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来了,让哀家好等。”
太后李氏将画册往他面前一推:“这是众位官家小姐的画像,你且看看。”
皇帝接过来却并不翻看,只道:“不必了,反正人都候在旁侧了。便让太监领过来见见吧。”
太后李氏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便招呼自己的大太监。
周顺领着众贵女来觐见。原本依着太后李氏的意思,是要办一场选秀的。
只是皇帝直说不必如此耗费,且声势太过浩大了,老祖宗那边的人定会插进来,届时反倒不好收场。
太后李氏想想也是,只以过寿的名义选了二十余位官家小姐来这御花园中,让皇帝挑个可心的留在身边。
队伍的次序是按照画册的顺序排的,陆令晚排在第五个。
现下已念到第四个,陆令晚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方才那掌事公公说过,若是太后赐下珠花,就是选上了的意思。可她瞧着前几个不过是自报上家名,太后夸赞几句或皇上问几个问题,却都没有被选上的。陆令晚不禁摸不准这帝王的脾性和喜好。
眼见着第四位也被小太监领着走了,陆令晚领了领心神,走上前一步,恭敬行了一礼:“小女姓陆,名令晚,户部左侍郎乃小女伯父。小女恭请太后、陛下圣安。”
朱承梓抬眼细细打量她一番,不是那假山私会的女子又是谁?
皇帝将手上的紫檀珠拨弄了几颗,心里不齿,想她倒是装的一副温顺娴静的好模样。
一旁的太后见了人却是极满意的:“哀家听过你的名声,坊间有言,陆氏女令晚芬芳高洁,贞静淑婉,今日一看,果然不俗。你且抬起头来。”
陆令晚依言抬首,却恭谨地半垂着眸子。余光里扫见坐在亭内的皇帝,大约一身月白色常服,眉眼看不分明,只是气质疏离清冷,倒有种隔山望水之感。
“贞静淑婉”四个字听在皇帝耳中,只觉讽刺。
他看向那恭谨而立的女子,似是有意为难:“哪个婉字,可是‘嬿婉及良时’的‘婉‘?”
这一句词显得实在太过旖旎露骨,众女不禁红了脸。
陆令晚却仍维持着那副平和的面容,端正回道:
“回陛下的话,是‘晚来天欲雪’的‘晚’。”
太后原本也觉得皇帝这一句问的不妥,想想儿子平日里那清心寡欲的模样,觉得该是对此女动了些心的。
见那女子这般宠辱不惊,心中更是满意。虽然这女子的姑姑曾嫁到忠勇侯府做继室,可到底人已经去了,如今倒是没什么。
如今那户部左侍郎既有让她来参选的意思,想必也是对皇帝的示好。
“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见她此刻竟然还端得住,又想他那堂弟齐昭南往日里做的那些添堵事,颇有些厌屋及乌之感,倒是难得促狭了一回:
“不过尔尔。”
听的这句,陆令晚的脸颊“噌”的就红了。
虽然她不想被选入为妃,可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郎,美貌上多是受人夸赞。
如今骤然受人贬损,那人还是九五至尊,多少还是觉得羞耻。
果然身旁有几个官家小姐绷不住的,便有当场耻笑的。
太后面上也有几分尴尬,不知自己儿子这是怎么了明明往日里是最温和圆融不过的。
皇帝这般说便是没选上的意思了。
一旁的小太监见她迟迟立那儿不动,忙上前提醒,要带她离去:“姑娘,请吧。”
陆令晚咬了咬唇,心中到底有气。
想来自己这些年不知付了多少努力,才经营了那些好名声。如今那人高高在上,不过轻飘飘的一句“不过尔尔”,她的多少努力便付诸东流了。
心中的那股倔劲儿一上来,抬眼看向皇帝,恰与皇帝那饶有意味的目光撞上。
她却也不慌乱,顺势收回了目光,朝旁侧的小太监行了一礼:
”不敢请尔,固所愿也。”
皇帝拨弄着紫檀珠的手忽的一顿,眉头一挑。
同一个“尔”字,尤其后半句那“固所愿也”,这是拐弯抹角的告诉他本来就不稀罕做这个宫妃。
只是人家那话分明是对那小太监说的,他倒也不能借此发作,倒是有那么几分气性和才气。
皇帝勾唇笑了下,倒也不以为忤。
陆令晚由那小太监领着一路出了宫门,脸上的绯色已经收退了去。
羞恼只是一瞬的事,她如今也想明白了,只要不入宫便好。
至于名声,她日后再好生修缮,好在此次入宫也得了太后一句夸赞。
刚出了宫门走几步,便瞧见她的贴身侍女木香等在那里,瞧着脸色十分焦急。她心中不由的一沉。果然刚上了马车,木香便再也忍耐不住:
“小姐出大事了!咱们在两淮的生意被人盯上了!”
此JSG时马车刚动起来,陆令晚差点一个趔趄:“什么?”
两淮的生意,也就是那些私盐生意。她的脸色“唰”的白了下来。
第3章
娶她
木香见自家小姐瞬间白下来的脸色,咬了咬牙,知道耽搁不得,只得又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了上:
“两个时辰前,那时小姐在宫中,曲掌柜也找了来,咱们的钱庄也遭到了挤兑。”
陆令晚只将指尖儿插进掌心里,令让自己慌张的情绪平复下来,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平静了许多:
“盐运到哪里了?”
“刚入了苏南。”
“给那边传信,这批盐务要在出江苏前销毁。通知两淮那边,所有和盐运有关的生意,以最快的速度关停。不惜任何代价,所有的现银归拢,尽快将放出的银钱收回。如若还是不够,将上月新购的那几处绸缎庄子售出,定要保证前来兑现的储户顺利兑到银两。”
“是,奴婢立刻去办。”
木香答应着。马车拐到一个巷口,飞快地跳下马车,与等在那里的曲掌柜汇合,将小姐的吩咐交代了下去。
马车继续往陆府而行。
陆令晚此刻一人坐在马车上,总觉得心下总也不安定。
她向来谨慎,那些私盐生意多附于两淮的大盐商,有他们的盐引做掩护,十分隐蔽。抽取四成利给他们,陆家这边只留六成,这种事在两淮倒也常见,怎会就被人盯上况且怎这般巧,钱庄也遭到挤兑,还都发生在她入宫的时候。
三件事凑在一起,绝不是巧合。
究竟是谁呢,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这生意虽是她在打理的,可大多利润都给了大伯,或是输送给了她的堂哥侯府二公子那里。
按这个思路想,莫非是大伯的政敌或是那位侯府世子她越想越发觉得不安定,掀了马车帘让车夫调头,一路往钱庄赶去。
***
京郊别院,永昌伯世子赵明敬饶有趣味的从盘里摘下一颗黑亮紫圆的葡萄往嘴里送,看着那仆从躬身在齐昭南面前低语着什么,饶有趣味地嚼了几下。
两人隔得甚近,那仆从压低了声音,可他也听进去一些。待那仆从一退下,赵明敬挑眉看他:
“又祸害人家姑娘了?你还想借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到何时?”
“什么叫祸害?”
齐昭南也随手捻颗葡萄送入嘴里,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明敬倒来气:“你搅得人姑娘宫也入不成了,生意也黄了,人回去怎么跟她那如狼似虎的大伯交代这还不算祸害?你如今皆得偿所愿,你便罢手吧,成日里借着我的名头干坏事,多少也损我的阴德。”
见他不为所动,仍旧拈葡萄吃的模样,也只得压着脾气再劝:
“是,陆茂松那老狐狸的确脸皮厚,又想把他的庶女许给你父亲做填房,又想把自家的侄女送到皇帝身边。外人看着他这是脚踩两只船,既想投靠新帝,又不愿弃了旧党这块贞节牌坊。可我倒觉得,这两年你继父和二弟待新皇的态度,倒是越发暧昧迷离了。陆茂松那老货怕是打定主意跟定了皇帝。着实可恨!可关人姑娘何事?她也是无奈才给陆茂松打了下手,你何必要作践人家?”
说起来,皇帝朱承梓登基已经三载,原本先帝驾崩后又无子嗣,由太皇太后和一干老臣做主,想着从宗室子弟里挑个最是听话的。
可哪知看走了眼,新帝刚登登基没几日,便坚持要称自己的生父为皇考,而非皇伯考。这两年更是公然和太皇太后以及一干老臣对上,两边打的如火如荼。
如今朝堂上已是波涛汹涌,也就有了新党和旧党一说。投靠新帝的为新党,唯太皇太后马首是瞻的为旧党。这新党旧党之争,已搅的朝堂暗流汹涌,故而有此一说。
“谁说我要糟践她了?”
齐昭南却懒得与他掰扯这些,见仆役已将两人的宝马牵过来,起了身朝那马儿走去,一个翻身便矫然跃上了马。
赵明敬也随之翻身而上,仍穷追不舍,只吵的齐昭南座下的红毛鬃马都无奈的打了个响鼻。
齐昭南摸了摸它的鬃毛,将马安抚了下来。被他缠的无法,只撂下一句:
“你且备好贺礼,等着来喝我喜酒吧!”
说完,夹紧马腹一扬鞭,红鬃宝马便扬蹄而去。这一句听得赵明敬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也扬鞭追了上去,朗声大笑道:
“你且说明白,可是栽在那女人身上了?”
西边的日头渐渐下沉,染的山间火红一片。
此处别苑毗邻山丘,细草如丝,蔓上整座整座的山野,是最好的跑马场。
青山之间,只见两人一左一右,一人墨色骑装,一人宝蓝色长袍,皆坐于马背上在山间飞驰。远远看青山碧穹下,矫健勃发的黑红烈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一张一弛间皆可入画中。
两人赛完了一场,已然酣畅淋漓。
齐昭南接过仆役递过来的白帕,将手上的汗渍擦了擦,便抛了回去,走到案后两腿一屈一伸,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猛灌了杯清酒。
赵明敬也是一杯酒灌下肚里,却仍兴味不减:
“我倒是想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这千年铁树栽了跟头。不过话说回来,且不说你那侯爷老爹是否会同意,单就陆茂松那老狐狸,向来与你不对付,他肯把侄女嫁给你?”
齐昭南却淡淡抿了口酒,只说了四字:
“陆家二子。”
两人相交多年,已有默契,赵明敬转瞬便想了明白。
陆老货虽然滑不溜手的,只是他那二儿子是个好大喜功、壮志疏才的。只要从这点上入手,便能拿捏住陆老货。
如今他那侄女陆令晚已失去了入宫的价值,用一个侄女换亲儿子的前程,他自是肯的。
“那人家姑娘呢?能得你亲眼想必也不是个傻的。她若知道你的身份,还能猜不出你祸害人家那些手段?她会愿意嫁你?可别等成婚那日闹出个逃婚,或把你赶出洞房的笑话来。”
“哪由得她!”
提起这茬,齐昭南的脸色倒有些发沉。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到底也有些打鼓。
素来知晓那丫头的脾性,只怕要闹上一番。可她一个小小女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他这般想着心神便定了定,忽听一阵雁鸣,扬起头来果然见蓝湛湛的空中一排大雁并排齐飞而过。便放了杯盏,几步过去又翻身上了马。
“诶!上马作甚!”
此时得了吩咐的仆从已将主子所要的弓箭递的来。齐昭南接过,一夹马腹,朝林子那边去:
“捉雁!”
***
“钱庄的挤兑现象已有所缓解,亏空也正在填,放私印钱的消息已压下来,应不会被人知晓,两淮那边我已着人快马加鞭去传送消息。当初着手私盐生意时,侄女便有所防备,想必不会牵连甚……”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落到了陆令晚脸上,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陆令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着头跪了下来。
陆茂松脸上余怒微消,此刻见陆令晚伏跪于地,不觉她乖顺,只觉她无用。
想往日里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又投入了多少银钱才在京城中经营出他陆家女的名声。原本想着让她入宫成为皇帝的妃子,可哪知进宫一遭不过得了皇帝一句“不过尔尔”,如今连手上的生意都办砸了。经此一遭,这私盐和私印钱的生意算是做不成了。
陆茂松深深吐纳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怒意。他混迹朝堂多年,也知此时斥责无用,已是于事无补。
到底这侄女的品貌犹在,也不曾坏了名声。他的目光从陆令晚那姣好的面容上缓缓划过,日后找个公卿权贵将她嫁了,也能换些好处给自己的儿女铺路:
“给你一月的时间将这些事了结,自此生意上的事你不必插手了。”
“是。”
陆令晚站起身来,面色平静的走出堂屋。
好在屋旁的奴仆早已被遣了下去,倒还不算太丢脸,只是这脸上的巴掌印如何也糊不过人的。
她闭了闭眼睛,到底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好气愤的。
她知伯父将生意交给她,从来都不是因为认可她的才干,而是那些腌臜的生意,他沾不得手,需要有一个人替他去做。
她是二房的女儿,将来即便东窗事发,对他的牵连也是最小的。如今这一遭,私盐和那些私印钱,自然是不能再做了,生意上的事自然不会再让她沾手。
陆令晚扯唇冷冷一笑,那又怎么样呢,真当她稀罕打理这些破生意最后的钱还不是要乖乖的交给他和侯府二公子那边,她不过得个皮毛。
入宫为妃的事一了,齐昭南很快便会过来提亲,她也很快就会脱离这个家了。
想到这里她抚过有些发烫肿起的半边脸颊,觉得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是宽慰之中却又起了一丝忧心,永昌伯府如今算JSG不上是顶显贵的,于朝事上参与也不多,可到底也是累世的爵位,祖上曾出过一位太师,永昌伯娶的又是太皇太后颇为宠爱的郡主,如今众子弟也皆有官身。
只是不知道这些能不能让她那个伯父放她嫁人,还是想着用她来换一门更好的姻亲。