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着便犹豫了一下。
“属下派人打听了下,香粉铺子那三人,已经……被卫家的人带走了——不过属下并未告诉卫小姐此事!”
男人说着便骄傲似的挺起了胸膛。
他当然知道此时不能叫那位卫小姐给大人添乱,因此得知那三人此时情况只怕不太好后,想也不想,便将情况隐瞒下来,就是怕那位卫小姐知道了,会添乱。
陈起沉默了一瞬,又问:“此时那里有几人守着她?”
男人嘴唇微张,挺起的胸膛又松垮下来,“一、一个……”
“下午最乱之时,兄弟们心急如焚,卫小姐也叫我们不必管他,且来帮大人,于是其他人便先走了,只剩我和蒋四二人,大人放心!我和蒋四从未离开一步,还是眼看外面稳定了,属下才留了蒋四,来给大人报信的。”
陈起的呼吸屏住了一瞬。
随即忽然起身。
“李延,此间事暂且由你主持,卫枢的去向,城外要搜,城内也不要放过,我先出去一趟!”
一旁围了卫家的那将领正好奇地想着这卫小姐是谁,怎么提到了卫枢名字,不会真是那个卫家的小姐吧?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站定应声是,话声还没落下,便见他们大人已经风一般消失于夜色中。
-
夜色完全黑了下来。
卫弯弯藏身的民居小院里点着灯,卫弯弯坐在天井里,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声响,那个叫蒋四的陈起的手下就警惕地守在一旁。
忽然,墙角传来声响。
蒋四看一眼,往墙角稍稍靠近,很快便又退了回来。
见卫弯弯望向他,蒋四还微微一笑,“小姐不必担心,一只野猫而已。”说罢便继续如标枪般侍立。
卫弯弯笑笑,恍惚间又想起在殿前都指挥使府时,那时府里的兵丁们,个个都站地跟眼前这蒋四一般笔直。
正想着——
“嗖!”
“小姐小心!”
蒋四的喊声几乎和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
阻挡已是来不及,蒋四立刻飞身上前,用身体挡在卫弯弯身前,胸口正对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卫弯弯瞳孔骤缩,紧急之下也来不及做什么,只也用力上前,推了那蒋四一把。
蒋四的身体往旁边偏了偏,箭矢便没有射中胸膛,而是从蒋四的肩膀穿过,随即劲道几乎不减地,又射向后面的卫弯弯。
卫弯弯肩膀当即一阵刺痛。
“卫小姐!”蒋四喊了一声,随即,夜色里又射出无数支箭。
点着灯的院中,卫弯弯和蒋四的身影十分清晰,而那些箭,全都朝着蒋四射来。
“趴下!”卫弯弯只来得及喊这一声,便和蒋四一起趴在了院中石桌后,可是蒋四还是躲避不及,好几支箭都射中了他。
他想拉着卫弯弯跑,但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正此时,那箭矢射来之处,传来一个声音:
“小姐,大人吩咐小的们接你回家。”
“许多人等着您呢,大人,夫人,老太爷,老夫人,哦对了,还有那位开香粉铺的眉娘,大人说,小姐您跟那眉娘私交甚好,于是便吩咐小的们将那眉娘主仆三人也带上了。”
“小姐,小的们方才举动实为无奈之举。“
“跟小的们回家吧。”
夜色里,那声音冰凉如水。
-
陈起带了一队人马,策马疾驰,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卫弯弯所在的民居。
虽然今日京城便是杀气血气,但一入民居所在的箱子,陈起还是立刻闻到了血腥气。
他心中狂跳,手中马鞭狠狠一甩,马儿受疼,风一般地疾驰入巷。
一靠近那民居,便远远听到一声清脆的怒喝在夜色里炸响:
“你们敢进来,我就敢抹了自己脖子!”
听到那声音,陈起心脏倏然落回原位,听到声音的内容,又倏地高高吊起。
随即,身体如燕般从马背跃起,眨眼间,便已经跳上屋脊,那埋伏着弓箭手的地方。
同时对着身后人马下令:
“拿下!不要伤着院里的人!”
-
卫弯弯肩膀流着血,额角流着汗。
八月盛夏,即便是傍晚也酷热难耐,更何况此时的局面如此紧张危险,第一轮箭雨后,蒋四便已经受伤爬不起来,外面不知埋伏在何处的人对着卫弯弯喊话,指望她自个儿走出去。
但是卫弯弯没有动。
她待在院子里,与那些暗中的人僵持不下。
那些人很快不耐烦,当即就要闯进院子。
卫弯弯拔了蒋四腰间的匕首,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对外面的人大声地喊:
“你们敢进来,我就敢抹了自己脖子!”
外面的人果然不敢再动。
只是那个声音又响起:
“呵呵……小姐真是绝情。”
“不顾父母家人,也不顾朋友吗?”
“不是说与那香粉铺子的三人交情很好?”
“小姐,你知道背叛之人落到大人手里,是什么下场吧?”
……
卫弯弯听着这些话,嘴唇抿地死紧,拿匕首的手更是握地死紧,牢牢贴在自己脖颈上。
蒋四在地上低吼:
“小姐,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也、也不要……”
他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
不让卫弯弯上那些人的当,也不要卫弯弯伤害自己身体,可这怎么可能?
要么跟着那些人走,要么以命相挟,卫弯弯只能二选一。
蒋四看清了这点,卫弯弯看得更清。
而第一个选择,她根本不用考虑。
这种局势下,她爹居然还派人来找她,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父女亲情,他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后,她更加确信这一点。
那么,卫枢的目的便只剩一个。
——用她要挟陈起。
这样想,卫弯弯总觉得有点脸大。
陈起会因为她而受要挟?
她觉得卫枢八成想多了,她对陈起应该还没那么重要。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脑残地真因此而上了卫枢的勾,就这么乖乖地跟他走,然后以此考验陈起对她究竟如何。
甚至即便来人用眉娘等人相挟,她也不会因此妥协。
她欠眉娘三人,她想救眉娘三人,但这是她的事,她不可能因为她自己的事,而牵扯到陈起,让陈起而因此受掣肘。
所以她选择了后一条路。
她不能成为陈起的弱点。
她的匕首紧紧贴着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
然而就在这时。
陈起来了。
第53章 鸟儿
沉沉的夜色里, 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惨叫声接连响起。
再然后, 他像一只夜枭,从屋顶俯冲而下。
卫弯弯认出了他。
即便是在夜色里, 那样高大的身影也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卫弯弯一下就认出了。
“咣当!”
她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像一只娇小灵巧的猫,三步两步,迎着那个从屋顶飘下来的高大人影, 跑去。
在他距离地面还有半米时, 卫弯弯就已经原地起跳。
抱住了他。
像猴子抱紧了树, 双手双脚, 都牢牢扒着缠着,十分不雅观,十分没有淑女风度。
不过此时没有人在意那些。
陈起身体僵硬了一瞬, 随即,双手回报住了她。
心脏狂跳了数十息后,才强忍着镇定问:“有没有受伤?”
卫弯弯没有说话, 只是狠狠摇了摇头。
陈起却不放心, 他还记得刚刚在外面听到的话, 又抱了一会儿,便想将卫弯弯从他身上扯开一点,然而……根本扯不开。
卫弯弯抱地死紧。
当然也不是真的扯不开, 以陈起的力气, 只要他想, 卫弯弯不可能硬赖在他身上, 但是……
“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忍俊不禁的笑声。
是跟着陈起而来的属下。
处理了埋伏在周围的弓箭手后, 也一起进了小院。
然后就看到他们威武冷酷的大人,被个小姑娘牛皮糖似的硬抱着,偏偏他们大人还无处下手的画面。
于是一个士兵忍不住笑出了声。
旋即便被身边老成持重些的,闷头打了个暴栗。
陈起当然也听到了那笑声,当即下意识地挺了挺背,但一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脊背又下意识地弯了弯。
“乖,松、松手,我看看你。”
他这话说的。
磕磕巴巴,跟刚学说话的小孩似的。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的语调,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温柔。
在这温柔的语调中,卫弯弯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小声地“嗯”了声。
然后身子脱力般地,从他身上滑下。
虽然不再紧紧抱着了,可一只手却还是牢牢抓着他的盔甲甲片。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心安。
陈起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好在被盔甲挡着,无人得见。
他弯下腰,小心抬起卫弯弯的下巴。
果然,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已经有一道鲜明的血痕,是刚刚卫弯弯自己划出来的,紧张之下,这道血痕划地一点也不浅,此时仍在流着血。
陈起的呼吸陡然屏住,拦腰就要将卫弯弯抱起。
“我带你上药。”
卫弯弯却伸出手臂,拦住了他,“等等!”
陈起动作陡然一顿。
“我——”卫弯弯原本想说“我爹”,但刚说出口一个我,后面那个字便再也吐不出来,哽了一下,才生生转变了称呼,“找到卫枢了吗?他抓了眉娘她们!”
-
卫枢站在庭院间。
此处是卫家在京郊山林里置办的一个庄子,地处隐蔽,屋舍齐全,最重要的是,这里下面还有着一条通往城内的地道。
与卫家通往城外的地道不同,但同样可以使人畅通内外。
关键时刻或许可以制定胜局。
所以,这里便变成了逃出来的卫家人的落脚地。
仓皇出逃,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卫家人皆被折腾地不轻,尤其卫老太爷和卫老夫人,此时都早已歇息了,就连卫枢的几个兄弟,都已疲累地去小憩了,唯有卫枢,还在撑着不倒。
卫枢站在这小小田庄的庭院之中,仍旧不断有人前来回报消息。
他在京城留下的布置、后手,被一一拔除、抹杀。
但卫枢的脸色却尚还算淡定。
他还没有彻底输。
城内的宫变,本来只是上策。
如今上策不行,他还有中策下策。
困兽犹斗,如今的卫家,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如今他还能依仗的“中策”,便是京城左近几州拥兵自重的地方势力。
宫变之前,他便已经与那几方势力均取得了联系,定下盟约。
只是如今他逼宫事败,那几方势力是否还能如约定那般攻入京城,便成了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
“老爷,派去接小姐的人手,无一人回来,陈起亲自带人前去,把他们全杀了。”
有一人来禀报,回禀的消息却又是不中听的。
卫枢按按太阳穴,眉间拧过一丝狠戾。
“好、好啊……”
说罢,他似是再也不想听那些源源不断的坏消息,转身走向身侧一间简陋的房屋。
他踢开了房门。
房门里五花大绑着三个女人。
眉娘,绿绮,以及那个女掌柜。
女掌柜猛然抬眼看向他,又惧怕地移开了眼,绿绮则一脸疯狂,身子也疯狂蠕动着,似乎是要爬上前,咬下卫枢的一块肉。
只有眉娘还镇定些,甚至还朝卫枢打了个招呼。
“卫大人,好久不见。”她微一颔首,即便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竟仍有些昔日的楚楚风姿。
“呵。”卫枢喉间逸出一丝冷笑。
“眉娘,我自认待你们不薄,给你们赎身,给你们庇护,若不是我,你以为你们三个弱女子,能在京城立足?”
眉娘没有说话。
毕竟卫枢说的话,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但她同时也再清楚不过,那些恩惠,是因何而来。
是因卫弯弯亲生母亲的一条命而来。
也是因为他笃定了,她们这样卑微如蝼蚁的人,不敢也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于是大发施舍般,容许她打着他的名号,在这个皇城里立足。
仅此而已。
难道……他还想让她们,因此而对他感激涕零吗?
眉娘无声地笑了笑,看着眼前的男人。
无人知晓,当年,她也曾对这个男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哪。
毕竟年轻英俊,出手阔绰,怜香惜玉,文采风流……
这就是风尘女子能遇到的顶顶好的男人了。
于是当她看到平日交好的姐妹,被这男人看重宠爱,甚至怀了他的骨肉,被他赎身接到外面养胎时,她心里甚至是嫉妒的。
然而啊……
眉娘又笑了一下。
笑自己往日的天真。
人都说表子无情,可怎么就没人说,嫖客才最是无情?表子整日见着最无情的嫖客,难道还指望表子对嫖客有情?表子无情是明明白白的,而嫖客,却偏偏爱一边做尽无□□,却又爱装作有情人,甚至写些酸诗酸词妆点自己,反正笔杆子捏在他们手里,怎么写,还不是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