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前些日子里,某位陛下煞有其事地讲着那什么‘殉葬’一类的威胁言语,又不由觉得好笑。
这话当真应该放给那些个嫔妃娘娘们听听,看谁还敢来坐一坐这个皇后的位置。
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傅椋面上却没显露半分出来,她微微一笑,恬静温婉的模样落进萨格眼中,仿若被风吹落的种子在他心上开出了花儿来。
一时竟令他心尖儿一颤,忽然就紧张起来。
“这种话不能乱讲,”傅椋好声同他道,“无所谓想与不想,而是本宫已然是这大盛的皇后,这是事实。”
……
回去路上,阳光正好,今日里有风,也不显得几番闷热,路旁栽着的白色羽绒花叫阳光给渡了一层浅浅的金。
傅椋伸出手,正接着从天而来的一抹光,像是掬起一捧金色的清澈泉水来。
她其实没大懂穆书夜专程叫她来一趟御书殿的目的,莫不是只叫那位三王子来见一见救命恩人?倒也没看出什么义兄想秋后算账的意味来呀……
想起临走时,连脑袋都要耷拉下去的那个青年,不知怎么的,傅椋就像是见到平日里吃不到肉骨头,垂头丧气的‘狮子’,好似连头顶上的狗耳朵都那么软趴趴地耷拉了下去。
倘若不是三王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傅椋倒是当真想在走前上去摸一摸头,想来手感是必然不会差的。
一阵小风过,将傅娘娘胭脂色的裙角吹掀了些,露出里头藕色纹荷的绣鞋,她轻轻一脚,将路面上的小石块踢进一旁栽着花的泥地间,再一抬头时,却倏地一愣。
隔着一条长廊,不远处的阴凉里头,正站着那么三四个人。
一位身着麦秆色的锦缎长衣,风姿卓越,只能依稀见得个俊俏的侧脸,另外一位藕粉长裙,纱衣宫装,精致眉眼间端得是一副温婉的贤良淑德之姿。
当真是应了‘郎才女貌’那样的一个词儿来,倘若这里头站着的那位不是穆商言的话,傅椋倒是很乐意如此这般夸赞一句。
这是在做什么?
傅椋心有疑虑,当机立断的,在被这二人发现前,拉着白诺躲进了廊柱后头藏起身型。
只稍稍露出一只眼去,长且浓密的睫毛扑颤扑颤,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往那端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男寡女,一看就不是做得好事情,可叫她逮到了罢。
小女子哼哼两声,下意识将周遭宫人忽略了个干净。
她自以为此番动作眼疾手快得很,那二人注意力不在这端,当是发现不了分毫,但不想,她被风吹起脂色裙袂的一角,却正巧叫面对这一端的女子瞧了个正着。
祁南霜眸光微微一闪,心道打这主意的果然不止她一人,眼波流转间,视线又落到眼前虽满脸写着不耐烦,却仍旧停下步子的男人身上。
她自入宫那一日起,就在众多感叹中,晓得了自己同传言中那位傅娘娘的模样生得有几分相似。
就连一向不怎么同后宫中嫔妃有接触的陛下,每每碰见她时,看过来的眉眼间也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祁南霜心底儿清楚,穆商言不过是透过她再看另外一个人,但这并不重要。
硕大的深宫中,旁人只会看你是否得了陛下恩宠,哪怕背地里乱嚼些不好听的舌根,也不过都是些拈酸吃醋的嫉妒罢了。
她一向晓得自己优势在哪处,平日里也刻意仿着傅椋的一番言行。
只是无奈她同这位傅娘娘不曾打过半分交道,着实了解不深,便也仅从丫头婆子嘴里听来她是个顶好的人,诸如此类的夸赞言语,也就照葫芦画瓢地端起那方架子来。
在得到陛下赏赐的一些奇物珍玩后尝了甜头,便愈发温柔起来。
熟不知,傅椋的性子同她仿出来的可谓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祁南霜专程来寻穆商言,自也是听到了后宫里传起来的那些个谣言。
俗话讲,无风不起浪,虽说流言蜚语当不得真,但肯定是有个苗头在那里。
就是不知这位傅娘娘,是否如传言中所说般,当真不想再坐大盛的皇后一位了。
傅椋虽离得那处不远,但她毕竟是个寻常人等,耳力自不如练武的灵敏,勾头勾了片刻,也就只听见一些由着风吹来,支离破碎的含糊言语,没什么具体不说,反而是脖颈勾得酸涩。
她只得收回来,没什么形象地揉弄两下,因着下手没轻没重的,雪色后颈上泛起了一片薄红,她歪着脑袋转眼,却见得白丫头一脸古怪神色。
对呀,傅椋恍然,她自己听不清楚那头讲得是些什么,但白丫头这个练家子必然是能听清的,于是傅椋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一端究竟再讲一些什么?
枝梢被风吹得簌簌,正落下一片摇曳阴影。
穆商言眸光倏地一锐,不动声色扫过不远处足以藏下个人的粗壮廊柱,唇边忽然带上了那么点笑意,神情也温柔了下来,看得祁南霜微微一恍惚。
还不晓得一句话就将踪迹暴露了个彻底,傅娘娘正‘洗耳恭听’着白诺的转述。
白诺压低声音:“……前头的倒是没大能听清,只听得那位娘娘说近来暑热,她学着方子特地熬了些避暑的凉汤要送予陛下。”
“额……陛下……陛下先是讲了不用劳烦,又对此位娘娘讲,若是对熬汤做点心一类的炊事有些兴趣,倒是可赏她去御膳房里当个差什么的……”
傅椋:……
这狗东西若不是个皇帝,怕是连个暖炕的都没有,也就只有她这样的,才愿意看在往昔多年的情分上嫁他一嫁……
想到这里,傅椋又不免对那位说要送凉汤的娘娘十分同情起来。
这汤纵使往她这里送也是好的,何苦端去送进那厮狗肚子里,吃力不讨好,还简直是暴遣天物。
一个没忍住,傅娘娘愤恨咬了咬袖口,她也想喝凉汤,怎么就没人来给她炖上一些解解暑气。
又问,“就说这个?他们可还讲了些其他的什么?”
白诺侧耳聆听,眉心越拧越起,面上神色也渐渐疑惑起来。
傅椋瞅着纳闷,有些不解,正要再追问,忽觉发顶上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拂了一下。
她下意识摸了一把,却空空如也,余光中见得一片绿叶悠悠坠地,便也没放在心上,然下一刻,她发顶上蓦然一重,好似有个什么千金重的物件儿当头就压了下来,压得她猛地往前一晃脑袋。
这下子,傅椋要是再觉察不出异样来,便索性同那穆狗蛋儿一个称谓算了,这宫里头敢这般戏弄她的,还需要猜吗?
愤恨地磨了磨牙,傅女子当即转身,果真在身后见着了压她脑袋的‘罪魁祸首’。
“穆商言!”
一声猛呵拔高了声调,惊飞了枝上躲阳贪凉的鸟雀,也惊得穆商言身后的祁南霜一个腿软,扶着身旁婢子才堪堪稳住身型。
温柔淑良的娘娘顿时睁大了眼,愣在当下里,似是不可置信,竟然有人胆敢直呼起陛下的名讳。
这这这这,这是哪一宫的娘娘,竟然如此大胆?
见惹恼了小女子,穆商言讪讪,转手替傅椋理了理微乱的发才放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
傅椋一怔,后知后觉,她在这里做什么来着?她好像是在……额……听墙角?
下意识望了眼不远处的祁南霜,穆商言也随着这目光望过去,而后微微一眯眼,忽似恍然一般意味深长,“跟踪我?”
傅椋:?你的脸有那——么大,当真是不知羞!
“我,我只是路过!”
虽不是当真跟踪了穆商言,但确实也是偷听了,这一点儿准是没跑了。
那端被穆商言喝令原地的祁南霜,见二人纷纷往这端看过来,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莲步摇曳上前,端得是一副温婉架子。
只是到了跟前,待看清那女子样貌时,她神情却忽地一愣,瞳珠微微一缩,手指下意识扣紧,锋锐的指甲深陷皮肉当中,疼得扶着她的女婢轻轻一颤,却也不敢多出声来。
旁人能不能认出来不好说,但她往日里,可是专程仔细研究过这位傅娘娘的模样,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了。
只是祁南霜没想到的是,帝后之间竟会是此番相处模样,全无半点‘恭敬’之味在里。
“妾身霜嫔,见过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说:
看看孩子预收吧030
第51章
“不必多礼。”傅椋摆摆手,示意女子起身来。
私下里头,她一向是不在意这些个虚礼的。
祁南霜心里虽打着不可言说的主意,但毕竟她那副温婉模样是的的确确做在那里的,又极有自知之明的晓得,自己这装模作样的必然是不同等正主做比,就算心中再有不甘,也准备离去了。
自取其辱这种事,她还不打算做。
“既是皇后娘娘在这里,嫔妾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她道了一句,正要走,却冷不丁听身后传来一句唤。
“哎,你等等。”
祁南霜心里一紧,手指下意识一蜷,掌心顿时起了层薄薄的汗来,那些可怖念头如流星般飞窜进脑子里。
她方才莫不是同陛下靠得太近了?还或是有什么言行不当之处,叫这位娘娘拿了把柄?此时唤住她,莫不是要来问一问责?
这位娘娘女儿家时,身份就极为尊贵,更别说现下里又是六宫之主,更是宠爱加身,倘若她当真要拿事儿罚她一罚,这一顿恐怕是逃不掉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几分忐忑转身。
就见那位明眸善睐的美艳娘娘扒拉开陛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面前,轻咳了一声。
风将她青丝吹得飘曳,步摇叮当,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眸里似落了九天星尘,亮闪闪的,她笑意盈盈道:“那什么,你方才讲得要送陛下喝的凉汤,既然他不喝,便就劳你找个人跑一趟,送去本宫那处罢。”
祁南霜:?
“傅椋!”
一声怒斥从风栖宫中传出,惹得途经的女婢纷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坐在案旁,穆商言胸膛起伏,黑沉着脸,额上青筋直跳,显然气得不轻,他恨铁不成钢的将桌案拍得噼啪响。
“我往日究竟是哪里缺着你了?怎么谁得东西你都敢接?!你晓得那些人有没有往里头下毒?万一吃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这气急败坏的语气吵人,但却丝毫没能影响小女子兴致分毫。
傅椋将试毒的银针擦净放好,捧着瓷碗美滋滋地尝了口冰凉解暑的凉汤。
这一碗是由雪梨炖出来的,里头银耳红枣蒸得稀烂,一口下去又软又糯,再被冷冰冻得起了白霜,凉呼呼的汁水顺着喉咙下去,当真是美味又解暑得很。
穆商言;……
他搁这里自言自语呢?!
“好啦,”见又沉下一个度脸的穆商言死盯着她瞧,傅椋放下碗,十分大度的将还剩下的装了一碗分给他,瓷勺碰着碗边叮当。
“我都试过了,没有毒,再说,谁敢往送给你的吃食里下毒,那可当真是嫌活得久了,不想要顶上那颗漂亮脑袋了?”
穆商言只盯着小女子,没有半点伸手来接碗的意思。
傅椋端了片刻,掌心被凉得发了疼,就飞他一枚白眼,索性收回手来自己享用。
不吃便不吃,谁去顺着他的狗脾气。
别说,这位霜嫔的手艺确实不错,改日里倒是可再借着穆商言的名头讨一些来,送去给兰儿尝一尝。
咬着勺子的傅娘娘眼珠狡黠一转,正要再度下勺,冷不丁的,却连勺带碗都叫穆商言夺了过去。
“你……”
干什么三字儿还咬在傅娘娘嘴里没露个影,就见男人一仰头,修长脖颈上凸显的喉骨滚动两下,将碗中汤喝了干净,又‘砰’的一声搁下碗,倒竖起眉。
“昨夜里才刚发过热,今儿就敢将这么凉的东西往肚里灌,傅椋,你可当真是出息了,下次再喝药,看你哭哭啼啼缠着要蜜饯时,我给不给?!”
傅娘娘:……
“谁,谁哭哭啼啼了……”
虽晓得自己病中是闹人了一些,但也绝同哭哭啼啼扯不上什么干系,傅娘娘心里道,她都多大个人了,怎么会喝不下去药呢?一准儿就是这狗东西讲出来诓她的。
想到这里,本还有几分心虚的傅椋忽就有了底气。
虽说昨夜里确实劳着他照料了番,但也不能在这敞亮的天里头毁她名声。
她正要同穆商言仔细辩一辩这件事,没有证据,如何能讲她哭哭啼啼缠着要蜜饯时,却忽从殿门口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唤声。
傅椋一转脸,正是早上去漱衣坊‘将功折罪’的阳春。
小丫头哭哭啼啼,红着眼眶抽噎,像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来。
“怎么了这是?”
傅椋眉心微蹙,也顾不得再同穆商言掰扯一番,心道是小丫头出去一趟,莫不是还能叫谁给欺负了不成?
阳春进殿来,眼里包着两泡泪,似是被模糊了视线,没见得穆商言坐在一旁,径直在傅椋脚边跪下来磕头去。
从她呜呜咽咽,不连贯的语句里,傅椋大概是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阳春方才去漱衣坊找衣裳,里头的坊嬷嬷说昨日里送来的已经拿洗晒了去,叫她往那处找,她便又找去了洗晒的地儿。
可到那里找了一圈,也没找见她家娘娘的衣裳,就又问了问其他人。
按理,这后官中每一宫的衣裳都是单独浣洗的,又做好了标记,断然不会出现拿错了的这种情况。
再者,每日申时里,漱衣坊才会将洗净熏过的衣裳往各宫送去,这个时候里,无论如何,也不该找不见她家娘娘的衣裳才是。
阳春又仔细找了一圈,仍旧没有,就又去找了坊嬷嬷,她家娘娘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地位,都是绝顶高贵的,平白丢了件衣裳,总归是要有说法。
平日里丢衣裳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但这一次不一样,阳春可是清楚,丢失的那件衣裙里,可有傅椋要找的一只簪子。
虽不晓得是什么金贵物件儿,但能让她家娘娘上心,就必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