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墩儿捂着几要跌成四瓣的屁股,怒瞪着陆令晚,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竟敢推本少爷,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他说着,又拿着大拇指指着自己。
“你现在站的地方,是我林家开设的书院。你知道我祖父是谁吗?他曾经可是那国子监的祭酒大人,连当今陛下也曾听过他的课。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他乃是朝中二品大元。你知道我哥哥……”
“我管他是谁。”陆令晚怒瞪着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家也是书香世家,便没有教过你这样的道理吗?仗势欺人,这便是你们林家的教养吗?”
小胖墩儿见自己的话被人截断,那对方竟是丝毫不惧的模样。一时更气了,有些恼羞成怒,挥了挥手,索性对着身后的两个小厮撒气:
“痴站着干什么!还不上去揍这两人,没见你家少爷受欺负了吗?”
两个小厮得令只得上前,却被陆令晚冷冷喝住:
“林家怎会养出你们这两个蠢奴!主子犯错,你们不但不加以规劝,反而助纣为虐。今日JSG你若敢上前动我们姐弟俩一根指头,你家少爷或许得人庇护,不甚要紧。只是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为保住林家的名声,你们两个的下场会如何,该想想清楚。”
那两个小厮原本就被陆令晚的气势震慑住,此时听了这话,哪敢上前。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小胖墩儿见状气的直跺脚,朝他们两个骂道:
“你们现在不听本少爷的令,回去本少爷就让祖母打你们板子!”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假山后转出来,此人正是林嗣源。
他方才立在假山后,已将此间的情形尽收眼底。原本他今日便是来看他这顽劣五弟的,只因他昨夜考校之下见他屡屡应答不得,今日便想着来看看他在这学院之中究竟是如何表现的,不意竟撞见这么一遭事。
“宇哥儿不得无礼,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那小胖墩儿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可一见着林嗣源,便如老鼠见着猫似的,顿时吓了一跳,往两个小厮身后躲。
林嗣源眉头蹙得更紧,他原本人就有些板正,可眉心一蹙,严厉之势更显:
“出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小胖墩儿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垂头作了一揖:
“大哥……”
林嗣源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才转向陆令晚此处,不料抬眼间却是惊鸿一瞥。
少女的脸上因着薄怒,泛滥着一层淡淡的绯红。细眉微促,潋滟的红唇紧抿着,更显出几分冰冷绝尘之感。
他一时失了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作揖赔罪,却被陆令晚抢先了话头。
“久闻林家累世公卿,诗书传世,持家严明,于后辈也教导有方。我陆家仰慕林家清正的门风,这才将小辈送往此间书院读书。不想竟是名不副实,一个小小稚童,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书院这般猖狂行事,实让我震惊。陆家虽不比林家繁盛,却好歹在士林当中也有些名望。今日之事,我定回府禀告尊长,必会向林家讨个公道。”
陆令晚此刻将彦哥儿护在身后,她此时想想平日不知彦哥儿受了这小胖墩儿多少欺负,不禁心头有些火大,眉宇间是难得的激愤与凌厉。
林嗣源听她说话间有理有据,言语之间不卑不亢,又想她方才一副拳拳护弟之心,而自己的弟弟却那般作为,自己枉为这京城的父母官,实在是羞愧难当,忙又恭敬行了一礼:
“姑娘教训的是。此事实乃是我管束不严,对幼弟失了约束,才让姑娘与令弟受此羞辱。我今日定会好好教训这孽障,改日必定携他登门道歉,给姑娘和小公子赔罪。”
陆令晚也知道自己实在是有些迁怒了,见对方这般谦逊知理,并无护短之意,怒气这才消散了不少,回了一个福礼:
“方才是小女莽撞,还往公子雅量。登门道歉倒是不必,只是也要给我陆府一个说法。”
说完便匆匆告了别,拉着彦哥儿走出了花园。人一走,林嗣源便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幼弟,神色骤然严厉:
“你今日的课不必去上了,先跟我回府。”
说着又转向他身后两个小厮,“你们不知规劝,反倒替主子隐瞒,回了府,自去管家那领罚。”
说完便带着自己的幼弟登上马车回了府。在将幼弟好一通责罚说教之后,弄清了原委,这才作罢。又罚他在佛堂跪上一日,将家训抄写百遍。便是太夫人来哭求,他也不理。
在此间事了,他这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眼前浮现的尽是今日见的那位姑娘。远远瞧着一副弱骨风流,然而骨子里却坚韧勇敢。他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心结,在那一刻猛然就被拨动了。此刻余音久久不散,他忙叫了小厮过来,去打探一下她是陆家的哪个姑娘。
第15章
花灯
小厮听了这话,顿时猜到自家公子的心思,脸色顿时就发起苦来:
“公子,此事若是被小郡主知道了,只怕又要缠着您讨说法了。依奴才说,您不如听了夫人的,娶了小郡主为妻。您和小郡主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小郡主长得娇俏,性子也讨喜,与公子您站一块,谁不说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公子有大才,亦有壮志,待娶了小郡主,有了岳家帮衬,日后进入中枢,封侯拜相,岂是难事而那陆家姑娘怎比得上……”
那小厮说着,见自家公子一个眼风扫下来,忙吓得禁了声,慌忙跪到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多嘴了。”
林嗣源见他吓得脸色发白,到底感念他自小跟着自己,并未多加苛责:
“君子直言直行,不婉言而取富,不屈行而取位。大丈夫要展宏图,必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岂可贪图祖上荫蔽,或是外家帮扶今日我只当你一时糊涂,若日后再犯,便不必在我身边待了。”
小厮受了此番敲打,忙谢恩不敢再多言。
***
乌沉沉的天幕压下来,一勾弦月悬于夜色之中,亦浮动于潋滟的秋水之上。
十月二十这日,是大端朝的建国之日,因此开国的□□皇帝便将此日定做祈福节。
民间男女老少,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布衣贫寒,在这一天都会在河边放一盏河灯,既有祈愿大端国运昌盛之意,也可借着祈福的河灯,祈愿阖家团圆安乐、平顺安康。
这一天的街道上会格外热闹,比起上元佳节也不遑多让。
男女老少都会出门上街,民间也会自发组织一些歌舞杂耍的盛舞宴,供游人们观赏玩乐,大有普天同庆之意。
齐昭南此刻站在窗边,晃荡着杯中的琼浆玉液。一阵秋风掠水而过,带着河面湿潮的腥气,浮在他有些紧绷的面上,清溪河畔的欢声笑语也一并随风入耳。
他环臂靠在窗临一角,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所及是游人如织的街道。
又被抓来陪他喝闷酒的赵明敬此刻倒十分郁卒,原本往日里两人只要聚在一起便是纵马打球,涉猎郊游,好不意气风发。
可自打齐昭南与那陆家姑娘闹翻了,日日将他拉过来陪他枯坐着饮酒。
可偏生二人情分深,撇下他一人独自在这里独酌,赵明敬也实在是不忍心。见他这些日子这般剪不断理还乱,作为一个清醒的局外人难免规劝两句。
他索性将面前的桌案一推,整个人快步走到窗旁,“啪”的一声便将支起的窗户合了下来。
赵明敬转脸看向因此生了些薄怒的齐昭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齐昭南,你差不多得了哈。你往日沙场上杀伐果决的气度哪里去了?如今不过情场失了回意,便磨叽成这样。要我说,你便痛快一些,若是真恼了那陆三姑娘,恨她踩了你的脸面,便放开手脚好好将人整治一顿,让她悔的痛哭流涕、肛肠寸断,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可我现今看着,你分明还对那陆三有情义。你这是豆腐上落的灰,打不得吹不得,便只能这般别扭郁闷着!”
“你又是何苦呢?此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你既还想娶她为妻,便去同人家姑娘好生说且说且,服个软认个错。姑娘家面皮儿薄,心肠也软,你给人家个台阶下,便皆大欢喜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今夜将酒局约在这儿,不就是得了消息知道那陆三必会来此放灯这才守株待兔,守着扇窗户在这儿吹冷风。”
齐昭南被他说的心中烦闷,不想再听他啰嗦,抬脚便走回了桌案处,随手捏了块儿切好的秋梨扔到嘴里,将梨块儿嚼的汁水迸溅,咯咯作响。
赵明敬却不肯放过他,便也跟着坐到了长案后,继续磨他的嘴皮子。
“说到你心坎里了是不是?你别嘴硬,你老实说,你今日等在这儿,是不是就存了些和好的心思?既然想清楚了,放不下人家姑娘,你又在这别扭个什么劲儿?”
齐昭南也不说话,只将一张阴沉的脸拉得老长,又捏了块秋梨往嘴里送。赵明敬见他这雷打不动的模样,简直气的七窍生烟。
他如今也想明白了,这货今日约自己来,就是等着自己说这些的。
他自己拉不下脸面,便想着让自己开这个口。得了得了,真是服了这货。他一拍大腿,朝外喊道:
“小二。”
一个穿着粗和短打的小二忙恭敬进屋:
“贵客有何吩咐?”
“去给爷下去买两盏花灯来,记得要精致漂亮些的。”
“好嘞!”
那小二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捧了两盏做工精巧的荷花灯上来。赵明敬将那荷花灯接过来,往齐昭南手里一塞: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做兄弟的今日劝你一句,别真把人家姑娘欺负跑了,日后可有你追悔莫及的时候。”
他说完,拍拍袍子,也不看齐昭南的脸色,竟自抬步走了出去:
“我下去往街市上逛逛,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他说着便出了门去JSG,只想让齐昭南快点儿去找那陆三姑娘。自己这番出去,便是怕自己在那儿他抹不开面子。
齐昭南看着手里的荷灯出了神,想起往日她娉娉婷婷的站在自己面前,冲他温言浅笑的模样。
即便有时自己脾气冲了点儿、横了点儿,她也多是温顺的包容着他,顺着他,只有偶尔才会同他闹闹小脾气,无伤大雅。
一时又想起初见她的时候,她站在寺院里那棵长了百年的银杏树下。那时适逢盛夏,满树的银杏叶碧油油的,阳光从叶隙间洒下来,洒了她一身的鎏金斑驳。
她站在石头上,仰着头看那蓊绿的高树,左瞧瞧右瞧瞧,似嫌那条枝丫低矮,又嫌另条歪斜。最后似乎终于看到了合乎心意的那条,便踮起那穿着萱草花绣鞋的一双脚来,抻着身子要将手中祈福的木牌系在那高枝上。
她人生的那样白,欺霜赛雪,身上雪青色的上襦随着她抬臂的动作滑到手肘处,风满盈袖,露出半截儿嫩白的皓腕。
夏日穿的单薄,风一灌进来,更显得她纤瘦婀娜,显出几分弱质风流来。可偏生她系木牌时的神情那样专注而虔诚,透出几分清冷,没有丝毫的媚态,反倒让人有种不忍亵渎的雅致。
那时他有意接近于她,便从石碑后走了出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那女子见了他却似惊了一跳似的,端庄的向他行礼,神情里满是戒备和疏远,像四肢绷紧了身子拿碧眼儿瞧着他的猫儿:
“不劳烦公子。寺里的小师傅说,要亲自系上,祈求才会灵验。”
正在此时,她忽然见自己半截儿腕子还露在外面,心想不知方才被他盯了多少,脸腾的一下就红了,难得显出了些少女的情态。
齐昭南握着河灯的手忽的捏紧,他的唇角弯了弯,终是下定了决心。算了算时辰,觉得此刻她该到河边儿了,便端着两盏河灯下了楼,往河边走去。
那时他想,算了阿晚,便输给你一次,谁让我这般欢喜你。
第16章
吃醋
彦哥儿今日在街上玩的十分开心,此刻正一手捏着盏河灯,一手拉着自家阿姐往河边跑。
陆令晚见他欢喜,自然也跟着高兴,一边跑着,一边嘱咐着彦哥儿跑慢点别摔着。
她原本今日不愿出门,木香和石青在一旁劝着,且又想起前几日她问彦哥儿为什么被人欺负了却不来告诉自己,当时彦哥儿吞吞吐吐,就是不肯说实话。
后来才说是见她那一个月来日日不展欢颜,不愿因为自己的事牵累了阿姐。
她那时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她没想到彦哥儿这么小,便早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敏感了。
后来林嗣源果然信守承诺,带着那小胖墩儿来陆府道歉。
只不过她当时因着是女眷,并没有接待,而只让了父亲带着彦哥儿出面。自那日之后,彦哥儿心情好了不少,她看着也欣慰,只是他比起同龄的孩子总少了些活泼劲儿。
于是想来想去,便想趁着这祈福节带他来街上逛逛,放放河灯,让他也快活一些。眼下见他跟只撒了欢的小鹿似的,眉眼间便不自觉弯了下来。
清溪河畔围了一堆人,彦哥儿拉着她往人群里挤。终于挨到了河边儿,彦哥儿开心地将他的小虎河灯往河里放,播着水面缓缓推去。陆令晚却生怕身后的丫鬟和仆妇跟丢了着急,忙往身后看去。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一个温润的嗓音唤她。
“陆姑娘。”
陆令晚闻声看去,见正是林嗣源,他手中牵着的是他的幼弟,瞧着这些日子似又长胖了些,只不过此刻被被长兄牵在手中,人倒是乖巧了不少。陆令晚也笑着冲他点点头:
“林大人。”
“陆姑娘不必多礼,叫我公子便好。”
林嗣源看着她笑起来时眉眼竟然那样温柔,掩唇轻咳了一声,神色也不自觉渐渐柔和了下来。
“上次去府中拜会,不能当面向陆姑娘致歉。好在今日赶巧”,他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幼弟,“颂哥儿,还不给你陆姐姐赔礼,你当日可是把人推到了地上。”
小胖墩儿胖脸一红:
“陆家姐姐,往日是我不对。”
说着,似乎是脸上实在挂不住,见彦哥儿放完灯立在姐姐身旁,忙跑过去牵他的手,又抬头冲自己长兄喊道:
“大哥,我要和陆家弟弟去买盏河灯一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