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扇有些讪讪。“婳婳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清婳摆摆手笑:“不要紧的,林公子喜欢隶书,你可以用隶书去抄。”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隶书?”李桃扇的脸色一瞬间有些白。
“我们都知道。”赖舒玉抢白道。“你来之前,夫子说过一次。”她一边说,一边暗里用胳膊肘推了推李清婳。
“噢,原来是这样。”李桃扇不疑有他。“那我先去茶室取块巾子,就不跟姐姐同行了。”
“好。”李清婳点点头,心里也知自己是多嘴了。
虽然赖舒玉的抢白让李桃扇暂时放下了怀疑,可李桃扇依然心有戚戚。她相信李清婳对林揽熙没有绮念,却不敢保证林揽熙到底怎么想。
早知道,就再早些日子来书院了。李桃扇暗自后悔。
连李桃扇都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整日跟着林揽熙的昌宁。这一日借着上药的当口,昌宁心疼道:“有太后娘娘疼着您,陛下从不轻易责罚主子,却回回让这些夫子们动手。他们都是打惯了学生的,竟比宫里的掌事太监还狠些。”
“老头子也就这点本事吧。”林揽熙不以为意。不过是掌心挨了几板子罢了。
昌宁见他眉宇间并没有什么脾气,这才敢道:“奴才怎么瞧着,您这些日子瞧那位李家大小姐很是顺眼呢?”
“胡说。”林揽熙眼里尽是高傲。那种生来便为了勾.引自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瞧她顺眼。可眼底不由自主浮现出她伸着细嫩的胳膊挡在自己眼前的场景。
林揽熙摇摇头:“无非是看她可怜罢了。”
昌宁想想也是,太子爷恨李贵妃入骨,又怎么会喜欢上李家的女儿。
“对了,前儿你替我去给皇祖母送东西,皇祖母怎么说?”林揽熙问。
“还是那样,陛下的确打算让您娶李家的女儿。太后娘娘倒是疼您,可一向耳根子软,咱们陛下说什么,太后娘娘从来不辩驳的。您指望太后娘娘拦下这门婚事,怕是不成的。”昌宁不乐观。
“那你说,有什么好法子?”林揽熙看穿他的心思。
昌宁立刻笑道:“太子爷,您忘了祝国公家的宝荣公子了?那位宝荣公子一向喜欢软糯胆小的姑娘,要是瞧见李家这一位的花容月貌,怕是要走不动道。您也知道,祝国公何等身份,连先皇都要给十分面子,连铁券丹书都有。这样的人家,别说太傅府,哪怕咱们陛下也得让一让不是。到时候只要宝荣公子看上了,您不就不必娶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林揽熙颔首。“那祝国公算是李诚业惹不得的人物。若真是能叫那老混账吃个瘪,也算给李家一个教训。”
“正是。只是奴才不明白,您怎么知道李家想让您娶的是李清婳呢?书院里头后来的那位李桃扇,虽是李家二房的孩子,可也是李贵妃的亲外甥女啊。”
林揽熙摇摇头,左手握着素来钟爱的玉喉笔,懒懒道:“贵妃聪慧,太傅心机,这两个又怎么会把太子妃的身份拱手让给别人呢。”
从进惠光书院第一日,他就知道,李清婳早已盯上太子妃之位了。
“那要是宝荣公子真瞧中了太傅家的女儿,贵妃又让您娶二房的那一个,怎么办?”昌宁又道。
林揽熙愈发不在意了。“糊涂,两房相争,一个没当上,又怎么会让另一个?到时候你让李诚业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弟荣升国丈?那个老不死的只怕会气死。”
“太子爷圣明。”昌宁明白了。
林揽熙满意地摆摆手。“找宝荣说话,那小子没甚出息,惦记太子伴读的位置许久了。”
“另外……”
昌宁抬眸,见林揽熙的手指冲着自己点了一点,眉眼看似随意,却有些寒意:“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到宝荣?那小子没少给你添茶钱吧?”
昌宁立刻神色一凛。主子年少,却一向是不好欺的。他不敢再犹豫,赶紧跪地认错道:“奴才不敢。主子圣明,奴才的确收了茶钱,那祝府常嫌宝荣公子没出息,那宝荣公子又是个懒的,读书也不勤谨,只好打伴读的主意,也算将来为自己谋前程。奴才该死,不敢隐瞒。可奴才今日之举,并不是为着那宝荣公子,全然是替您分忧。”
“再有下回,命也别要了。”林揽熙懒得听他废话,只用通透的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
“是。”昌宁浑身又是一抖,连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自己真是糊涂了,有几个胆子敢欺瞒这位小祖宗。
两三日后,李清婳跟李桃扇两个跟在徐氏后头,进了皇宫内院。李清婳虽不爱赴宴,但跟贵妃姑姑一向投缘,这种场合从来不会落下。
此刻,她一身海棠花长尾裙,身姿轻盈,腰间的美玉禁步轻撞,悦耳好听。
前头的徐氏不卑不亢地走在前头,不时回头要瞧瞧两个孩子的动静。但见李清婳微垂着头,恭顺有礼,心下不由得十分满意。不是她夸耀自己的孩子,而是婳婳实在懂事。
再一瞧李桃扇,此刻虽然也神色恭谨,但却不时张望左右,像是对皇宫充满了好奇。
徐氏的嘴唇动了动,本不想多嘴,可一想这孩子往后是太子妃的命格,若是性情不庄重,到底人家说得是李家教导不善,于是柔声嗔道:“宫里规矩森严,不比外头。你们两个既然进来了,就要处处谨言慎行。”
李清婳的头更低了。
李桃扇却只是嗯了一声,然而低头走了几步,却又被宫里的花花绿绿所吸引。
徐氏见状只是暗里叹气,却也不再提点。
贵妃喜欢花草,所以沿途宫道如今不再寂寥。紧贴着红墙的细土,此刻长着一排疏落有致的香花。
李桃扇真羡慕。这就是宠妃的滋味吧。要是以后她能当上太子妃,应该也可以这样。
李贵妃住在东六宫,因她名叫昭华,所以皇帝特赐殿名佑华宫。
早知李贵妃的长嫂要来,宫里的丫鬟们已经早早候在外头。李贵妃性情温柔,瞧见长嫂更是高兴,一口气吩咐小厨房早早备出了十来样点心,将桌案挤得满满登登。
“贵妃娘娘气色真好。”徐氏发自内心赞叹。她跟这位小姑子很是处得来,所以一向不说场面话,都是怎么掏心窝子怎么来。
李贵妃也喜欢长嫂的脾气,笑着让她坐下,又将自己最爱吃的一碟玉梨酥推过去,才看向两个孩子道:“果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儿。”
李清婳清丽柔美,李桃扇则如艳丽牡丹。
李贵妃一向喜欢李清婳,因她心思不重,总是高高兴兴的。但她在两个孩子面前从来不会显露心事,笑着命人端了两根簪子过来。一根上头是硕大水润的绿翡翠,另一根则红艳艳的,上头镶嵌着红宝石。
红的送了李桃扇,绿的赏了李清婳。一碗水端得很平。而后便命小丫鬟领着逛御花园去。
“娘娘总是破费。”徐氏家世贵重,见过许多好东西,知道这两根簪子都是举世无双的贵重。
“这样好的东西,不给孩子们戴着,难道还留着你我用?我也罢了,宫里每日都跟选美似的。你呢?我大哥心尖上只有嫂嫂,嫂嫂可是不必再打扮了。”李贵妃打趣道。
徐氏有些害羞又有些骄傲,又抿了一口熟水,觑着四周无人侍候,这才抬眸小声道:“陛下那头,可有准话了?”
“我跟陛下说桃扇已去了惠光书院的事,陛下点了点头。”李贵妃艳若桃李的一张面庞此刻十分认真:“嫂嫂可想好了?说起这事来,其实我更中意婳婳。桃扇那孩子心思重又要强,入宫不见得是好事。”
徐氏也没解释,只是苦笑着反问道:“贵妃娘娘觉得婳婳入宫,难道是好事?”
李贵妃果然有些语塞。“是啊,婳婳那孩子的心性,是得有人好好护着。否则,是要挨欺负的。”
徐氏点点头。“只有我娘家哥哥家里的铭州还不错,知根知底,又是个性情温顺的好孩子。最要紧的是,婳婳这孩子喜欢。”
“那也罢了。”李贵妃颔首。“只是嫂嫂要与大哥说明白,于官场上,大哥要把二哥辖制住,于府里的事上,嫂嫂你要把二嫂看紧。他们夫妻两总是好高骛远的,我实在不放心。”
徐氏不想管他们的闲事,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更何况小姑子这贵妃看似得意,其实内里也有很多不容易,于是点点头道:“娘娘放心便是。旁的忙我帮不上,二叔家的事还是要上心的。只是桃扇那孩子,我不好多管……”
她话说一半,去看李贵妃的脸色。果然李贵妃也是明白的,点点头道:“各人自有各人福。桃扇那孩子的性情的确又不周全的地方,但毕竟是咱们李家人,骨子里不坏。以她往后的身份,你确实不该多管。你只冷眼看着吧,若真有不妥当的,就来告诉我便是。”
徐氏松了一口气。
“对了,婳婳也在惠光书院?”李贵妃问。
徐氏点头。“那孩子一心读书,我也不好贸然说不让她去了。”
“那真是不妥。”李贵妃不满意。“李家女儿一个两个都在那,算什么事?我听陛下的话风,太子要在惠光书院呆满一年呢。罢了,别让婳婳凑那个热闹。她既然喜欢读书,索性等今年九月的时候,到国子学府来吧。”
“那可是宫里的地界儿,全都是皇子皇女们。”徐氏诧异道。
“也不全是。”李贵妃摆摆手。“自从前年英国公和镇国公两个人求了皇帝,把自家孙子送进来之后,国子学府眼下有不少大臣的子女呢。咱们李家没有儿子,大哥没在这事上留心也是正常的。就连你娘家,奉国将军家里,听说近来也在筹谋,要把那位铭洲公子送进来。”
“娘娘耳聪目明。”徐氏提醒道。
李贵妃笑笑。“不妨事的,那国子学府的李大人是敬妃的兄长,这才跟我念叨几句。”
知道李贵妃没有刻意打听政事,徐氏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娘娘了。您知道,我这人没旁的,就是疼孩子。”
“你知道我也偏疼婳婳的。”李贵妃叹道。“从小就看着这孩子亲,总觉得她跟我小时候一样。也不是咱们怎么样,婳婳那孩子着实招人疼。”
“是,只是有些胆小。不过说起来,娘娘小时候可不胆小。”徐氏打趣道。
李贵妃笑笑。可徐氏瞧着她眼里的神色,莫名有些心疼,于是低低劝道:“娘娘现在名为宠妃,多少双眼睛盯着,日子一定不好过。可娘娘要记住,别人怎样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咱们自己高兴。”
“这就是我最喜欢嫂嫂的地方了。”李贵妃拍了拍徐氏的手。这就是大嫂的好处了,她从来不像二嫂似的只知道算计,而是活得通透大气。
第12章
对于李桃扇而言,写一百遍《劝学》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一会要愁“蠹”的写法,一会要想“醯”字下头是几个竖。
如此在书房里磨蹭了一个下午,原本艳丽的少女累得汗流浃背,连头发都服帖地粘到了一起。“怎么就弄了这么两块冰?”李桃扇从小丫鬟手里抢过团扇,不住扇着。
“夫人说过,女儿家要好生保重身子,来日您是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不可多用冰。”旁边的妈妈沉着脸嗔道。
这位妈妈是李桃扇的乳母,从前在宫里呆过些日子。也正因如此,她规矩刻板,几乎时时处处拿未来皇后的标准来对待李桃扇。
李桃扇也沉了脸,又不敢跟张妈妈计较,只好道:“我要去太傅府找婳婳姐。跟她一道抄书,或许我能有气力些。”
张妈妈不好拦着,也不好跟去,便吩咐小丫鬟玉儿盯紧些。
虽然李诚葛与兄长的官职不过差出一品,然而二人在盛京官场里头的名望和地位却是天差地别。那李诚业是状元出身,又一路经历官仕沧桑,是随着当今圣上一道开疆扩土的谋士功臣,皇帝自然不会薄待。而李诚葛则年少无为,全靠兄长提携。直到如今年岁渐长,才逐渐能担些事。这左都御史一职,还是去年擢升的。
也因此,那太傅府与左都御史府几乎是天差地别。
李桃扇每回进门,从走过那红瓦青砖的九曲回廊,赏着脚下的波光粼粼开始,心里就已经泛酸。不过,想到往后即将成为太子妃,她的心里才松快一些。
李清婳的院子挨着后花园,门前种着几株白玉兰。眼前不是玉兰盛放的季节,可不知是哪位丫鬟的巧手,用绸缎折出了绽放吐蕊的玉兰。远远望去,疏落有致的褐枝上,间或长着几朵,平添十分清韵。
李桃扇摇摇头。有什么用呢?能当饭吃,还是能招来夫婿?
但进了门时,她的脸上还是带了些自然的笑意,又指了指外头的玉兰花道:“婳婳姐,那是燕儿的手艺?瞧着栩栩如生的。”
李清婳正抱着孙淼的那本诗集苦读。书房里一样炎热,所以她把发髻盘成百合髻,上头略饰织金绢花,瞧着清凉又利落。完美修长的脖颈被显露出来,衬得她越发气质出挑。
“是芝儿弄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让燕儿给你带回去几枝。”李清婳微微侧头问。
李桃扇就摆了摆手。“君子不夺人之好。”
李清婳淡淡笑笑,并未吭声。
李桃扇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从身后小丫鬟手里接过抄了才十几遍的《劝学》,叹气道:“婳婳,怎样抄书能快一点啊?”
“铭洲表哥说,读书没有捷径的。”李清婳语气恬淡。
这回轮到李桃扇不吭声了。好在有人陪着,她抄书的劲头总算多了一些。如此辛苦了两个时辰,连手腕都酸疼了,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撂下笔。
“嗯,又抄了十五遍。”瞧着厚厚的一摞纸,李桃扇很满意。
可一抬眸,却见李清婳这会功夫已经誊完了小半本的诗集。
……
“你手腕不疼吗?”李桃扇问。
李清婳回过神,转了转白嫩的手腕,赧然道:“是有点。”
李桃扇瘪瘪嘴。她跟李清婳从小就不投机,现在看来更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