷硬要塞给我的。”
“嗯呢。”岑蔚从包里找出一盒薄荷糖,放进他口袋里。
周然顺势把她拢进怀里,醉意朦胧地告状:“你不知道,他们今天都欺负我。”
岑蔚笑了:“谁啊?怎么欺负你了?”
家里喝酒的就四个男人,其他三个都有老婆管着,不让他们多喝,到后来爷爷、他爸和小叔杯子里剩的酒全倒给了周然。
他摆摆手说自己不行了,小姑拍拍他的背:“年轻人,回去睡一觉就恢复好了,你也该锻炼锻炼了。”
一晚上,他喝了保守估计得有个小半斤。
周然懒洋洋地靠在岑蔚身上,喊:“头晕。”
在屋外站了那么久,他的手也还是暖的。
岑蔚摸摸他的头发,问:“送你回家睡觉吧?好不好?”
她来的时候屋里的人就隔着窗户看见了,但不好意思出来打扰他俩,一直悄咪咪地躲在里头看呢。
岑蔚想怎么也得进去打声招呼,来的路上就做好了准备,反正以后也总要见的。
周然出来抽了根烟,吹了会冷风,神志清醒不少。
岑蔚想牵着他进屋,被他拽了回来:“不用管他们,我们走吧。”
“啊?不好吧。”
周然拉着她就往外头走:“没什么不好,走了。”
岑蔚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着屋里的人弯了弯腰。
这会儿应该是春晚开始了,大街上空空荡荡,城市亮起万家灯火。
车开到一半,副驾驶上的人突然嚷嚷口渴。
“回家给你倒水喝啊。”
“我想喝可乐。”
岑蔚看他一眼,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疯:“我现在去哪里给你买可乐呀?”
周然抱着胳膊,把脸撇向车窗外,说:“你好讨厌。”
岑蔚不想搭理醉鬼:“对,我讨厌。”
男人冷哼了一声。
岑蔚提起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真想把他这幅样子录下来发到工作群里。
好在周然走路还算稳当,不然她可真扶不动他。
岑蔚拿钥匙打开公寓大门,一只脚刚迈进屋里就被人揽着腰推到墙角。
肩胛骨撞上瓷砖,好在冬天穿得厚。
她一个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堵住双唇。
周然捧着她的脸,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后背抵着墙壁,岑蔚退无可退,只能尽数承着他失去理智的亲热。
小腿发软,她伸手扶了下旁边的柜子,香水瓶晃了晃,跌倒在台面上。
“去哪了?”周然眸色幽黑,哑着嗓子问。
岑蔚呼吸错乱,不明白他的问题:“什么去哪了?”
那天回家后找不到岑蔚,周然从最初的担心、着急、无措,但最后生出了几分愠怒。
岑蔚在把自己变得不堪的同时,也让他不堪了。
酒精麻痹了神经,让周然的意识恍惚回到两年前。
他看着岑蔚,每一个字说出来是轻的,但每一下呼吸都夹杂着没法言说的痛:“你敢勾我做ai,就不敢让我爱你吗?”
岑蔚一瞬呼吸凝滞,胸口发疼。
周然近乎逼问:“你把我当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下面的话和本章节内容无关,但还是想说一下。
文里的一切设定说白了都是出于剧情发展的需要。
我不会闲着没事故意或强行搞个恶心人的出来,我也用不着。
第47章 第四十七封信
他攥着岑蔚的手腕, 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花了多大力气,手指掐得她有些疼。
岑蔚抬手挣脱了一下,周然不放。
果然还是怪她的,岑蔚叹了声气, 疲惫地塌下肩背。
她不确定现在如实相告, 这个醉鬼明天醒来还会记得多少。
她也鼓不足勇气说出口, 大年夜呢, 挨家挨户在看春晚迎新年,她不想提这些烂事,晦气。
她更害怕看到周然知道后的反应, 不敢想。
连当时白朗睿眼里的于心不忍都让她觉得刺痛, 她不想周然以后对她的感情里总是带着可怜。
岑蔚把额头靠在他的肩上,鼻子泛酸, 哽咽道:“别这样。”
满屋静悄悄, 一秒、两秒过去, 周然慢慢卸了力气。
理智回笼,他抹了把脸,嗓音沙哑地说:“我去洗个澡。”
浴室里传来水流声, 岑蔚记着他刚刚喊口渴,进厨房烧了壶水。
翻了翻家里的医药箱, 没找到醒酒药。
周然出来的时候, 客厅里的电视机上播着春晚, 岑蔚把杯子递给他,里头的水是温的。
“还头疼吗?”岑蔚摸了摸他的手背。
周然喝着水,摇摇头。
岑蔚掀唇笑着说:“明天再给你买可乐喝。”
周然也笑了, 听起来她像在哄小孩。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 盖着同一条毯子, 岑蔚被周然抱在怀里。
节目一年比一年无聊,岑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十点多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个不停,每个群都在下红包雨,不少好友发来新年祝福。
周然往公司群里丢了两个大红包,群发祝福懒得理。
岑蔚抱着手机挨个回复亲朋好友,有的还会聊上两句。
白朗睿祝她新年快乐,平安健康。
岑蔚回复了“谢谢,你也”,又问:最近过得还好吧?
对方说:挺好的。
过了几秒,他又发来一句话:祝樾找我当伴郎,我想了想你肯定是你姐的伴娘。
岑蔚说:对,怎么了?
白朗睿:没什么,怕你介意,你要是不舒服我就让他找别人。
岑蔚愣了愣,赶忙打字:不会。
她又说:没关系,那样也挺好的。
对方回了一个字:嗯。
白朗睿还在医院值班,他们没再聊下去。
他俩都不是多外向热烈的人,比起祝樾和岑悦彤,他们从前更想细水长流,可后来还是把日子过寡淡了,没走到一个好结果。
放下手机,岑蔚盯着电视机屏幕,长叹了声气,有些心不在焉。
很多年前,白朗睿告诉岑蔚,他送走的第一个病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大学还没毕业,长得清秀漂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弓背坐在床沿,眼眶发红,呼吸轻微颤抖。
很常见的事,男朋友嫌戴着东西不够爽,女孩意外怀了孕。
年纪小,发现后也不敢告诉家里人。
术后细菌感染,送到医院的时候发着高烧,一路说着胡话,嘴里喊的是“妈妈”。
一直到医生来宣布死亡,白朗睿都没看见她那个男朋友一眼,留在他记忆最后的只有那对父母哀痛的哭声。
这事要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在新闻上看到,心里或嘴上惋惜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流逝的猩红生命。
他忘不了那声鲜血淋漓的“妈妈”。
那天白朗睿把岑蔚裙子上的纽扣一颗一颗又扣好,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他说性归根到底是生育的一环,它是夹杂着现实意义的。
“也许人类身上残留着未进化完全的兽性,但我们受到的文明教育教会我们自律和不伤害他人。”
“女孩们在性里往往予取予求,近乎献祭式地表达她们的真心,但那不是爱,也换不来爱。”
他严肃地告诉岑蔚:“不管将来我们走到哪里,你和谁在一起,你都不能那样。”
岑蔚从背后抱住白朗睿,没让他看见她那一刻掉的眼泪。
她那会儿在想,要是全天下的男人都能这么想,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女人遭遇不幸。
她也不至于有个这么恶心的出身,不用这么讨厌自己的存在。
可偏偏就是人渣遍地。
岑烁的一次欲望滋生毁了三个女人的人生。
哦,还有一个未出生的胎儿。
岑蔚经常会想到被杜芳琴打掉的那个小孩。
如果它顺利降生,它的人生会是怎样的。
它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切恶果都是从某个不起眼的瞬间开始,一切本不该发生。
岑烁毫无疑问是人渣,听到他得了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岑蔚才知道原来这种病还有那么多种类。
她心里痛快过,看吧,做错了事,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可当岑烁真的变成了“人渣”摆在她面前,岑蔚又突然意识到,那是爸爸。
这是道无解的难题。
从知道岑烁生病开始,岑蔚身体内就出现了一个水池。
时间一天天过去,水位线一点点上升。
她摸不到水池边缘,找不到放水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发呼吸困难。
人总是会犯一些明知道承担不起后果的错误。
她没办法自救,所以干脆把一切都破坏。
越乱越好。
那晚在周然身下,某一瞬间岑蔚从心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吧,男人的本性大多如此。
但今天周然和她提了一个字,“爱”。
这字对今天的他们来说都太浓太沉了,可周然说,她当时应该让他去爱她。
她现在信了,周然也许是真的敢在第二天带她去民政局。
怪不得恨她。
手机铃声响起,顾可芳问她还回不回去。
岑蔚看了眼旁边的人,说不回去了。
她挂完电话,周然靠过来拿脑袋蹭她脖子。
“咦。”岑蔚觉得痒,故作嫌弃地推开。
零点要到了,周然突然起身,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红包,上头还印着心橙的logo。
他抓着岑蔚的手腕,把红包啪一声拍到她掌心。
厚厚一沓钞票,岑蔚捏了捏,心里估摸着得有个两千。
“我还有压岁钱啊?”岑蔚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见钱眼开,笑得眉眼弯弯。
“嗯,平平安安。”
岑蔚放下红包,从沙发上站起来:“等等啊。”
她拿从包里取出一个首饰盒,把里头的银链拿出来解开,膝盖跪在沙发上,对周然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