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扇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眉心微微收紧道:“表哥这话何意?”
徐铭洲不好再隐瞒,索性叹气道:“如今姑母跟我也生疏了,事事不愿意交心。我也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来问问你,毕竟你一向伶俐。也罢,我索性把话说开。桃扇,我想问你,李家对太子妃之位,可有盼头?”
李桃扇盯紧了徐铭洲的脸。这里的李家自然指的是太傅府。她料想,一定是太子爷回到国子学府后,徐铭洲发现了他与李清婳的一些说不清的关系,这才有此一问。
几个念头在心里翻滚过一圈,李桃扇的手紧紧抓了桌角,语气却和缓下来道:“表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徐铭洲怔了怔。
李桃扇略一沉吟,继续道:“伯母疼爱婳婳姐,表哥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咱们都是一处玩到大的,伯母宠得婳婳姐几乎连管家的本事都没有,将来摆明了也是要娇娇贵贵养着的。”
说到这,她心头有些酸。
可看着徐铭洲听得入神,她还是继续道:“那些对太子妃之位有意的人家,可不是像伯母这般养孩子的呢。”
徐铭洲眼前一亮。
“这话我点到为止,表哥也不要多想了。要紧的是表哥自己的前程。如今放眼满朝文武,哪个有太傅大人势盛呢?若能成为太傅大人的快婿,那自然前途也大大的不一般。我与表哥从小青梅竹马,才多说这么一句啊。”李桃扇入情入理地分析着。
看着徐铭洲的脸色依然沉郁,李桃扇心里暗骂了一句没出息,嘴里却只能继续安慰道:“读书也好,当官也罢,亦或者是旁的什么,其实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事。可男子汉大丈夫想要有所为,总要胆子大一些,总要豁出去试一试的。前怕狼后怕虎,将来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罢了。更何况这件事,要紧的是婳婳姐。旁人怎么想,都不要紧,不是吗?”
言外之意是,你不必过分畏惧太子,总要争一争的。
说到这,瞧着徐铭洲眼里渐渐凝结了志气,李桃扇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些日子话本子看多了,表哥别在意。”
“哪里,表妹一语点醒梦中人。”徐铭洲双手一抱。
李桃扇看他不似作假,这才放下心来。她庆幸自己多跟徐铭洲说了这一番话,要不然徐铭洲若是轻易放弃了李清婳,那只怕自己距离太子妃之位更加遥遥无期了。
眼门前,徐铭洲继续慨叹道:“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你说说话。我娘亲不管这些事,清婳更是不谙世事的,其他人我又不便多言,只有桃扇表妹是跟我一条心的,又明理懂事,我才频频来叨扰。”
听他说李清婳不谙世事,李桃扇不知为何方才好不容易消弭的酸意又重新泛起。若是能选,谁不愿意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懂事明理?不过是因为没法子罢了。
自己倒是真想过上不必操心,不必懂事的日子呢。
“对了桃扇表妹。”徐铭洲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那玉佩是十分稀罕的黄玉,被雕琢成小兔子的模样。“这是送你的,前些日子投壶赢的,据说也值小一百两。”
李桃扇本不想要。虽然御史府小了些,也没有太傅府那般阔气,可自从爹爹擢升御史以来,的确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再没有缺过。
可那玉实在美得很,色如糖浆,莹润光泽。李桃扇没忍住就伸出了手。
见她接着,徐铭洲便笑道:“好好收着,表哥不会亏待桃扇的。”
李桃扇闻言莫名有些不舒坦。可徐铭洲的笑意更浓了,像是压根根本没考虑过李桃扇也有成为太子妃的可能似的,十分暧昧道:“再等等表哥,可别忙着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
要不是打算留着他勾住李清婳,李桃扇真恨不得把那块玉佩扔到徐铭洲的脸上。他这是拿自己当什么了?卖身的娼妓吗?
望着徐铭洲的背影,李桃扇忽而有些后悔。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妈妈总要自己避着此人,要自己不要与外男多来往了。
她厌憎地把那块玉丢给身边的小丫鬟,气恼地坐回椅子上,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与李清婳明明都姓李,为何境遇之差如此之大呢。
另一边,林揽熙坐在茶室里头,对面坐着几位翰林院的大儒。国子学府的夫子不是随便想当就能当的,除了皇帝许可外,还得有这些夫子们的一致认可。
瞧着林揽熙发怔,国子学府的府首崔肃清了清喉咙道:“太子爷,要是您心里没底,不如先去惠光书院做夫子试试看。”
旁边的老者立刻帮腔道:“是啊,太子爷。惠光书院的门槛可比咱们这低多了。”
林揽熙懒懒看了眼前的众人一眼。
而后在众人一脸怀疑的神情里,他随手抻平矜贵的衣袍,眉眼放肆而魅惑道:“诸位多虑了。本王不过是在犹豫做哪门课的夫子比较好罢了。”
……
崔肃闻言蹙了蹙眉头。太子爷纸上谈兵,于国可不是件好事。他有点犯愁,但还是吩咐人搬了架贵重的瑶琴过来。
国子学府的用度一向不俗,这瑶琴为黑红双漆,上刻梅花断纹,又有先帝亲自所书的“大音希声”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崔肃指了指瑶琴道:“太子爷。”
“叫我林公子。”
“林公子。”崔肃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指着一位黑发飘飘的男子继续道:“这位是咱们国子学府的琴艺夫子,名唤陈耿,是咱们大盛数一数二的琴师。太子您不必胜过他,只需与他旗鼓相当,便可做咱们学府的琴艺夫子了,可好?”
“嗯。”林揽熙答应了一声。
便见那黑发飘逸的男子闭上双目坐在了琴边。
林揽熙好整以暇地听着。昌宁在旁边慢悠悠倒了盏熟水。
本以为听到的是什么高山流水之类的清雅曲子,却没想到这位陈夫子,竟然别出心裁的弹了一首江南春夜。
……
从听见这个曲子开始,林揽熙便想骂人。
是故意的吗?这曲调奢软靡醉,让他霎时满脑子全是那个妖孽。
旁边几位夫子不知道林揽熙在想什么,但见他神色不好,心里都有些高兴。“瞧见没有,这肯定是弹不过陈夫子。”
“没错没错,你看太子爷耳朵都急红了,肯定是自愧不如。”“哎呀本来就弹不过,你们也不想想,人家是将来的帝王,这些事做得好不好又能怎样。”“消声!消声!”
趁着琴音不小,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而这会的林揽熙饮尽了杯中的熟水,正用力揉着自己的眉心。他在想,眼下这个时辰,是不是李清婳已经开始上课了?
一想到她那副柔糯的嗓音,林揽熙莫名就心跳剧烈起来。“人呢?”他暗骂。
昌宁听了曲子就知道是在说谁,无奈摊手道:“今儿无课,据说是买绸缎去了。”
……
林揽熙心里窝火坏了。为了她,自己辛辛苦苦批了两天奏折,又熬夜查了两个案子,今天还特意起了大早过来参加什么夫子试,结果人家非但没来,竟然还在高高兴兴买绸缎呢?有没有良心了?
恨得咬牙切齿的林揽熙偏偏又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好瞪着昌宁骂:“你找人盯着没有?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挨欺负怎么办啊?拿你命来偿啊?”
“爷……”昌宁满脸无奈。
“行了行了。”林揽熙知道这么盯着人也不是个事。“那你叫人去盯着姓徐的。他要是靠近那个小畜生半步,直接叫他爹去大牢里捞人吧。”
这么说完几句话,那边一曲已经终了。在场的夫子们纷纷击掌赞叹,甚至还有人说自己仿佛看见了江南之景。
然后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林揽熙的脸上。
大伙这才发现,太子爷气得眼角都红了。
“林公子,您请吧。”陈耿让开瑶琴。
林揽熙拎着衣袍走过去,神色如常。
众人个个垂手而立,神色比方才恭敬了不少。虽说不想让太子爷留下来当夫子,但基本的尊敬还是不能少的。
一双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出手,便是大弦嘈嘈如急雨。
“是《战令》。”陈耿立刻解释道。“此谱是为即将行军之人所奏,清冽高亢,情绪愤然。”
其实不消陈耿多解释,在场的夫子们也听出来了。他们虽非内里的翘首,可也算是闻弦音的行家。林揽熙一出手,众人立刻就显出讶异来。
像《战令》这样的曲子很考验弹奏者的功力。一则要长时间高强度的弹奏,二则要投入大量的情绪,方能感染别人。
林揽熙都做到了。琴声是传递情绪最好的工具。
嘈嘈切切错杂弹之间,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战场上那种一触即发的低沉气氛。时而战鼓阵阵,时而有厮杀呐喊之声。直到最后,是凄凉婉转的尾音,写尽了征战的荡气回肠,似呜咽,似慨叹。
余音绕梁,茶室里一片宁静,这些没上过战场,一辈子卖弄文笔的夫子们都沉默了。他们谁也不明白,林揽熙从哪里来的这争斗搏杀的浓烈情绪。
林揽熙修长的双手抚在琴弦上,像是在抚慰受惊的琴弦。他的鬓角带着微微的汗意,但神色却是酣畅淋漓的痛快。
“有些生疏了。”他自己并不太满意。
但对众人来说已经足够惊艳了。他们终于意识到,太子多年侵染在书房学府里头,并非是朽木一根,而是一块始终在雕琢自己的美玉。
“太子练了多久?”陈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忍不住问道。
林揽熙淡淡一笑。练了多久?学了多久就练了多久啊。他虽然不喜政事,但身为一名皇子,该学的东西他一样没落下,只要做了的事一定就会做好。
陈耿听完林揽熙的回答,一时有些静默,随即看着众夫子道:“太子,不,林公子的琴艺远在我之上。各位同僚,依我看,天德馆那头……”
林揽熙很快摆摆手。“我只教雪沁馆。”
谁都知道天德馆的油水远厚于雪沁馆。所以陈耿此刻脸上立刻露出感恩的神色来,太子可真是位宅心仁厚的大好人啊。
他们哪知道,其实是人家是另有所图。接着,深藏功与名的太子爷心情舒畅地出了茶室。
而另一边的李清婳此刻正跟赖舒玉在一处挑着绸缎。这绸缎坊因料子华贵,所以时常接待一些贵女,故而便把二楼开辟出来,单独为贵女们选料子所用。此间熟水齐全,点心周到,又没任何人叨扰,只需要小丫鬟记住主子们所选的料子便可。
两个小丫鬟远远站着,李清婳与赖舒玉一边挑着缎子一边说起林揽熙也到了国子学府的事。赖舒玉随手举了一块酒红洒金的绸缎往李清婳肩上比了比,心里却想着林揽熙为何无故回国子学府的事。她真的觉得,林揽熙十有八九是为了婳婳回去的。
可瞧着李清婳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赖舒玉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坐下来抿了一口菊花熟水问道:“婳婳,你真觉得林公子那么吓人吗?你怕他做什么?”
李清婳抿抿唇,白皙的脸颊上柳眉颦颦,沉吟半晌方坐下来道:“其实林公子是个好人。”
“那你为什么怕他?”赖舒玉倒不是想替林揽熙说合,只是觉得跟徐铭洲比起来,林揽熙要强太多了。
“总觉得……”李清婳细长白嫩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圈。“总觉得他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打人就打人……”想起自己无辜受害的书包带,李清婳到现在还觉得委屈。
林揽熙怎么想,赖舒玉其实也摸不透,更因涉及帝王家,所以没再多问,便又提起徐铭洲来。“去了国子学府,徐公子待你可还好?”
“他好像不喜欢林公子。”李清婳直言道。“在林公子面前,他唯唯诺诺的。一出了门,又冲我发脾气。”
赖舒玉知道李清婳只是胆小,从来都不笨不傻的。徐铭洲什么样,其实李清婳看得很明白,只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情意一直都在,所以她选择性地看不见徐铭洲的错处。
“婳婳。”赖舒玉从旁边拽过两块缎子。一块是酒红色洒金的料子,一块是鹅黄色并蒂牡丹的料子。“你喜欢哪个?”
李清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鹅黄色的绸缎。
“这就对了。”赖舒玉笑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像现在这样。自己喜欢什么,就选择什么,对吗?”
李清婳眨着水灵灵的眼眸,用力地点点头。
赖舒玉心疼地拉着她的手,贴心道:“不过你遇到什么事也别太愁了,你是顺风顺水的人,什么事别自己折腾自己,高高兴兴就成了。”
“是啊,我也想通了。那天表哥对我发脾气,回去我就想,要是他以后总这样对我发脾气,我可怎么着?”李清婳托着腮认真道:“我想我是没法子的。从小到大我很少见过别人发脾气,即便偶尔有,那人也都被爹娘收拾了,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赖舒玉听得很明白。徐铭洲再这么折腾几回,跟婳婳这点情意真的就败光了。反倒是林揽熙,那人看着不好相处,其实很对婳婳的路子。
“别想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去国子学府也不全然是为了徐铭洲。”赖舒玉劝道。
说起这事,果然李清婳眼里又绽放出神采。“你不知道,国子学府的夫子教得与咱们夫子全然不同呢。怪不得人家都说国子学府是天下学子之所盼,真真是不一样的。光说那……”
赖舒玉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不行,婳婳这个爱读书的劲儿,她真是理解不了。还是挑料子吧。
李清婳最后选了一块官绿色的潞绸,还有一块荔枝红绣缠枝葡萄的锦缎。两块锦缎都极衬她的肤色,缎坊会做好成衣后送到太傅府。
这就是她秋来的新衣裳了。李清婳心满意足地回了府邸。不过回府之后她才发现,贵妃姑母早已让宫中的尚衣局裁制了两套新衣裳给自己。
一套是芙蓉色宽袖上衣配茶色螺纹裙,另一套则是蹙金暗花攒菊纹的交领收腰长裙,最适合秋季不过。
“明日有琴艺课,姑娘还是穿这套交领收腰的裙子更方便些。”燕儿摸着那件攒菊纹长裙光滑的质地,十分喜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