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锦绣——两朵小花
时间:2022-07-18 07:14:59

  赵大胜点了点头:“明儿一早去官府定契。这事儿早稳当早好,若是错过,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元绣耳尖,听到爹娘在身后说话,也知道因着这段时间的强势劲儿,娘有些怕她,所以放慢了步子。
  “您该如何花便如何花,不必对自己苛刻,如今屋有了,地有了,不必掰着指头过日子。”元绣看的通透,人也就活一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平安高兴是最大的福气。
  李兰花抖着声音,亏欠孩子的,怕是数也数不清了。心里知道自家丫头是不想叫她再吃苦,嘴上连连应声,又拍了赵大胜几下,叫他也应下来。
  中午饭食都在锅里热着,上回买的粮食因着盖屋,所以吃的差不多了,还得趁年前再去买一些。
  不过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去官府定契,一早依旧是赵大胜跟着元绣一道去的衙门。
  天还没亮父女俩就赶着驴车出发了,早上太冷,路面都冻的硬邦邦的,元绣临走前还给毛驴脚上裹了皮子。
  紧赶慢赶,也是约莫赶了一个时辰才进城里,,若是仅凭两条腿走,少不得也得走一上午,元绣回家时一路走的官道,路过县里却没进城细瞧,赵大胜来的也少,几十年约莫也就跑过两趟,所以二人对这儿都不熟悉。
  连找带打听,才寻摸到县衙的位置,周管事早在衙门等着了,钦差大人还没来,毕竟卖庄子的钱要录好封好,几人按了手印过后,再由知县大人亲自交给钦差,最后便是钦差大人亲自送回京城。
  别说杨老财背后那位小小的主簿,这是皇上亲指的钦差,哪怕是知府来了也不见得能说的上话。凡能下来替圣上办差的,皆是清廉正直且固执的性子,虽说今上如今年纪大了有些昏聩,但于百姓到底还是上心的,若有作奸犯科之辈,断不会派遣下来办差。
  元绣不怕杨老财闹事,只怕他不趁着这个机会闹事,毕竟没人比钦差大人更好处理他。
  不过一眼见到这位钦差大人,元绣只觉得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等人一开口,元绣瞬间想起来,然后惊呼一声:
  “杨探花?”
  杨修德是宁安十年中的探花,圣上大宴殿试前三甲。
  元绣那会儿还在先皇后处当差,曾代相熟女官去大殿掌事,专门负责统管传菜事宜。
  大宴才过一半,杨修德头回进宫,一不小心打翻了菜,汤汁撒了半身,若非当时圣上只顾着同贵妃闲聊,恐怕要治他个御前失仪的罪名,辛苦几十年的功名只怕也要打水漂。
  万幸元绣心细,注意到此事,吩咐人悄悄端了皂水给杨探花,大宴时间长,等皇帝想起新科状元及其他两位,已然宴毕,命一人作了一首诗,就遣散了宴席,而那会儿杨探花身上的衣裳早就干了。
  如今过去多年,杨修德显然已经很得陛下青睐,因此方才领命,专督办这京中二品大员贪墨一案。
  杨修德显然也认出了当时的救命恩人了,连连拱手:“是元绣姑姑?方才眼挫,竟没认出来,姑姑莫要怪罪”
  如今这岁数,在宫中资历本就该被人称作姑姑了,因此对杨修德的称呼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在宫中各个都喊她姑姑。
  可这举动就叫衙门众人开了眼,这京中来的钦差,如何对个乡下姑娘这般客气,周管事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末了又咽下去了,怪道姑娘说不怕什么杨老财,合着新东家可比什么杨老财有底气多了。
  二人既相互认出来对方,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如今十余年过去,杨探花深受器重,元绣道了两声恭喜。他反才叹了口气,外人看来这是了不得的体面,唯独他自己知道,回回有多惊险,他在朝中没什么根基,除了做皇帝手中最听话的匕首,没有任何作用,而往往悬在百官头上的匕首,才是真正想被推倒的存在,万幸圣上暂时瞧他还算顺眼。
  说完又问元绣:“倒是姑姑,因何出宫了?”
  “说来话长,先皇后薨逝,我兜兜转转进了尚食宫,那孩子如今既已封了太子,即便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再一个年纪也到了,不如出宫清净”
  “是这个理儿,姑姑本事大,便是多数男儿也是自愧不如的,很不该困在那里。”
  元绣笑:“只盼你做个清官,尽心为君,若是……若是能帮上那孩子,便替我帮一把。”
  周围人多嘴杂,她不好明说,不过杨探花心里清楚,因此拱拱手:“我既考取功名,自当为国为民,姑娘便是不说,我也知道该做什么。”
  即是故人,这定契便没费什么功夫,县衙的人也不敢有什么说头,倒是那位杨主簿,恨不得瞪红了眼,若是这庄子落到杨老财手里,他年年也能得到不少银钱做孝敬,且那庄子里产的果子,连知县大人都甚少食过。
  定契的事情处理完了,元绣想着请杨修德去春风楼摆一桌席面,杨探花连连摆手:“自当我请姑姑才是,若非您当初救场,又哪得我今日呢?”
  “你既已经到了我丹桂县,合该我尽地主之谊,若您真觉想还了人情,便帮我照料一二分那孩子,毕竟先……皇后与我有恩。”
  两人争执间,便见知县一拍手:“不若我摆上一桌,咱们同去吃杯酒?这才好叫我也尽尽地主之谊。”
  杨探花连忙摆手,“不可不可,我与元绣姑姑是故交,吃了席面便罢了,若今儿喝了您的酒,过些日子传到陛下耳中,反惹上祸事。”
  与不相干的人,杨探花依旧成了那副顽固不化的样子,知县脸有些挂不住,本是好意,却叫当众下了脸子,更遑论还有不少人看着。
  不过这些恼火只能存在心里罢了,别的不说,单是护送钦差的那队禁军就不是好惹的,再把人惹恼的,回头进京随意说些小话,他这日子也就到头来。
  元绣多通透的人,见知县心里不痛快,赶紧出来解释:“知县大人您清名在外,也知道这名声来的不易,您确实不必如此客气,杨大人同样重视官誉,此行见闻也只会如实禀报,也正是由此,才会深得陛下圣心。若杨大人今日真的随您吃了这顿酒,只怕明儿他的清名也不保了。”
  本想叙旧,不过刚刚这番话一说,元绣知晓自己今儿这席面也摆不上了,人家知县都没法子请客,你个平头百姓倒能请这顿席面,这不是打知县的脸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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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因此吃酒这事儿就作罢,倒是知县不免高看了元绣一眼,虽不知道这女子身份,但凭谈吐也知道她不是一般乡下村妇,单那番话,不光解释清楚为何这酒吃不得,还小小抬了他一下,顺道给个台阶叫他下了。
  为官的谁不在意清誉呢?
  元绣知道杨修德素来耿直,没这些弯弯绕绕,所以对外人说的话也不好听,除了圣上高看,如今在朝中却没甚么至交,若有一日遭到圣上疑心,只怕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既然遇到了,元绣也希望尽心提醒一番,只盼他自己能领悟到,单凭他年纪轻轻中了探花,想必也不会是木愣的人。
  “原我很不该多嘴……”一行人从衙门出来,元绣跟杨探花走在前头,赵大胜跟周管事跟在后头说庄子的事。
  “如今为民的,为官的,哪怕是九五至尊,都不好做,您如今在京已任刑部侍郎,虽说须得态度强硬,铁面无私,但有时候亦得学会藏拙,虚与委蛇也不是个坏事”
  “圣上肯重用你,也因此你这几年间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可你也须得想一想,这一路上树了多少敌,若真有圣眷不在的一天,一人轻言一句,你怕是……”
  元绣话未说完,不过未尽之言杨修德自然也听的懂。
  他没当即开口,半晌才叹了口气:“姑姑说的我都知道,中秋节府里进了刺客,我家夫人因此早产,这些年小打小闹,我都没放在心上,现下已然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既然已经是眼中钉,想要磨掉又谈何容易”
  “再遇着事,凡事你且先缓缓,若人家有一线生机,你松的那一线生机,便是天大的恩情。”元绣低声说道,“若四面皆敌,有朝一日君臣离心,届时凡憎恶你的势必要踩上一脚,那才叫不得翻身”
  “修德受教了,多谢姑姑指点”杨修德拱手,神色认真的记下元绣今日所言。
  二人在巷口拜别,山长水远,往后再见,就不知几时了。
  后宫中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歇,可前朝的刀光剑影亦从未休止。男人之间的争斗剑拔弩张,谁能知道女人发起狠来亦不遑多让呢,那糟污地里又有几个清白人。她见的多,也不吝于在人家受难之时帮一把,似今天,谁又知道当初无意中帮了一把的新进探花郎,如今竟成了钦差呢?
  这是她的计吗?非也,只不过宫里待的日子长,无论何事都要长几分心眼子,与她没甚损失。
  今儿恰好来县里,事儿也都处理完了,便顺道带赵大胜去县里医馆瞧腿,老大夫很是无奈的叹气,说若是早十年前过来兴许有得治,如今除了断腿恐怕别无他法,再一个他方才摸到膝间似乎有个肿块,不知是骨瘤还是何物,凭他的医术,治不了。
  老大夫的话元绣听着心底烦躁,赵大胜的脸色也暗淡下去。
  耽搁的时间颇久,再不回家只怕天要黑了,赵大胜便扯了扯元绣:“先回家罢,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若真治好,只怕我才不会走路了”
  “县城不行咱们就去府城,府城再不行咱们大不了上京城”元绣不甚在意,方才那大夫治不好,不代表别人治不好。
  毛驴晃晃悠悠地走,周管事赶着骡子车跟在后面,一路上又给元绣讲了许多庄子里的事。
  除了五头牛,还养了两只大青骡子,三头毛驴,马厩里竟还有一匹老马。往年也养些别的家禽牲畜,如鸡鸭、猪羊此类,今年具都没养。
  元绣方才看地契,才发现庄子里还含两个鱼塘,周管事介绍一塘专养鱼,另一塘则种藕,这种藕的塘淤泥多,最好生泥鳅黄鳝。
  “从前我一年要进三回京,一回便是塘里藕带出头,另一回是庄上果子成熟,再一回便是年底进京送庄子产出”周管事拉了一下骡子,这骡子便极通人性的放缓步子。
  “京中称藕带为银苗菜,江南一带年年进贡的藕带晶莹剔透,清脆香甜,是为上品,没想到这北地也有银苗菜。”
  周管事哈哈大笑:“东家从前在宫里,因此寡闻,咱们庄子除了果林里的果子,便余这藕带最受器重,江南藕带晶莹剔透,我们庄子里的藕带亦非凡品。”
  见元绣果然好奇,周管事才笑呵呵道:“说来巧合,这藕本是山泉间长的两株野藕,因庄里没这玩意,便想种着试试,原带回来没指望成活,不想随手插进缸中,第二年竟又生了几株,味道也不似一般的藕,我才将其移到塘里,再后来发现这藕带富贵人家将其叫做仙品根,因此主家吩咐年年送入京城。”
  “这倒是个巧宗,这藕带可比藕要贵上许多,只不过即使快马加鞭,只怕也存不了几时。”
  “东家说的不错,咱们年年送去的东西,即便用水养着了,小半还是在路上坏了,本来新鲜漂亮,这连日连夜颠簸,也糟蹋的不像样子,不过咱们到底离京近,若真是南方,路途遥远,只怕东西来不及送京,便坏完了。”
  元绣笑:“南方有水路,比我们便宜许多。”
  “方才说东家寡闻,现看来,还是我孤陋寡闻才是!”
  元绣更是忍不住笑了,合着这管事说了许多,只因无意之言想叫她找回场子,顺道拍拍马屁,开始元绣想的不错,这管事是个人精。
  周管事原本打算问问元绣对庄子是个什么安排,他好回去跟庄里人知会一声,元绣只叫他们先将庄子收拾收拾,其余年后再说。
  至于几人月钱,从前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周管事每月月例能有三两银子,宋庄头每月二两,余下车夫、管事媳妇儿宁氏,每月皆一两银,至于那位年迈的婆婆,从前倒是没有月例,元绣听了叫管事每月给她五百个大钱。
  已经大半年没领过月钱了,就算有些家底都贴补完了。元绣知道几人如今不容易,便说明日去庄子里送些银钱,也好叫几人过个好年。
  几张薄薄的契,重若千斤,叫一家人心头火热。
  李兰花从柜子里掏出家中所有家底,颤颤巍巍递给元绣:“先前起房子,这钱你说什么也不要,如今买田地,你总归要收下,花了这么多钱,少不得以后要节省些,再说这钱本该也是你的。”
  李氏手里的,还是元绣从前捎回家的银钱。
  这约莫是爹娘所有家底了,说是所有家底,也不过一两多碎银子,元绣接过来,知道爹娘心里总觉得亏欠,若是一直不收,只怕他二人还要搬到外头不给她再添麻烦。
  “爹娘没什么本事,你们几个……都护不住,如今更是年迈无能,不成想将你盼回来了,你收下这钱,咱们一家人以后劲往一处使,何愁日子过不好呢?”夫妻二人再说不出什么话,只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元绣。
  “劲往一处使,咱们家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多年劳作使得赵大胜变得沉闷,李兰花也不是话多的性格,除了荷香性子外向点,只剩个还不大懂事的兴安。
  荷香性子跟她很像,惯常是个胆大心细的,做事也有条理,到底年纪尚小,多数时候更贪玩些,不过倒是分外听元绣的话。
  把地契跟余下银钱都拿回屋里放好,除了买庄子的一千二百两银票,还余下六百两银票,并其余金银首饰,零零散散的银子铜板,总也不超过八百两银子,十两金若不动,最好就是别动了。先前说了,几位故交给的银票,那都是人家的心意,她不愿意花。
  这些银钱放乡间地头恐怕几辈子都花不完,不过如今既有了庄子要维持产出,再有庄子上管事的等一众人等着养活,这几百两银子怕是不够的。
  况且开春又要买好粮种,再一个那么多田地,还要买肥,单靠这几百两银子仅能撑得了一时罢了,待明年地里有产出,方才能收些银子回来。
  寒冬腊月里基本没人下地干活,连出去做些零工的男人们也都安安生生在家待着了。前几天说隔壁春枝婶子家里老母鸡抱窝,除了没破壳的,拢共孵出来二十一只小鸡仔,元绣花了三串钱,全买下来了。
  春枝婶子就是王善保媳妇儿,夫妻俩都是好人。
  元绣买了鸡崽儿,婶子也高兴,这些小鸡仔冬日里一不注意就病了,能不能养活还两说,不如换了银钱,过年好歹能吃上带肉的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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