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话说一半,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她对徐府的敲打,点到为止就行了。
看着徐氏的背影,徐铭洲的心里百转千回。徐氏的话什么意思?难道太傅府已经默认太子与李清婳的事了?他心头一阵冷笑,原来这徐氏到底是个爱慕荣华的主儿。还说什么自己变成了两面三刀的人,分明是她嫌弃自己官职低微,仰慕那太子爷的贵重身份。
可难道真要自己与太子爷争婳婳吗?徐铭洲自认还没这个胆子。不过,事情也不能这样想。以太子爷的身份,又怎么会瞧上一个性情软弱又胆小如鼠的李清婳呢?
要是说瞧中了桃扇表妹或许还更可能些。大概还是李家在后头使了什么手段。
徐铭洲不再迟疑,扭头回了徐府,与父母商量此事。
而另一边的徐氏则心事重重地进了李诚业的书房。这书房一向不许外人进,但妻子女儿是例外。
瞧见徐氏进来,李诚业立刻撂了手里的笔。“怎么了?铭洲那孩子让你不痛快了?”
“他能给我什么不痛快。我是在想,贵妃娘娘说的事,咱们真要照办吗?”徐氏微微撅着嘴。
李诚业心疼媳妇,哄着她坐下道:“不是要你照办,只是要你不管。贵妃的意思,是婳婳自有她的命数,也有她自己的主意。”
“可我到底不放心啊。那是太子啊,要是以后真嫁过去,婳婳受委屈可怎么办啊?你我都帮不上忙,连话都说不上。”徐氏有些烦躁地甩甩袖子,浑然不像当家做主的女主人。
李诚业拉着椅子坐在她跟前,摇头道:“你这话说得不对。难道婳婳嫁给旁人,就不会受委屈了吗?要紧的是那孩子自己怎么想。而且,咱们管得越多,婳婳就越会像从前那样,胆小,什么都怕。现在咱们什么都不管,你没觉得婳婳越来越出息了吗?”
“那倒是。那天我让婳婳听府里的婆子回话,有几个奴才做错事,她倒是处理的有章有法。”徐氏的语气缓和下来。
“这就是了。婳婳是有福气的孩子。而且,太子为了她能去做夫子,可见是十分上心的。”李诚业又道。
“那倒是。”徐氏答应了一句,又不依不饶道:“可你再想想,要是以后太子爷更进一步,那六宫难道能空着吗?到时候,到时候婳婳那孩子要是能有先皇后的福气倒是还好。要是没有,只怕要被那深宫六院给活吃了的……”
徐氏的声音越说越难受,渐渐有了哭腔。李诚业一边拿了帕子,一边慨叹道:“太子不是那样的人。我虽然与他交集不多,然也知道,太子府至今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事。就连那些丫鬟,也都进不得多福轩的门。”
“谁能保证以后呢?要是找个小官嫁了,以你我的身份,还能压制得住。到时候别的不说,一辈子守着婳婳一个还是成的。可若是嫁给了太子,哼,有权位的男人,哪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徐氏瞪了一眼李诚业。
李诚业犟不过,便叹了一口气道:“过两日我去找太子谈谈吧。”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先去找贵妃娘娘说说。”徐氏担心太子会为难丈夫,摆摆手道。
李诚业道了句也好。这事便先这么放下了。
而国子学府里的李清婳此刻已经回了雪沁馆。幸亏林揽熙有事被急召回宫,要不然她只怕自己还在他的茶室里头被缠着。
瞧见李清婳的脸颊挂着桃粉色,柳知意有些诧异道:“婳婳,你是不是穿多了?瞧你热得脸都红了。”
“没。”李清婳摆摆手,心里依然有小鹿在四下奔走。不过她还记得方才祝宝荣来把柳知意叫走了,于是问道:“方才宝荣公子找你什么事?”
柳知意闻言撇撇嘴道:“上回跟你说得那些事,还记得吗?虽然他把两位通房都送走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舒坦。娘亲说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可我觉得不痛快。倒是难为他,一趟趟想法子来寻我,哄我高兴。”
这种事不好多说,李清婳也猜得祝宝荣的性格。
“算了,既然都定下来的事,我也不能怎么样。婳婳,等过了正月我就要嫁过去了。娘亲说我这些日子不能再出门了,免得惹出是非来。你呢?真要继续参加女子科举吗?”柳知意问。
李清婳点点头。“是啊。”可话说完,她自己也有些茫然。要是继续参加女子科举的话,林夫子该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还没想好。
好在次日,林揽熙依然忙于朝政,并未前来。倒是昌宁,不知为何一直懒洋洋地在雪沁馆的暖阁里打着哈欠。
雪沁馆里暖意融融,浑然没有十一月的清冷。李清婳走进门来,周南霜抬了抬头便又重新低下,面无表情。自从上回被李清婳占据了头名的位置后,她就一直是这种埋头苦读,不理世事的状态。
李桃扇也抬眸看了李清婳一眼。见她又穿了一套新衣,里面是苏绣百花滚金褂,外头是白底绿萼梅的披风,连鞋子上都嵌着细小的玉石,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华贵。她不由得扼腕赞叹。“太傅府还真是富庶。”
坐在旁边的周南霜便又抬眸看了一眼。她倒是能穿得起这样的衣裳,可是因为身材瘦高,所以并不好看。连娘亲都说,她穿这样的衣裳就好像把衣裳挂在了竹竿上似的。
周南霜咬了咬牙,继续用功读书。李桃扇见状也不敢再招惹李清婳。这些日子她早已明白了,林揽熙对李清婳的情谊,不是旁人能比的。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位徐铭洲做府首。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鬼迷心窍,简直与疯子无二。
如此无事发生,两堂课很快过去了。众人三三两两出了学府,徐铭洲却在这时出现在了雪沁馆的门外,拦住了李清婳的脚步。
……
昌宁赶到御书房门前的时候,恰好遇上林揽熙走出门来。不知从何时起,他不羁的神色越来越少地被看见,而抿唇肃然的一面愈发多了。
“爷。”昌宁神色紧张地走过去。
“怎么了?”林揽熙的眉心动了动,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上些急躁。“李清婳有事?”
第44章
“爷,我打了个盹……然后,然后就……”昌宁做错了事,说起话结结巴巴,急坏了林揽熙。他扯着昌宁的领口,将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燕儿姑娘说,说是午后下了学,清婳姑娘没回茶室,她便去寻了一圈,也没找到清婳姑娘的踪影。燕儿姑娘现下已经回了李府去找了。”昌宁也急,一双脚左右来回跺着。
“马车呢?”
“马车还在国子学府外头。您也知道,那国子学府在咱们皇宫的一角,所以是另外开门的。只有天德馆才与宫内相连,可天德馆那边门禁森严,外人不得入内的。所以若是清婳姑娘走了,一定是从国子学府的门走的。可偏偏马车还在外头,她总不能是走出去的吧。”
“国子学府里头,也有人能把马车带进来。”
“只有府首大人和您才能带马车进去啊,那国子学府的马厩小极了……”说到这,昌宁也明白了。“您是说,是府首大人给清婳姑娘带走了?他,他这是不要命了?”
“昨日不是叫你派人盯着……”
“府里的暗卫都被您派出去了,今日才能回来。奴才昨日让手底下几个人跟了一圈,今日,今日还没来得及派人……”谁能想到他真的能干出这种不要命的事啊,昌宁又悔又急,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林揽熙脑子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他一把扯下腰间的玉环递给昌宁:“等暗卫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我亲自回太子府带些人手出来,你拿着玉环去找皇祖母,让皇祖母派些人手给我。”
“陛下不是在这?”昌宁不解。
“老头子的人手被人盯得太紧。一旦真有什么事传出去,清婳的名节便会受损。皇祖母整日颐养天年,没人会在意她的宫里多什么人或是少什么人。你快去,晚了就提头来找我。”
昌宁很少见到自家主子这样恶狠狠的模样,却又为他如此忙乱之中还能想着清婳姑娘的名节而惊讶。他甚至觉得,即便清婳姑娘名节受损,以自家主子现在这幅状态,也不会厌弃了她。
昌宁不敢再多想,两条腿死命捣腾起来。而林揽熙则带着人手先跑了一趟京兆尹处。京兆尹瞧见太子爷,十分意外。
“徐府有多少个庄子,赶紧把名册拿给我。”林揽熙连马都没下,死死拽着缰绳问道。他身后尘土飞扬,不知跑得有多快。
京兆尹怔了怔神,赶紧命刚进门的小厮跑出来,而后双手递过去一张纸道:“方才太傅府刚刚来人问过,徐府的庄子都在这了。”
“所有人名下的都在这?徐夫人的,还有那位,有个什么扬州女子的。她爹爹临走,不可能不给她留些产业。”
“您怎么知道?徐府那位通房……”京兆尹话说了一半,便见到林揽熙眼里几乎已经急躁得出了杀气,他不敢再犹豫,赶紧亲自回去翻到了那位通房名下的庄子。幸亏方才太傅府来人寻过,要不然万万不能找得这么快。
京兆尹屁颠屁颠地把名册递过去,林揽熙看了几遍,便把名册重新扔回去道:“传太子令,把徐府围了,任何人不得出。”
“是。”京兆尹立刻俯首答应。
林揽熙的马鞭在空中一卷,很快便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身后的太子府侍卫长跟上去,问林揽熙要往何处去。
“太傅府一定已经查过徐府。要是人在徐府,他们定不会来这讨要庄子的名册。所以现下人一定不在盛京城里,而在周边的庄子里。太傅府索要的是徐府的庄子,可见他们已经派人去搜。现下只有那位通房的庄子被漏下,咱们便往那边去。”
侍卫长与身后的几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很快明白过来。主子要的是人无事,而并非一定要做那个救美的英雄。
李清婳最先看见的是徐铭洲的娘亲卢氏。她穿得比从前华贵许多,只是人瘦了一圈。瞧见李清婳醒了,她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笑吟吟道:“婳婳你醒了?晚上想吃些什么,舅母着人给你做。对了,你爱吃海味是不是?今儿正巧有上好的甜虾。”
“我为什么会在这?”李清婳的眼里很是防备,并没有答卢氏的话。
卢氏呵呵一笑,“不是你说想跟你表哥来庄子上看看吗?”
“来庄上看看?”李清婳忽然一慌。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进了府首的茶室,而后抿了一口茶。
“我要回太傅府。”李清婳想抬起双腿,然后那双腿根本半点力气都没有。她能动的,此刻也只有嘴唇罢了。
“明早自然会送你回去的。”卢氏毫不犹豫道。
“我今日就要回去。”李清婳坚持。卢氏抿了抿鬓角的碎发,笑着拎起身边的一壶熟水往她的杯盏里倒去。待倒得一半,她方道:“婳婳,舅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既然是个聪明的,为什么不能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呢?你现在想一想,除了听话,你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卢氏眼里的疯狂让李清婳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什么危险的境地。她不敢相信,从小对自己百般宠爱的舅母此刻眼里毫无感情,更不敢相信是青梅竹马的徐铭洲将自己领到了这里。
透过窗纸,能看出外头的天已经渐渐擦黑。这样说,自己已经在这里躺了一个下午了。她想起身,却依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卢氏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坐在旁边。
李清婳顿时明白了这母子二人的主意。
慌张漫山遍野般袭来。她死死咬住嘴唇,眼里很快泛出晶莹的泪珠。“舅母……”
“你别求我,求我也没用。”卢氏摆摆手。她从小就看不上李清婳这种怯懦胆小的样子,强迫自己忍了这么多年,她可不想再忍下去了。外头恰好传来一位小厮的声音,卢氏便不耐烦地走了出去,留下李清婳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没忘了把门紧紧锁好。
听着门锁的声音,李清婳的心渐渐变得冰凉。是啊,与这种人谈感情是没用的。只怕从自己和娘亲罚她们禁足的那时起,她们就盼着这一日了吧。
房间内没有点一盏烛火,身下的软榻也是冰冷的。李清婳仰面躺在榻上,看着上头寻常的纱缎,忽然意识到,徐铭洲其实从来都没喜欢过自己。
泪珠从她的雪肌上滑下来,落在乌黑的发丝间,如一颗晶莹的珍珠。珍珠从温热变得冰冷,只需要一瞬间的功夫。
李清婳想,娘亲大概要急坏了。父亲也要急坏了。甚至连燕儿也会急得直哭。然后呢?他们会发现自己吗?如果不会的话,事情会朝着哪一步发展去呢?
李清婳不敢想。可卢氏的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徐家,是打算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借此要挟太傅府,把自己嫁给徐铭洲。
真有趣。她们大概不知道娘亲的脾气。可这招,的确胜算很大。李清婳不敢想,今晚,会是一个怎样的夜晚。
自己甚至连动弹都不能。
与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无异。
她惶恐而又恶心,痛苦而又无力。她想高声喊叫,但卢氏既然不堵自己的嘴,可见庄子里全然是徐府的人手,喊叫一定无用。她想寻把刀子来,可现在只有指尖能动弹一二,旁的地方依然是酸麻的。
眼泪简直要淌成一条河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哭,还能做些什么。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得了。
便在这会,外头传来徐铭洲的声音。“婳婳表妹,咱们用晚膳,可好?”
不需要李清婳回答似的,徐铭洲已经拎了食盒走进来。他似乎比昨日显得和煦了一些,有了些从前少年温润如玉的影子,但依然让李清婳觉得恶心。
“我娘亲不会放过你的。”李清婳的眼里依然噙着一汪泪水。
徐铭洲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食盒掀开,端出里头的两个青花瓷盘,一盘是鲜嫩的甜虾,另一盘则是白灼菜心。另有一碗粳米。他唇边挂着轻快的笑意,坐下来缓缓将甜虾剥开,慢慢道:“不会放过我,却也不会杀了我,到最后还是得让你嫁给我,对吗?”
李清婳语塞。
“你以为我就不委屈吗?”徐铭洲慨叹道。“婳婳啊,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喜欢桃扇胜过喜欢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