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冲到跟前后,卫弯弯胸口发紧,眼前发黑,本来还想再喊一声救命,此时却根本连口都张不开。
直面巨人的恐惧,再加上脚腕的疼痛和疲累,彻底击垮了卫弯弯。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卫弯弯晕了过去。
不过,晕倒之前,卫弯弯做了最后一件事。
——她抱住了那人的大腿。
第5章 逃跑
醒来时月华满天。
清冷冷的月光透着竹叶照下,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团成一块块光斑,月光中有萤火虫在跳舞,还有纺织娘长长短短的叫,远远地飘来不知什么花的香,芬芳馥郁,像催人入睡的梦。
卫弯弯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她都好久没做过这么美的梦了。
自从卫家出事以后。
她阖上眼,想要延续这个梦,却忽然发现,自己双手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卫弯弯顺着双手往上看。
首先入目的,是黑色布料包裹下的一双长腿,目光顺着长腿一直往上,便是一块块山字形甲片组成的裙甲,从大腿处的裙甲至肩臂的披膊,俱都泛着冷硬的玄色流光。
披膊再往上,则是包裹地严严实实的面甲和兜鍪。
月光下,那面甲朝向着她,泛着月亮的冷辉和金属本身的光,清冷锃亮,冰寒迫人。
卫弯弯大脑迟钝,想了好一会儿。
昏倒前的记忆零零碎碎地开始复苏。
竹林、凉亭、盔甲人、逃跑的她、孙管事……
卫弯弯突然抬头。
像只出洞的仓鼠一样紧张地四处张望。
依旧是竹林,凉亭,盔甲人,趴在地上的她,但是……没有孙管事。
没有孙管事!
卫弯弯顿时大大喘了一口气。
真真切切的喜悦从心底涌发,蔓延至全身,披头散发满脸灰尘狼狈的脸上,也放出熠熠的光彩般,她看向眼前全副盔甲的人,眼里满是喜悦和感激。
“你是谁?”
“是你救了我吗?”
“孙管事,就是那个追我的人,他在哪里?”
……
卫弯弯一连问了好几句,劫后余生的惊喜和后怕让她急于倾诉和确认。
然而——
“……”
不管她问什么,眼前一身盔甲的人一概不回应。
……难不成是哑巴?
因为戴着面甲,卫弯弯也无从分辩他的神情,只看到眼睛位置两个黑黢黢、多少有点儿渗人的洞,安静地,沉默地,对着她。
卫弯弯:“……”
“你是……”
卫弯弯想问他是不是哑巴,但话还没出口就觉得,这样问好像很不礼貌,因此声音便犹豫了下,想着有什么更委婉的说辞。
不过,很快,她就不用纠结了。
“松手。”
一个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冷冷的,像天上的月亮。
卫弯弯:“……?”
“松手。”
冷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卫弯弯听得无比清晰。
原来不是哑巴啊。
卫弯弯呆呆地想着,然后又呆呆地松开了手。
她的手还抱着对方的大腿。
而她一松手,才发现,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她的手臂已经麻了。
伴随着手臂的麻痒,全身的痛感也随之逐一复苏,于是,卫弯弯后知后觉地发现——
疼。
好疼。
全身都疼。
尤其是腿脚。
她忍着疼低头,便看见自己腿脚已经肿地像十二月的萝卜,胀裂了紫皮的那种。而两只破皮紫萝卜的中间,还仿佛小姑娘的裙子一般,用两根粉粉的丝带收了腰。只不过,收腰的裙子能显得小姑娘腰肢纤娜,收腰的破皮胖萝卜,却只显惊悚。
毕竟胖萝卜不是真萝卜,而是她的腿。
那被她用来扎紧裤脚以免蚂蚁咬的发带,此时已经深深勒进肉里,勒出紫黑色的血。
稍稍一动,便是剜心的痛。
卫弯弯愣了,木愣愣地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挂着白糖糕似的月亮。
已是午夜时分。
她不是只晕了一下下,而是晕了半天,从下午晕到大晚上。
所以,这从下午到夜晚,半天时间,她就一直躺在这儿没有被挪动,腿脚处被蚂蚁咬的伤也完全没处理,就好像她是自个儿孤零零晕倒在了这里一样。
可问题就是,她明明晕倒前抱住了一个人啊。
卫弯弯抬眼。
眼前那被她晕倒前抱住大腿,刚刚又松开的人,正在徐徐起身。
徐徐站立的高大身形,在月光下,如同一座隆起的山峰,被月光照耀着投下一个更加巨大的暗影,挡住月光,将还倒在地上的卫弯弯的身影完全笼罩。
卫弯弯又感觉到了胸口的憋闷和恐惧。
除了对他高度的恐惧之外,还另有一丝丝的茫然、愤怒,还有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看到了她,明明任由她抱着他的腿,却没有对她做出任何施救,而是……就这么任由她躺着,躺了大半天?
真要狠心地话,踢开她不就好了?
不踢开她,却又对她不管不问,他的脑子……到底怎么想的?
卫弯弯不理解。
但不理解也没有办法。
因为,下一刻,笼罩她的暗影便倏然消失。
全身盔甲的男人迈开步。
金属盔甲在走动时发出钉钉碰碰的声音,随着这声音,男人一步便迈出去好远,几步之后,身影便已融入竹林。
他走了。
在她醒来后,在让她松手后,就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地,走了。
……
走掉也很正常。
毕竟人家甚至都不认识她,又不是她的谁,能等到她醒来,让她昏倒的这段时间免受其他侵害,似乎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是吗?
她怪他没有给她处理伤口,没有对她嘘寒问暖,本就没有道理。
……
风清月白,萤火点点,促织声声,竹林阵阵,林中已经完全不见那人踪竹影。
就好像一场梦。
-
半个时辰后。
卫弯弯又回到了荷风苑。
没人催她,没人撵她,当然,也没人陪她,从凉亭到荷风苑的一路上,她摸着黑,吹着风,拖着肿胀的腿,忍着钻心的痛,慢腾腾地走,没有再遇到一个人。
正如她被孙管事追着跑出来时一样。
这里自始至终都是不被看重的,连些护卫都懒得放,因为这座宅邸的主人,压根就没有记得过她。
其实卫弯弯心里想了想。
她可不可以趁此机会逃跑呢?
反正没人管她,没人需要她,爹娘的期望、拯救卫家的重任她是完不成了,那么,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可是——
离开后,她又能去哪里呢?
回卫家?
她摇摇头。
她以什么身份回去呢?卫家大小姐,此时可还应该在佛寺里为祖母祈福呢。
去清安坊?
她又摇摇头。
算了算了,她现在这情况,不能给人带来任何益处,反而是个大麻烦,还是别害人家了。
……
想来想去,卫弯弯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天下那么大,却好像没有她的可去之处。
那就还是回荷风苑吧,起码荷风苑可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她现在好痛,好累。
虽然才刚刚醒来,她却已经又想睡觉了。
当然,不再是在凉亭边冷冰冰的地上,而是起码在正经的床榻上,长长地、美美地睡一觉,最好一觉醒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病痛全消,无忧无恙。
就算睁开眼看不到人,就算再度回到她一个人,只能无聊地数蚂蚁窝的地步也无所谓。
所以她走啊走。
就是走得太慢了。
本来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却硬生生被她走了半个时辰,连天边的月儿都好似比她快,往西边赶了好几颗星。
好在,最后终于还是走到了。
进院,推门,躺到虽然不如她在卫家的床宽敞舒适,却比地上温暖无数倍,这些天来也已经熟悉的小床上。
卫弯弯终于闭上眼睛,蜷着身子,双手抱膝,睡着了。
第6章 松手
月儿高挂,殿前都指挥使府护卫的门房忽然被拍响,正守着门的门前护卫头领史大柱,突然收到了一道命令。
今天起,他不用守大门了。
他被调到了荷风苑。
——荷风苑?
史大柱脑袋转了好几转,才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
史大柱不承认自己脑子不好记性差。毕竟,距离卫家将女儿送给陈起大人那事儿,都快一个月了,而这一个月,什么都没有改变。
府上只有他们这些大老粗,守门的守门,巡逻的巡逻,打退了几波连大人油皮都没蹭到的废物刺客,厨房火头军烧的饭还是那么难吃,不当值时从外面买烧酒卤肉开荤,店家一听送到殿前都指挥使府上,脸色依旧像死了爹娘似的难看……
当然,这是他的日子,卫家女儿又不是送给他的,影响不了他也是应该,但史大柱瞅着,他们大人,也分明没受一点儿影响。
白天出门杀人抄家,晚上回府闷头睡觉。
一点不带耽搁的。
至于那什么荷风苑的美人,史大柱可从没听说大人有提起乃至去看过。
他们大人就不是那种会为美色所迷的人。
想用美人计诱惑他们大人的,不是呆瓜,就是蠢蛋。
所以,呆瓜蠢蛋送来的那个小姑娘,乃至小姑娘待的荷风苑,老早就被史大柱抛到了脑后。
直到此时。
“现在就去。哦,还有,叫个大夫,那小丫头受了伤。”
下达命令给史大柱的人如此说道。
史大柱不敢不听。
因为说话的人是宣明宣统领,陈起的心腹偏将,这大半夜的,宣统领来传这话,当然不可能是他自个儿心血来潮怜香惜玉,而是,这是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虽然肚子里藏了一堆问号,但当兵的嘛,最重要的就是听话。
史大柱麻溜儿地去了荷风苑。
顺路还把府上常驻的军医石大夫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石大夫气得胡子乱跳,走一路数落史大柱一路,唾沫星子喷了他满脸。
史大柱死猪不怕开水烫,任这小老头跳脚。
俩人就这么闹腾腾地到了荷风苑。
-
石大夫进了屋。
史大柱在门外等着,目光随意打量着这个院子,于是便发现,月光下竟肉眼可见地就有好几个蚂蚁窝,此时,那些窝里的蚂蚁倾巢而出,在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爬动着,仿佛一条条黑色的小溪,配上冷冰冰银色的月光,就——
说不出地阴森渗人,跟七月十五小鬼儿过路似的。
“呸呸呸!”
史大柱赶紧吐了口唾沫,再一打量眼前的院子,更加不满了。
这破院子,蚂蚁多地渗人就算了,廊下屋下,竟也没点一个灯笼。
史大柱忽然就想起一个月前,看到的那小丫头的模样。
那个个头小小的小丫头,就在这鬼地方住了一个月?
还有,宣统领说她受了伤?
平白无故怎么会受伤?
史大柱脑子里冒出许多问题,心里又想着,明儿就把这院子里的蚂蚁窝都给端了,再给廊下挂一排红灯笼,好歹把院子照亮堂些,不然没月亮的时候乌漆嘛黑一片,那小丫头,怕是起夜都吓得要死。
正胡思乱想着。
屋里忽然传来石大夫的吼声。
“史大柱,快去烧热水!不不不,先取冰块!冷窖里的冰块!哪个兔崽子跟你说的只有外伤?这丫头发高烧了!”
-
史大柱冲去了冰窖。
冰窖有门有锁,钥匙在管事手上,史大柱又冲去管事睡觉的屋子,一把把管事从被窝薅起来。
好在这管事是个脾气好的,没像石大夫似的喷他一脸唾沫,不过史大柱丝毫高兴不起来,舀了一大脸盆的冰块就飞快地往荷风苑冲。
回去的时候,正赶上石大夫给那丫头腿上的“外伤”。
史大柱手里的脸盆差一点就砸到自己脚上。
史大柱自然没见过千金大小姐的腿脚应该是啥样,但他知道,起码不应该是他看到的这样:
从脚踝到小腿,又红又紫,肿胀地像熟透的紫葡萄,有些地方已经胀裂开,形成一道道紫黑的血纹,而最触目惊心的,还是脚踝处,那里绑着两根粉扑扑还挺好看的布条。
史大柱进屋时,石大夫正小心地剪开那布条。
这并不是个简单活儿,因为那布条,俨然已经完全勒进肉里,贴着肉的部分,已经被浸润成了紫黑色。
史大柱端着脸盆在那愣住,不知道好好一个小丫头,一个月前还活蹦乱跳的,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
石大夫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吼道:“傻愣着做什么!快拿冰块给她降温!”
史大柱如梦初醒,急忙拿了冰块就要往她额头放,然后又被石大夫吼了一句“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冰块儿能直接往病人脑门儿上搁?垫布!垫布!”
史大柱:……
史大柱手忙脚乱又是去找布。
等找来布,冰块敷了没一会儿,石大夫处理好了小丫头一只脚,摸了摸小丫头额头和脉象,就皱着眉把冰块扔了。
然后又吼史大柱去烧热水拿烈酒熬汤药。
史大柱恨不得把自个儿掰成八瓣儿使。
一通折腾。
终于,石大夫把两只脚处理好,裹上厚厚一层药膏,史大柱也把汤药熬好,给小丫头强灌下去,然后把热布巾敷到小丫头额头上,再用烈酒擦拭她手脚等所有露出来的身体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