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予宁一怔,她回过了身,疑惑发问:“那她要嫁的人是谁?”
少女鼻尖粉嫩,还带着些水珠,杏眼含波,直愣愣地盯着他,目光中尽是不解。
谢砚书抬手在她鼻尖一刮,因笑道:“她要嫁的人是陆向昀。”
“陆向昀?”谢砚书此言让薛予宁的眉头更紧了几分,陆向昀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此次和亲又怎会让萧长歌嫁给陆向昀?
燕国皇帝而今本就日薄西山,燕国皇室虎视眈眈,太子陆向澈虽手握重权,然其他皇子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况且陆向昀本就在暗中有自己的党羽,陆向澈又怎会容忍萧长歌嫁给陆向昀,让陆向昀搭上明安朝的线?
“怎么?你在担心陆向昀?”
谢砚书将木梳搁下,旋即双手抱胸坐在了楠木椅上,眼含浅笑地看着薛予宁。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薛予宁知晓谢砚书自凤阳城一事后,只要在她嘴里听见“陆向昀”三个字便会神色大异,是以她抬手轻在谢砚书的肩头捏了捏,示意自己并无多的心思。
谢砚书唇角轻轻扬起,却又很快压了下来,他冷声道:“陆向澈自然是不愿让萧长歌嫁给陆向昀,可现下燕国皇室里出了大乱子,他可管不到这儿来,况且燕国的皇弟已无心政事,这场和亲本也不受两国重视,只是说让萧长歌嫁给皇子,并未说是哪位皇子,陆向昀只要从中稍加运作,便可让萧长歌顺理成章地嫁给他了。”
谢砚书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这场婚事是陆向昀故意让萧长歌嫁给他的,话音落下时,他眉梢都染上了喜意。
“原是这样......”薛予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两手从谢砚书的背上划过,全然未注意到谢砚书沉下的面色。
“陆向昀此举必不是临时起意,想必也是同......”
薛予宁的话尚未说完,一股清冽寒凉的香气便窜入了她的怀中,冰凉随之而来,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底一颤。
“谢砚书......现下还是白天呢!”
薛予宁羞恼地拍打着谢砚书的肩头。
可谢砚书只垂头捧起了她的脸,进一步向前凑去。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甚至还蒙上了难以言说的情绪:“你放心,我的院中不会来人的。”
薛予宁瑟缩着向着身后的圆桌靠去:“我......可是我受不住了。”
她原以为谢砚书回会停下,可他还是步步紧逼,甚至将她抵在了墙角处的一隅,他沉声而笑,目中溢出万千柔情:“宁宁......下次别再说‘陆向昀’了好不好?”
少年的语音带着些祈求的意味,薛予宁的“好”字还未说出口,却被人堵了回来。
*
镶金嵌宝的马车内,端坐着的女子死死地攥着鲜红的衣角,她忽而抬手将发间的步摇取下,朝着自己的膝前刺去。
“公主!这可使不得!公主何苦这般磋磨自个儿的身子?若是让贵妃娘娘知晓了,该有多心疼?”白露两只手拦住了萧长歌手中的簪子,自己却反倒被刺伤,洇开了一滩血。
“心疼?母妃若是真的心疼,就不会由着父皇将我嫁去燕国,嫁给那个无用的皇子,她连争辩都未有过,她会心疼?”
萧长歌嗤笑出声,眼中却晕开了热泪,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白露出声劝慰道:“公主,娘娘自是会为了您着想,况且如今朝局不稳,远离京城也不失为一个护佑公主的法子。”
“护佑?”萧长歌冷哼一声,她将手中的步摇扔下,眸中猩红:“不过是将我用作引介的桥梁罢了,我那皇兄是什么性子,今儿个我倒是看清楚了。”
萧长歌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胸前起伏不停,她忽然想起了此前嘱咐白露的事,又缓缓睁开了眼:“昨儿个让你派去推薛予宁的人没有得手?”
萧长歌自知想要阻止谢薛两家的婚事应是无法,便故意派人在薛予宁成婚当天推她一把,让她出糗。
可白露却只是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
萧长歌眉头一皱,随手便拿起了小案几上装着桃花酥的玉盘砸向了白露,白露的额头处立时便破了一口,温热的鲜血顺着她鬓角的发丝一点一点地倾落,染红了她的衣襟。
“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都是奴婢不好,还望公主恕罪......”
白露颤抖着身子,眼眶中的泪水早已圈不住,她不停地朝着萧长歌叩拜,额间的鲜红愈来愈显眼。
“废物!”萧长歌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裙,生怕白露留下的鲜血沾染了她的衣角。
从定安城到燕国的时日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燕国本就毗邻明安,是以不消多日,送亲的车队便已至凤阳城,凤阳城是燕国与明安的交界处,只是进了凤阳城后,车队并未继续向前行进,而是行至凤阳城内的一座小院。
春风终至凤阳城,金光斜晖之中,地上掠过一道马车的倒影,马车上的绸布被微风掀起,露出车内人俏丽的容颜。
“公主,您吃点儿东西吧。”白露捧着装满了翠玉豆糕的青瓷盘,跪坐在萧长歌的面前。
而萧长歌只是拂了拂手,她怎可能还吃得下东西?
起先她还只当自己是嫁到燕国,那陆向昀好歹也是个皇子,不至于太过清苦,可如今到了凤阳,萧长歌才知陆向昀压根就未处于燕国,他一直居于凤阳城。
凤阳城如今已被燕军所占,她万万想不到陆向昀便下令在凤阳迎娶她,这个边远小城,哪里配得上她的公主之躯?
但她闹了一路,皆是无果,倒不如省下力气来与陆向昀周旋。
车队浩浩荡荡,引得城中黎庶吁叹不止,可长队却在一座清贫偏僻的小宅院面前停了下来。
萧长歌下了马车后,头顶并未盖上喜帕,入目便是早已枯萎的梅花树,枯枝横斜,荒草丛生,隐匿在墙角的绿苔在夹缝中攀登往上。
萧长歌冷眸一凝,胸腔中的幽火渐渐腾然,小小的宅院之中竟瞧不见一丝红意,她蓦然想起白露所言,谢砚书迎娶薛予宁时,整个定安城中的街巷皆挂满了红灯笼,好不热闹。
“公主殿下......”
男子清润的嗓音响起,与温柔的春风融为一体。
萧长歌轻抬眼眸,扫向面前的人,男子并未穿喜服,只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衣,腰佩翠玉,外罩一件雪白狐皮大氅,他身形欣长,却因过于孱弱,而显得是被衣服环裹的模样。
面前的人俊美绝伦,眉宇间藏着清冽的冷意,恰如霜雪倾落于其中,凤眸含情,直鼻高挺,微微上扬的唇角却让人瞧不出半点儿的笑意。
萧长歌黛眉攒起,她早就听闻陆向昀身子羸弱,却不想面色竟如此凄白。
陆向昀朝萧长歌弯身一揖,而萧长歌却只从他身边擦过,冷声哼道:“不过是个落魄皇子罢了......”
第54章 夫妻
女子一袭红衣立于青空之下, 嫣红的衣裙将其玲珑窈窕的身段勾勒得一览无余,樱唇皓齿, 肌肤赛雪, 落在她肩头的梨花被她用手拍落,她眼中划过了一丝鄙夷。
“三皇子,你既是被燕国皇室派来驻守的, 想必也是知晓自己的身份,我虽是来和亲的,但好歹也是父皇的掌上珠,上边儿还有个得势的皇兄, 希望三皇子认清你的身份,不要有不该有的念想。”
萧长歌轻蔑地扫过陆向昀, 瞧着陆向昀那堪堪欲倒, 不经一击的模样她便烦闷,她的心上人本该是谢砚书那样朗艳独绝,笑看人间的少年郎, 可如今自己的夫君却变成了眼前的病秧子, 身份低微, 哪里比得上谢砚书。
“玉华公主!您好歹也是一国的公主, 怎会是这样的品性?我们公子......”
陈柯皱眉上前, 右手抚上了腰间挂着的长剑, 却被陆向昀抬手拦住。
然萧长歌似是未有半分的惧惮,如今两国既然已是表面交好,便不会轻易动她。
“怎么,我有半个字说错了?”女子愤愤地提起裙角, 并不再与陆向昀多言, 瞬即便与白露进了府中, 只留陆向昀与陈柯在府门外。
“你!”
“陈柯!”
陈柯还想抬步追上去,倒是陆向昀将他唤住。
陈柯目露急色,他转头道:“公子!这个玉华公主怎能嫁于您!你瞧她那高傲的样子,何曾将我们放在眼里?”
陆向昀只淡淡地笑着开口,把弄着手中已修补好的竹扇,扇面上为了掩去补修的痕迹而篆刻的娇梨恰与枝头白梨相衬。
他望着萧长歌远去的身影,直到那抹绯红的身影转而化为一个模糊的光晕点时,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陈柯忿忿不平地开口:“这公主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呢,他的皇兄既然将她用作人质,便不会在乎她的性命,左右不过也是个夺权的棋子罢了。”
陆向昀转了转身,打开的竹扇盛着落下的梨花,他眉尾轻扬,语调温柔:“若我不曾记错的话,便是这位玉华公主当初想要了薛予宁的命,但因薛予宁混入了我们的车队,这才让薛予宁捡回一命。”
陈柯忽地听见薛予宁的名字还愣了半晌,随后便应声道:“定安城中的探子来信时曾说这位玉华公主痴恋谢砚书,是以想要置薛予宁为死地。”
“这样啊......”陆向昀挥了挥手,白净修长的手指拂开了扇面上的落花:“那我可得替救命恩人讨回这一债了。”
“啊?”
陈柯不明就里地望向陆向昀,可陆向昀早已转身入了府中,只有脚下的梨花还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转不停。
时至酉时,凤阳城中悬灯百盏,清月洒光,将零星几个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陆向昀给萧长歌腾出来的院子在东院,院中红梅早已谢落,只有光秃秃的枝桠相交错,冷月倾落的光辉落在枝桠上,在墙垣之前投出可怖的黑影。
偶尔灌入屋内的夜风搅动腾然的红烛,墙上虹影斑驳。
“我呸!还皇子,这都是些什么糟糠之食?”
白露将食盒里的两碟小菜拿了出来,尽是绿色的菜叶,能瞧见肉渣的也只有瓷碗中的热粥。
白露自小就跟在萧长歌的身边,萧长歌虽为人娇纵,但对她身边的下人却从不吝啬,如白露这种一等的宫娥,吃穿住行也自是与旁的宫娥不同,加之萧长歌的母妃是祝贵妃,便是白露也能饮食珍馐美馔。
而今来了凤阳城,本以为陆向昀好歹是个皇子,不至于清苦到此地步,谁知她方才去厨房,那儿的厨娘便只给了她这么个小食盒。
打开一瞧,才真真儿是让她一惊。
萧长歌闻听白露的动静,亦是探头看去,只见寡淡的两碟小菜旁摆着一碗热粥,哪里像她素日在宫中,便是想吃个果子糕点,都得摆上一桌。
萧长歌蓦地起身,走了上去,一挥手便将桌上的玉盘掀倒在地,落于地上的碎片溅起,恰在此时,大门被轻轻推开。
腾飞的碎片立时便划过了来人的脸,割开的肌肤洇出一道血痕,流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掉落,但来人的面上却是瞧不见丝毫的愠怒。
白露微微一惊,但也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